“一定要,一定要逮住那个凶手!” 太学的上舍生共有三十余人,午间这一碗羊汤几乎人人都喝了,有中毒迹象共有十五人,乍一看,病情轻重只在吃得分量多寡。 “我今天没什么胃口,只喝了几口汤。” “早间的炊饭我喜爱,多吃了些,午膳又有炒冬菇,我就没怎么吃那羊汤。” 这些都是走运躲过一劫的学生,谈起这件事情来,还是一副心有余悸的样子。 屋子里几个医官忙来忙去的,在施针祛毒,黄仵作一人蹲在外头,围着几个盛着秽物的木桶打转。 江星阔倚在门边看他抓耳挠腮,忽问:“有何想法,但说无妨。” 黄仵作道:“也没什么想法,就是看他们吐出来的东西,好似是吃肉多的症状就重些,喝汤多的,您瞧,倒是没什么大碍。” 说着他指了指对面几个恹头耷脑,但整体来说无碍的学子。他们正在喝清口的薄荷茶,还有一人去问陈博士,说他们能不能回学舍去。 江星阔一点即透,立刻看向公厨的厨子,道:“你说羊肉是先卤后炖,所以才有此浓厚滋味,羊肉要卤多久。” 裘大厨战战兢兢的道:“我们都是睡前卤下,直至鸡鸣时分再起来煨汤的。卤料,都是撇掉的。” “可毒已经进到肉里去了,那三粒蓖麻籽是你们没撇干净留存下的。”江星阔一锤定音,算是终于弄清楚毒源了。
第59章 穷学子 下毒的时间生生拉长了一夜, 还是无人监管的一夜,泉九不禁觉得头疼。 “有人有人。”陈博士道:“夜里有些苦读的学子腹中饥饿,公厨自是有人值夜的。” 裘大厨睃了手下小学厨一眼,小学厨滚上前来, 结结巴巴的说:“我, 我守着灶, 可, 可也不敢说也眼睛都盯在羊肉上啊。” 他倒是推脱的干净, 江星阔道:“昨夜谁人要过夜宵?这可记得?” “记得记得。”小学厨道:“昨夜是尚书家的楼公子,府尹家的周公子和御史中丞家的秦公子遣小厮来要过。” 他想了想, 道:“哦,对了,还有一位蔡公子也来要过夜宵。” 江星阔觑了泉九一眼, 泉九会意, 冷笑道:“你前头恨不能把人家祖宗的官职都添上, 怎么到了姓蔡的这,就干巴巴一个蔡公子了?” “蔡公子, 蔡公子家没官位。”小学厨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 陈博士问:“哪个蔡公子?蔡助?” 小学厨点点头, 陈博士纳罕的问:“他怎么来要夜宵了?” “他不能吗?”江星阔问。 “哦, 不是, 不是。”陈博士连忙解释, “蔡助家中贫寒,但文采出众,是瑞安府将他推举进太学的,这一拨就两个出身平民的学子, 另一个陈云家中是经商的, 而蔡助家中还有老母幼妹要奉养, 太学给他发的月银他大半也都托人带回家中去了。他素来勤俭克己,而夜宵是要另付银子的,我只是奇怪。” “他只要了俩不要钱的馒头和一壶茶水。” 小学厨轻声道:“昨夜确也是蔡公子头一回来。” 江星阔还没说话,边上就有个学生冷哼,道:“是了!蔡助平日吃饭遇上荤腥就狼吞虎咽,风卷残云的,今日这羊汤味美,隔十日才上一回桌,他怎么会错过!定然是他!素日里就十分孤僻不合群,想来是穷则生怨,恨起我们来了!” 泉九将这位义愤填膺的学生上下看了个遍,脑子里忽冒出周锦录那厮的模样,再一瞧这通身的香囊环佩,难不成花枝招展也是家学渊源? “周公子虽然有心学你堂兄判案,却是急躁武断了些,张口就可拿人下狱了不成?”江星阔凉丝丝的一句,把那几个呆子都说得闭嘴了。 穷学子半夜偷偷去要馒头冷茶不奇怪,谁也不是生来就带金携银,谁都有饿的时候,但奇怪得是,这么巧去要了夜宵,而第二日又没吃那羊汤。 蔡助被请出来问话时还十分困惑,陈博士把事儿说了一半,他便明白为何疑上自己了,少年气盛,虽是家贫,但乡人皆厚道,府衙又清廉,推荐他进太学全凭自身才华,故而膝盖还没弯过几回,骤然遭此折辱,一张脸瞬间变红,气得浑身在抖。 “问你一句罢了,就这样受不住,我还以为能叫瑞安府举荐到太学来的学,总好过那些靠世荫的,外头可有好几张利嘴,拎个谁来,说话都比陈博士难听。” 江星阔一句话,就见那蔡助如被针刺了一般清醒过来,深吸一口气,人也镇定许多,他看向陈博士,斩钉截铁的道:“夫子,我没有!” 博士之名是官位,陈博士掌管太学庶务居多,偶也会替因故不能上课的夫子们讲经述文,所以学生们不叫他陈博士,也叫陈夫子。 陈博士看向江星阔,那意思,你跟这位说啊。 蔡助有些怵江星阔,但还是走上前来,看着江星阔那双与汉人迥异,又分外深邃的眸子,他张了张口,肚子里好像就只剩下了真话。 “我虽不及太学诸位同窗那样会投胎,却也明白自己能有今日的境遇,已经是万里挑一的好运道了。出生时母难而我顺遂,手脚俱全,灵台清明,面容端正,想想多少人一出生就没了向上爬的门路?我虽生在贫家,但却有个慈悲勤劳的娘亲,和睦柔善的四邻,我启蒙恩师是个街尾算命的卦师,在外人看来他粗俗卑下,却是这样一个人,用尽最后一点人情关系将我推到县学。” 蔡助说得满脸是泪,他胡乱用袖子揩了一把,望向学舍大门,虽掩着,但他知道一定有很多耳朵贴在上头。 “太学里与同窗之间的不睦,于我而言早就不新鲜了,大人以为我在县学之中就好过吗?太学里人人有家世,有身份,其实也是一番桎梏,即便心有不忿,看我不顺眼,也不过几句冷嘲热讽,或是对我的忽视鄙夷,相比起当年在县学中同窗作弄我的把戏,实在可以称得上是温柔似水了。” “我怎么会因此就想要毒害他们?即便太学上下都是出自名门的公子哥,里头也有得是能真心与我相交的端方君子。”蔡助说着,苦涩一笑,道:“大人,夫子,我很珍惜在太学里的日子,即便偶有憋闷苦痛,也不至于会偏激到要下毒报复的地步,这不是自毁前程吗?” 蔡助声泪俱下掏心剖肝的一番话,泉九心里也动容,看了江星阔一眼,他依旧是没什么表情,开口便问:“你今日未曾去用羊汤,可有缘由?” 蔡助哭得涕泗横流,此时正响亮的擤着鼻涕,大家只好等他,蔡助也有几分尴尬,道:“昨日是友人生辰,武学里有个小私厨,我们在那摆了一小桌。” 江星阔疑道:“不是说太学和武学的公厨一贯是在一处的?” 陈博士略有几分了解,就道:“是啊,武学是后办的,但还有个小厨房方便学生饮食,可以做些汤面小菜什么的,但学子们的大餐都是从公厨走的。” 蔡助也道:“武学私厨的汤面做得很好,价钱也不贵,我们庆生一贯是去那里的。” 陈博士见江星阔并没要就此放过蔡助的意思,就道:“江大人,毒源已经查明,公厨里的食材也都由医官一一查验,且又派了守卫看管,四散回家的孩子们也都回太学来了,无一缺漏。天色已晚,咱们不如明日再查?” 蔡助又飞不走,就别囚困着他了。
第60章 老卤和蹴鞠 江星阔不过歇了一夜, 第二日来到大理寺,黄侍郎已经坐等着了。他这幼子聪慧体弱,一朝无辜丧命,确也叫人唏嘘。一夜之间, 黄侍郎脸上多了好几道皲裂的口子, 想来是被眼泪渍的。 黄侍郎此人不好得罪, 他看似圆滑, 却是个睚眦必报的。江星阔揣测他是听到关于蔡助的风声了, 索性将蔡助的自述都与他说了,末了道:“黄侍郎自有评判, 只是案子未查明,切莫做出叫己后悔终身的选择。” 他这句敲打黄侍郎听得明,他眼眶干涸, 满目血丝, 只道:“既如此, 那便是又无疑凶了,江大人打算如何查下去?” 江星阔没有回答他, 泉九一边走进来, 一边扭脸看黄侍郎离去时微微佝偻的背影, 道:“大人, 马备好了, 您还没用膳吧。咱们去岑娘子那吃些再去太学?” 窄街小肆,依旧如此宁静平和。门帘换了厚布,坠了铜铃,不进风也不挡着客人, 一挥手掀了帘子, 还能听见悦耳的脆响。 早市刚歇, 午市未至,正是闲时。钱阿姥和岑开致正烤火呢,吃得瓜子壳和花生壳都随手扔进炭盆里,偶尔燃起一小簇火花。 空气中弥漫着食物的香气,神仙一掀帘,也要变成知晓腹饥肚饿的凡人。 抬首见到泉九和江星阔两人,钱阿姥脸上露出慈爱的笑容来,道:“用过早膳了吗?” 见两人要摇头,她拍了拍要起身的岑开致,道:“阿姥炒的年糕片还没吃过吧?致娘卤了大肉片,与年糕同炒味道极好,略坐坐,马上就好。” 明州地道的一些吃食,岑开致对于火候的把控还不及钱阿姥,便歇算着了。 钱阿姥果然不是夸口,不过一盏茶的功夫,两盘热腾腾满是镬气的炒年糕就上桌了。 这看似简单的家常滋味,想要做得好,却也要费一番心思功夫。年糕片是公孙三娘早早就切了一水盆备着,早间已经卖空了半盆,公孙三娘同杨松去街市上了,回来还得切一盆以备午市。 年糕片要切得薄厚相当,这样炒的时候才会火候均匀,不至于一些都要糊了,一些还未入味。 白菘只掐了里头的嫩芯,一炒就糊烂,黏在软趴趴的年糕上,酱汁是加了大肉片的卤水一起炒的,每一块年糕上都裹缠着浓郁的酱汁,甜糯鲜美,软而有嚼劲。 大肉片约莫有一指头厚,阿姥炒的时候切成了酒盅口那么大小,和在年糕片里一起入口嚼吃,软乎乎的,越吃越香。 江星阔本也没想到一盘年糕的滋味竟然能那么好,吃光一盘,抬眸就瞧见岑开致托腮看着他笑,“好味吗?” 江星阔对钱阿姥一点头,道:“阿姥手艺好。” 钱阿姥笑道:“炒个年糕算什么,是致娘的肉片做的好,先卤后炸再煨煮,麻烦得要命,不过幸好眼下天冷,她做一次能管两天。” 岑开致做了个有些自得的小表情,看起来可爱极了,若是独处,江星阔真想把她搂进怀里,好好的亲一亲,蹭一蹭。 岑开致问起昨日太学的事情,泉九便告诉她是卤料中被人投毒。 “卤料?是老卤吗?这也太可惜了。”她不禁感慨。 泉九很是不解,道:“有甚个可惜的?” “卤料是越老越好,你还记不记得你买过的那家胭脂鹅脯?”岑开致问江星阔。 江星阔点点头,道:“嗯,怎么了?” “我后来又让文豆买过几回来吃,这家卤味店靠的就是一锅用了几十年的老卤,卤料其实就靠那几样,味好的卤味店,要紧的是老卤子,所以我才说可惜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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