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星阔一走,佘博文整个人都松缓下来了,荀海睃了他一眼,他又有种被盯上的感觉,忙一扬鞭,道:“咱们走吧。” 到了邹家一看,还没寒暄,邹夫人手里一个空空的药碗先摔了,回过神来忙擦去滚落的眼泪,道:“致娘,你真来了。快劝劝你娘,卖谁也不好卖给那孙家啊。” “孙家?不是说是吴家吗?”岑开致一皱眉,难以置信的问:“可是辱没了漪姐姐的那个孙家?” 邹夫人咬着牙点了点头,当年邹家势微,孙家势大,不过女儿高嫁也不稀奇,因是吴家一个老孺人保媒,邹家三叔就答允了。 可没想到孙家内里腥臭一团,竟有公爹看上儿媳此等罔顾人伦的恶行,邹漪宁死不肯,逃不出去,就一头碰死了。 若不是邹家、岑家听到风声,带了壮丁去要人,且就叫他用病故瞒过了。 这案子最后和了稀泥,孙家推出个下人来顶罪,又罚了很大一笔银子。 银子抵买人命,邹家不肯也没法子,后来邹家三叔索性用这些银子雇了一堆闹白喜事的人,成天躺在孙家的买卖铺面门口号丧,孙家虽报官抓人,但邹三叔大把扔银子,多的是人宁愿蹲几天的牢来换,生生把孙家的买卖给喊败了。 这下场,不够惨。只是后来邹家三叔同岑父死在那条船上,虽是逝者已矣,可这件事依旧是邹家的痛处。 原本听佘博文说要买的是保媒的吴家,已经觉得够恶心了,却不曾想背后竟是那孙家! 岑开致坐不住了,不顾邹夫人的阻拦叫了马车就去施家。 天已经暗了下来,华灯初上,食肆酒馆饭菜香气随着夏夜的晚风钻进荀海鼻子里,他轻一鞭让马走,又一拽缰绳令马缓,摸摸唧哇乱叫的肚肠,没个法子把声音憋回去。 岑开致的声音隔着车门传出来,“荀海,你是不是不想我去施家?” 荀海张嘴吞着晚风不知道该怎么回话,过了会子,就听岑开致道:“罢了,我们先去家中安置,再使人帖子跑一趟施家。” 荀海松了口气,答应了,又听岑开致道:“前头那家饼铺的双肉大饼滋味很好,你去买一个来吃,我要一份素皮野菜豆干馅的就好。” 荀海都不用她指路,于他这种无肉不欢的人来说,肉在油脂中的香气胜过所有。 荀海挤进人堆是轻而易举的,瞧着那鏊子上盆一般大的圆饼时,他算是知道为什么岑开致会说让他买一个饼,而给她带一份就行。因为寻常人买这家的饼,都是由摊主切成三角,一个角算一份,一张饼能分八角呢! 荀海挠挠头,觉得自己饭桶的形象有些太过于深入人心了。 鏊子上的油滋啦滋啦的往外崩,每个人等着的食客都伸长了脖子,直勾勾得盯着那烂乎乎的肉饼。 这饼铺的生意真是好,饼是做一张卖一张,荀海单要了一个,就听见排他后头的人都有些懊恼的唉声叹气。 那通身油渍的烙饼大师傅还道:“再买一锅子我们店的绿豆粥,诶,这一家子的吃就有了。” 荀海咬了咬嘴皮子,本来想说半个算了,可瞧着那软薄薄的饼,馅足得都透出来了,足有饼皮的几倍厚,他舍不下。 等吃食出齐总等了半炷香的功夫,荀海叩了叩车门,没听见里头有响动。 他猛地将车门一推,就见里头空空如也。“岑娘子!”荀海大喊一声,跳到车顶眺望找人,周围人在看他,一张张脸看过去,就是没有岑开致。 荀海有些慌乱,就听身后传来岑开致的声音,“在这。” 她怀里抱着一把碧盈盈的莲蓬,淡定的看着荀海,“为什么如此慌乱?” 荀海不知道该怎么解释,想了想道:“大,大人吩咐,说,说等,等他,把施家攥,攥在手里,再叫您,您见夫人去。” 这估计是荀海的简化说辞,不过江星阔的担忧,岑开致明白。 她看了眼荀海怀里沁出油的纸包,道:“趁热吃,饼边一圈是脆口,过会就软了。” 荀海闻言立马咬了一口,果然先脆后软,肉馅湿润鲜美,连皮带馅都嫩极了。 去岑府的马车果然轻快了不少,岑伯就盼着岑开致回来,屋里都打扫好几遍了。他把岑开致和江星阔隔在两个院里,虽离得近,可还是两个院啊。 鲁八跟着岑伯去外院安置了,江星阔候了片刻,立即飞到岑开致院里去,吓得一个仆妇把茶壶都打烂了。 “我,我同岑娘子有些话讲。”江星阔很快稳住表情,一本正经,严肃克己的样子。 若不是他刚刚翻墙而入,那还真有几分说服力。 仆妇是岑家的旧人,岑伯叫回来伺候岑开致的,她有些年岁了,从前是柳氏院里的,也算打小看着岑开致长大,岑开致叫她高姨。 见岑开致正倚在门边一副看江星阔笑话的样子,高姨赶紧低头藏住笑,道:“我重新沏一壶。” 岑开致让了江星阔进门,道:“飞檐走壁,都是你看家绝活。” 江星阔除了由着她打趣,也无法。 高姨送了茶水来,道:“小娘子,我就在水房,您有事叫我。” 水房就隔了一面薄墙,江星阔摸摸鼻子,俯身在岑开致面上香了一口,携了她的手坐下。 “如何?”两人异口同声。 岑开致轻叹,将事儿简略的说了说。 江星阔眉间纹路稍纵即逝,道:“我堂兄查案子,查到自己家人身上了。”
第98章 柳氏的盘算 施纶虽还未下狱, 可被软禁着,也只差一步之遥。 江海云晓之以理,动之以情,施纶先是喊冤, 又装糊涂, 后默不作声, 最后看着江海云笑, “贤婿真想知道?” 江海云点了头才觉得他这笑容诡异, 施纶掸了掸衣袍坐下,道:“我要招供, 就不得不提咱两家的大媒人了。” 江海云之所以会娶施明依,明面上的媒人不作数,实际上是江风林做的媒。 “等等。”江海云忽然出声, 施纶还以为他怕了, 嘴角还未勾起, 就听江海云板着脸道:“堂上再交代!” 施纶猛地起身贴到江海云跟前,怒道:“你的脑子莫不是叫驴给踹了?!江风晚怎么生出你这么个不明就里的玩意!连几个蕃商都安抚不好, 把这案子闹大, 使我下了狱, 到底于你有什么好处。” 江海云听得火大, 也生气, 道:“这是几个蕃商的事儿吗?周锦录死了!他是周家嫡出一脉的子孙,这事儿能叫我来查已是走运了,我此番轻飘飘揭过,一味粉饰太平, 周家能肯?你落到他们手里, 判个流放都未必有命去琼州吃荔枝!” 施纶额上密密是汗, 重新跌坐回椅上,颓然又讥讽的道:“周锦录善做官,抓小放大,敲打敲打,拿底下的小官做个文章,走个过场,这样的好官,我得了失心疯了才会杀他。” “那他到底怎么死的?”江海云问。 施纶无语的说:“说了没有千遍也有百遍了,今年雨水多,江河水位上涨,水中暗旋激烈,加上船破进水…… 江海云冷笑,道:“天下就没有这么巧的事!” 江星阔去见江海云时,他已经脱去了官袍,穿着便衣坐在廨舍书桌前,看到江星阔,他长吁一口气,道:“你可来了,我多担心周家不允你来。” 斡雷谋那案子,最终还是江星阔同临安府一行人去中都摆平的,此时后周府尹待江星阔也算有几分赏识。 “还要多谢你爹去大理寺大闹一场。”江星阔淡淡道。 江海云苦笑,就听江星阔稍稍犹豫了一下,道:“可知你夫人产子?” 看江海云惊讶先于欢喜的表情,江家显然不曾告诉他。 “施纶破罐破摔,将江风林等多个商贾都供了出来,眼下要多地一同审查此案,且有的烦呢。”江星阔揉了揉眉心,道。 夏夜热闹,鸟吟虫鸣不断,高姨守着小炉子打着盹,岑开致推醒了她,叫她去睡。 她院里有一架很大的秋千架,因长久没有人玩,原本被磨掉的两圈树皮都已经长回来了,岑伯新使人换了绳索,铜环也抹了油。 江星阔有些新奇,纵了力道荡到半空之中,道:“这秋千板都有榻那么大了,不错,咱们新宅里也好扎一个。” 岑开致脚尖悬空轻晃,她也不怕,神情怡然自得,披帛在夜风中一荡一荡,飘飘如化风而去。 闻言,她狐疑的看着江星阔,道:“大就大吧,非得说似榻那般大,总觉得有什么坏心眼呢。” 江星阔笑道:“原来夫人是同我想到一处去了。” 岑开致掐住他的腮帮,道:“胡讲,秋千上如何行事?” 江星阔凑过去亲她,轻道:“一试便知。” 岑开致自是不肯的,这院里还住了高姨呢,叫人窥见了多难为情,只亲了亲他。 高姨初见江星阔,心里有些怕,不过一见岑开致同他相处的模样,轻松随性,便知两人是极好的。她见过当年岑父待柳氏的体贴,再看江星阔,便知他也是疼夫人的威武儿郎。 想到岑父和柳氏,高姨叹了口气。 岑开致正倚在车厢中假寐,闻声撩开眼皮看她,道:“高姨怎么了?”施纶已下狱,明州府已经遣人将施家围了,岑开致此番去见柳氏,心中五味杂陈,说不出是个什么感受。 高姨不想惹得岑开致难过,摇了摇头道:“夫人临盆只在这一两日,娘子,我知道你对夫人有怨,不过眼下还是顾念点她的身子。” 岑开致点点头,道:“我知道。” 到了施家,仆人们一个个呆若木鸡,只有管事还算灵便,赔笑将岑开致引进了内院。 柳氏院里却一片忙乱,岑开致一进去,就见个小丫鬟打翻了铜盆,水从台阶上泼下来,盆也砸下来,叮叮咣咣一阵响。 显然没个主事的人。 岑开致揪住个丫鬟一问,才知柳氏正在生呢! 这可真是赶上了! 岑开致提着裙子跑进产室,就见柳氏正面无人色的趴站在一个木架上,稳婆钻在她裙底下一个劲的叫她用力。 “致儿?”柳氏虚弱的唤,她眼睛叫汗水泪水渍得发疼,看不清人,还以为是幻觉,直到岑开致一把攥住了她的手,用衣袖擦了擦她的汗。 “你来了!为娘可受罪了!”柳氏痛苦的□□起来,她缓过一阵,将一直攥在手心里的一串钥匙递给了岑开致,道:“走,我床下暗格里的东西,先去,拿,快去!” 暗格里的东西自然是柳氏的私房,岑开致捧着匣子觉得哪里不对劲,索性打开来看了看,就见里头只有船坞和茶庄的契书。 柳氏的妆奁里只有几支素簪,底下一层也只滚着几粒碎银子。 岑开致正出神,就听见孩子哭声,她忙过去一看,就见柳氏从架子上被人抬到床上,也真是奇怪,孩子落地,她倒精神了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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