玩笑间,两人寻到一处僻静的胡同,顾南枝不忘正事,熟练地从小灰脚上取下信笺。 “二哥病危,速归。” 轰隆! 明明是晴天白日,顾南枝耳畔却好似有雷声霹雳。 捏着信纸的纤纤玉指开始不自觉微颤,少女原本红润的面庞瞬间失去血色,顾南枝身形一晃,仿佛浑身力气都被这白纸黑字的六个字抽空,肩上架着的灰隼也变得似有千斤重,好像下一刻就能将自己压进地底再不能翻身。 “阿枝?阿枝!”郁离察觉异样,再顾不上那骇人的灰隼,赶忙靠了过来。 小灰低头启翅,一副随时进攻的模样。 郁离眼神一横,警告深沉之意直直撞进隼目,小灰顿时安静如鸡,不再作势唬人。 “二哥…二哥,我,我要回…我要回家……”顾南枝喃喃,失魂落魄地迈动脚步。 见她木然,郁离直接从她手中抽出信纸查看,阅后又唤她几声、不停安慰,可顾南枝充耳不闻,仍一个劲跌跌撞撞地走着——只是身体驱使着不让自己停下,所行方向既不是驿站也不是小园,整个人显然已经失了主意。 “顾南枝!”郁离忍无可忍,冲口喊出她的闺名。 她脚步凝涩,停在原地。 再前几步就是洒满阳光的市井街道,胡同里阴凉的影翳笼在顾南枝身上,竟显得背影有几分楚楚可怜。 要知道,自相遇相识以来,郁离从未有过一刻想用这一词汇形容顾南枝,哪怕是她查案受阻、自我怀疑时也未曾出现过此时此刻的形容。 堂堂将门郡主,向来都是昂首挺胸、英姿勃发的模样——郁离从没见过她这副样子。 “回去收拾一下,明日启程回京!” 失神的双眸渐渐找回神采,顾南枝缓缓回望,睫羽一眨掉下泪珠,闷声染上哭腔:“…郁离……?我…我……该怎么办啊!茵州距京最快也要七日脚程,我二哥,我二哥他……” “阿枝别慌,”郁离嘴上说着,两三步并到她身边,柔声宽慰:“你二哥我认得,京城守备中郎将,既然家里发信催你回去,就肯定还有时间!走,咱们现在就回去收拾行李!” “我…我……” 郁离以为她还有什么顾忌,耐心地等待下文。 “我腿软走不动了……呜…”顾南枝极为克制地呜咽了一声。 “来,我背你!”郁离二话不说绕到她身前蹲下,“快,这一去不知何时再回,说不定就不回了!走之前还有不少事需要确认,要快,抓紧时间!” 他都这么说了,顾南枝也不含糊,拔腿欲动——可这时又出新状况:顾南枝是真的腿软,刚移动半分,就整个儿连人带隼地冲到郁离背上。 “………………”郁离一顿,差点没憋出内伤来。 倒不是身上背着的少女有多丰腴,事实上顾南枝体态匀称,就算加上摔倒的那股子劲儿,对一名脚伤痊愈的成年男子来说无足轻重,但问题难就难在那只灰隼。 小灰受顾南枝牵连,站立不稳只好飞落到地上,与半蹲的郁离大眼瞪小眼。 “……走啊?你不是说要快…吗?”顾南枝一脸困惑,只顾着手忙脚乱地稳住身形,“咦,小灰怎么掉下去了?带它一起啊,你…你等什么呢?郁离?” 灰毛的大鸟立在近前,尖利的隼爪在沙地上瑟缩两步,郁离心道:能从鸟脸上看出无辜促狭来,我也算是天赋异禀了…… 时间紧急,顾忌着小郡主的焦虑心情,郁离眼一闭,抽出手臂横在小灰面前。 那小灰还真是灵性十足,没有半分犹豫就蹦上了郁离小臂,惊讶的同时郁离动作不停,学着顾南枝先前样子将小灰送至肩头,接着不再拖延,利索起身背着一人一鸟就往小园赶。 或许小灰是觉郁离肩头还环着小主人两条手臂,体贴地换了顾南枝的肩上站着。 于是,郁离身背顾南枝,顾南枝肩扛灰隼,落在行人眼中就是两人一鸟的怪异叠罗汉形象,一路上嬉笑调侃不绝于耳。 郁离黑着一张俊脸,赶路赶得满头满身都是汗,终于在一炷香后抵达小园。 “…谢,谢谢,我自己进去……” 小园大门前,顾南枝安稳落地,心绪稍缓平静了许多,抹了把眼睛率先走进小园。 “……”郁离活动着僵硬的双臂,仍沉浸在授人笑柄中无法自拔,半晌说不出应答的话,默默跟在顾南枝身后。 顾南枝面色如常,只薄唇紧抿成一线。 刚得知二哥病重的消息时确实难以接受,顾家二郎比顾南枝年长五岁,性格直爽豪迈,不同于大哥的温良恭谨,顾西川最喜陪着幼妹玩闹,小时候的顾南枝比那调皮的男孩儿不遑多让,功课之余就乐意跟着二哥上房揭瓦下水摸鱼,因着这个他兄妹二人没少挨骂受罚,倒是给了顾南枝一段完整的童年。 她刚离家时,还以为二哥会是那个支持她的,没成想现实恰恰相反。 现在二哥病重,她却顽劣地离家在外,若成永诀,恐怕顾南枝这辈子都不会原谅自己,那个不打一声招呼就任性离开顾家的自己。 现在还不是哭泣自责的时候,她要回家,尽快赶回二哥身边,越快越好! 郁离偏头睨了眼衣衫,袍领处留下一小滩水渍,再看顾南枝已经挺直的背,不禁露出一点柔和浅笑。 二人各自回房收整行李,直到宋柏像往常一样进门寻他们。 “阿姐!巡完街怎的没上衙门找我?叫我等得好苦,肚子都饿啦!” 宋柏虽抱怨,脸上却是不加掩饰的开朗笑意。 然而,等他走至顾南枝房间附近,看到的却是众人忙里忙外拾掇的景象。 “阿姐……?”宋柏不解,“你这是……去哪,怎么也不知会我一声?” 宋柏莫名升腾起一种不祥的预感,似乎阿姐这一别,就再无相见机会,一想到这,小仵作的心脏就像揉碎了般疼痛。 顾南枝正叠着换下的绛色公服,手里还握着从腰间卸下的捕快腰牌,见宋柏站在门口,竟不知如何跟他解释。 两人遥遥对视片刻,还是春桃先开了口:“小宋兄弟,小姐她要回去了……” “回哪?”宋柏打断她问道,眼神却仍一错不错地注视着顾南枝。 “回她真正的家,”春桃面上也是不舍的神色,“上京,许是…许是再也不回来了!” 宋柏听见自己心中仿佛有什么裂开的声音。 “阿柏……你……” 看着眼前待他如亲弟的宋柏红了眼圈,顾南枝心里也不好受,但事发突然确实没法提前告知,想要出言安慰却无从说起,眼睁睁看着宋柏一言不发地扭身跑走。 “阿柏……!” 顾南枝咬咬牙,心想天下没有不散的筵席,二哥的事始终无处排解,低头又忙碌起来。 春桃看看宋柏离去的背影,又看看顾南枝隐忍的表情,爱莫能助地轻叹出声:“小姐,恕奴婢僭越,关于小宋兄弟,奴婢有几句话想说与你听。”
第23章 心悦君兮 顾南枝停了手上动作,默许春桃的提议。 “奴婢是县令老爷府上家生子,对小宋兄弟的事还算了解……”春桃福了福身,轻声细语地讲了这么一个故事。 宋柏是个孤儿,尚在襁褓时被人狠心遗弃在树根儿底下,一位游方的隐世高人恰巧经过,见幼子可怜便将其收作弟子抚养长大,以树为名,唤他“阿柏”。 阿柏自此跟着师父遍访名山大川,年岁渐长同时学习各种药理医术。师父神秘,过往种种闭口不谈,却悉心将一身医道绝学全数传给阿柏。萍水相逢为何推心置腹至此?原因无他,感念晚年与阿柏相遇是天注定的缘分罢。 早些年时,师徒二人辗转游历到落梅县,师父年事已高,一夜睡梦中合眸而逝,剩下阿柏一个孩子没法养活自己,于是寻了间医馆,在里面当个学徒混饭吃。 不料那是处庸医,非但医术不如阿柏精湛,甚至为人狂妄自大,没有悬壶济世的胸怀不说,甚至还只一心惦记吊着患者收取高额诊金。 敬爱师父的离世,再加上遇人不淑的打击,让小阿柏对医学一道心灰意冷,见衙门招收仵作,毅然应招前去,通过考核后让县令张撷犯了难,录用童工太不合规矩,但他孤苦伶仃又确实无处可去,几经周折还是留下阿柏,让他成为衙门里最年轻的公职人员。 登记名姓时,阿柏无姓,负责录入的文官一拍脑门,说你小小年纪竟愿做这钱少事多的苦活儿,简直是上天白送的,那你就姓“宋”吧! 阿柏有了属于自己的名字,此后再无人唤他“阿柏”,更多称呼他为“宋仵作”、“宋兄弟”了。 仵作一职虽挣得不多且脏累不堪,但有张撷恻隐之下时时照拂,宋柏亦省吃俭用,既养活了自己又能攒下些来。跟张撷熟络之后,宋柏曾透露:等攒够了盘缠,就去别的地方碰碰运气,希冀着有朝一日,自己一身医术能有用武之地。 “……奴婢能瞧出来,小宋兄弟他…不甘心一直窝在我们这个小地方,”春桃眉宇间尽是忧色,显然平日对宋柏的事不少上心,“小宋兄弟抹不开面儿,奴婢斗胆替他求个机遇……如若可行,小姐此番回京,能否…带他一起?” 顾南枝听后不是滋味,决计亲自去问宋柏的意愿。 在落梅县的生活已过去半月有余,大部分都在为了案件费力劳神,这会儿行将离去,顾南枝倒生出些不舍来,尤其是对这个聪慧伶俐的小仵作。 - 宋柏堵在郁离门口,静默地看他卷起墙上挂轴。 “有话说?”郁离目不斜视就知来人是谁,绕着卷轴的丝带打出漂亮的结,“劝你三思,此去不比出游,上京可是个吃人不吐骨头的地方。” “嗤,你以为我是来摇尾乞怜的?”宋柏的声音充斥着浓浓嫌恶之感。 郁离颇感意外,侧目睨他,目光却一下变得沉抑,慎之又慎地与他对视。 昔日对什么都满不在乎的小仵作,眼下竟是个表情阴晦的可怖模样。 两人眼神无声地较着劲,气氛凝涩似弥漫烽烟。 到底是宋柏先动,浑身戾气的小仵作走进屋内,反手将房门关得死紧。 砰!! 震响之下,郁离不为所动,甚而执卷慢敲手掌。 “我且问你,”宋柏见他淡然,拧着眉头先开口道,“你当真心悦于她?” “是,”郁离立时应道,不夹半点犹豫,“又如何?” “……你也不问问她是谁!”宋柏一瞬破功,原本阴沉的小脸兀然赧红,身上气势眼见得收敛大半。 “清和郡主顾南枝呗,还能有谁?”郁离重新忙动起来,不再看他,“不然你说的是春桃?那我可不。” “你你你你——”宋柏快步过来,拽住胳膊阻他动作,“你怎么能喜欢我阿姐?你不能喜欢她!也不能跟她一起去京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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