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姐…”宋柏双手握着那柄银缨枪,沉甸甸的重量更像是压在心头,令他喘不过气来,“…我,我怕……” “无碍,”顾南枝笑着摸摸这个发顶,又用手背蹭蹭那个脸蛋,泰然安慰道:“不相信谁还不相信你阿姐我么?这帮庶子奈何不了我。” “把她给我押下去,凶器也一并带走没收!”刘鸿成一指宋柏,几名官兵已到眼前。 “姑娘…您,您自请便吧,别教我们难做…我们也是奉命行事……”三四个年轻汉子一脸难色,显然对刘鸿成不问事实真相肆意抓人的举措诟病已久。 “嗯,我知道,有劳几位大哥。” 对着普通平民顾南枝倒是好说话,拢了拢凌乱发丝,双手握拳并举,一副任人宰割的模样,但面上表情却是轻松。 事实上,附近摊贩有不少都是看了全程的,只周文滨一个就足够众人畏忌,后面又来了个与之沆瀣一气的刘鸿成,自然无人敢挺身置喙,个个敢怒不敢言地留意着这边动向,无一不暗自为仗义出手的顾南枝哀叹不已。 如果是以前的清和郡主,可能已经亮出身份脱身而走了,临了还要痛斥观者的冷漠。 可现在,顾南枝深知人有苦衷身不由己的道理,她不怪这些百姓不敢发声,一心只想将此事闹大,整饬这乌糟的官官相护,以一己之力还上京一个清静! “把枪给他吧,拿我头上的簪子也一样。”顾南枝一歪头,示意宋柏交枪春桃取簪。 “姑娘别动!”两名官兵尽己所能放轻动作,将沉重的木枷套上顾南枝脖颈。 “不动不动。” 春桃见她云淡风轻,莫名有些定心,伸手摘下顾南枝髻上木簪,青丝如瀑滑落。 顾南枝体态算不上扶风弱柳,可与那厚重宽展的木枷一衬,凸显少女身形格外单薄,仿佛随时都会被压垮——只有她自己知道,常年耍枪练的就是上肢有力下盘要稳,区区这点重量不足挂齿。 仗义出手的纤弱少女,被那昏聩怕事的京兆府不问缘由地披枷铐走。柔软垂顺的黑发盘在肮脏包浆的木枷上,这样强烈的视觉冲击,无疑给在场百姓心中埋下深刻的导火线。 - 上京城内,长武街,顾府。 一辆破破嗖嗖的马车从远处长驱而来,拉车的骏马口角溢沫已是力竭之相。 “什么人?”“停下!” 还未行到近前,两名守门将士快步上街拦车,持矛向前,矛尖森利直指车辕上一男一女。 宋柏赶忙勒马停驾,春桃不等停稳就跳下马车,险些摔倒不说还差点撞到指着自己的矛头,还好二位守备足够专注,及时撤了两寸才不至于让她血溅当场。 “烦请军爷回去通禀!”春桃磕磕绊绊扑倒在地,双手托着木簪高举过头顶,再也忍耐不住语带哭腔道:“贵府小姐顾南枝被京兆府抓走了,这是她让奴婢前来报信的信物,人命关天,还请军爷落实从速!” 听到自家小姐的名讳,又见面前这姑娘言辞恳切,就是哭着眼神也依旧坚定。两名守卫不敢怠慢,一人留下扶起春桃,听她二人道清来龙去脉,另一人拿着木簪一路小跑进了府内。 不多时,将军府正门大开,一人骑快马疾驰而出,蹄声如滚滚风雷,以万钧之势朝西边赶去。 宋柏和春桃呆立一旁,甚至都没看清那人容貌几何,只一道鸦青的影子转瞬即逝。 而后一人身骑白马,领着两队府兵打马跟了过去,路过春桃、宋柏时还不忘向他们微笑点头致意。 不难猜到,这一前一后离开的二人,便是顾南枝闲暇聊天时提到的“傻子二哥”和“全天下最好的大哥”了。 最后出来的是个与春桃年龄相仿的丫鬟,她径直走过来,道:“你们就是南姐儿信里提到的宋柏和春桃吧?”说到春桃时有些吃味地多看了她两眼,随后引二人进门,边走边道:“我是南姐儿在府里的贴身丫头伴冬,跟我来吧。” “有劳姑娘,”宋柏脚步踟蹰,回望向二位兄长离开的方向,“南枝阿姐那边……” “哎,没什么劳不劳的,”伴冬头也不回地带路,“北哥、西哥一齐出马,还有什么好担心的?你们尽管梳洗干净,收拾利利索索的等他们回来就好。” “有劳姑娘了……”春桃下意识仍道谢,眼角还挂着未干的泪痕。 “哎呀,都说过了!”伴冬佯装气恼,耳边垂下的发环俏皮摆动,“进了我们顾府,那就是一家人了,一家人不说两家话,知道不?” 宋柏、春桃面面相觑,这样轻松的主仆关系,年纪尚轻的两人前所未闻。 - “升堂——” 一声嘹亮拖腔,京兆尹刘鸿成身着大红圆领官袍、头冠乌纱顶戴,稳坐高堂好不威风。 “威——武——” 两排衙役手持上黑下红水火棍不住振地低吟,肃穆气势在堂内来回涌荡形成激潮。 “啪!!” 刘鸿成捞起惊堂木一拍,胡子一吹眼一瞪:“下站者何人?……咦不对,大胆刁民!到了公堂还不下跪?!来人,把她给我……” “你确定要我跪?”顾南枝气定神闲地用脚尖点了点地,“我能跪,就是怕你后悔——要不我先回答你第一个问题?” “刘大人!您可不能被她唬住了!”周文滨身上打了几处绷带还在渗血,因伤特准免跪赐座,“全上京的贵女我哪个不认识?才没见过她这母夜叉呢!” 刘鸿成一听也是,此女甚是面生,下手狠毒得厉害,不像是京城里戴头识脸的大家闺秀,如今她得罪了周尚书亲侄,随意惩处怕是难给周家一个交代。 顾南枝听了也不恼,大大方方让跪便跪,戴着木枷终归行动不便,膝盖触地磕得钝痛,惹得她无声呲了呲牙。 “算你识相!”刘鸿成满意地靠回椅背,“说!你姓甚名谁,家住何处,为何当街持械伤人?快快如实招来!” “姓顾名南枝,家住上京城东长武街顾家将军府,”顾南枝越说下去,刘鸿成的口目张得越大,失笑中道出所问缘由:“因路见不平,这…”顾南枝艰难转动身子瞟周文滨一眼,“这茄子脸街上大施淫威,意图非礼两名女子,还要动手打人,我看不过眼,替刘大人您出手教训。” “怎么大人您让他入座,反倒让我披枷跪地,”顾南枝跪正身子,幽幽抬眸看他,“不分青红皂白,不问是非曲直,仅凭一面之词就抓人问罪,小女十分好奇,您这京兆尹……平素也是如此当值的?” 顾南枝面露讥讽、言语带刺,刘鸿成登时发作:“你这女贼,好生狂妄!” 京兆尹刘大人气极,只顾着发泄官威,顾南枝的前半句话竟丝毫没进脑子。 接着猛拍三下惊堂木,将桌案掼得震天响。 “胆大包天的妖女!本官如何断案还轮不到你来管教!”刘鸿成气得跳了起来,胡乱从签筒中摸索出令签,“伤人无数,致人伤残,扰乱京城治安,堂前出言不逊,毫无悔改之意……数罪并罚,来啊!先打她五十大板!” 两边衙役欲动,顾南枝却仍自跪得安稳,脸上蔑笑之意更深。 “我看谁敢!!!” 砰得一声巨响,公堂大门被人从外踹开,两边府门重重扑向一旁,梁上灰尘簌簌得落,连同整座公堂都抖了三抖。 顾西川一身爽利骑装,大步流星踏进公堂,一眼便望见自家小妹戴枷跪地的“柔弱”背影,胸中怒意喷薄,似有燃不尽的红莲业火在烧。 “刘鸿成!你活得不耐烦了不是?” 两边有不明所以的衙役来拦,被赤手空拳的顾西川一一搏倒,一路通行至公堂长案前。 “二哥?你不……”顾南枝惊疑不定,略一思索有了猜测,见他在气头上便没提这茬,应时换了语气火上添油:“二哥……他们,他们要打我板子!呜呜呜呜…还给我戴枷锁,沉死我啦!你怎么才来呀?再晚一步你就没有妹妹了!呜呜呜呜……” 顾南枝皱眉撇嘴扮苦相,嘴里呜声毫无感情,但顾西川护妹心切,也辨不出这真真假假,只知自家幼妹在京兆府受了天大的委屈,若算不明白这笔账,管他刘鸿成刘鸿败,谁都别想竖着离开! “顾顾顾顾顾…顾郎君?!?!”刘鸿成哆哆嗦嗦走下堂来,看看地上泫然欲泣的顾南枝,又觑了觑顾西川能吃人的表情,一时间口舌打结:“这这这,这是……误误误……” “少废话,先给我妹妹松绑!”顾西川一把攥住刘鸿成袍领,快要把这人干一样的京兆尹单手提起。 “松松松绑!”刘鸿成呼吸困难但不敢言语,忙不迭招呼左右,“快快,快给顾郎君之妹松绑!” “瞎了你的狗眼!”顾西川猛得松手推他,“小小的京兆府抓人抓到我家里来了,你看看清楚了刘鸿成,这是我妹妹,天家亲封的清和郡主,你让她跪你?你消受得起吗?” 刘鸿成惊得连连后退,一个腿软坐倒在地,难以置信地盯着顾南枝看。 一边的周文滨更是心中惊骇滔天,缩在软椅里一动不敢动,生怕那凶神恶煞的男人发现自己的存在。 顾南枝暗自勾起嘴角,转脸换了副表情,甚至硬生生挤出几滴眼泪,扯着嗓子嚷开了:“别动我!呜呜呜,你们仗着人多欺负人…我犯了什么罪?不说清楚就别拿下来,我也不走了,不走了!” 刘鸿成、周文滨见她言行相较之前判若两人,终是彻底傻眼了。
第29章 案件反转 刘鸿成懵了,与他一丘之貉的周文滨也懵了。 清和郡主?印象里好像是有这么个人物,本朝骠骑大将军顾渊顾老将军,家中儿女有三,长子顾北原端然雅正,次子顾西川挥斥方遒,独独小女顾南枝却不足为外人道也。 原因无两,于父于母,顾南枝是老来得女、掌上明珠;于二位兄长,顾南枝是独一无二的亲生妹妹。 生于帝制王朝,如果说寻常高门贵女是那囚于笼中的金丝雀,但在顾家,顾南枝就好比恣意翱翔的矫健雨燕——那些世俗窠臼的京圈宴会,她去便去,不想去推掉也无妨;那些约束女子的条条框框,她嫌繁琐,不愿遵守亦不打紧。 因顾家家风严明,顾南枝非但没被过度娇纵,反而造就了如今敢做敢闯、爱憎分明的性子,鲜少在名利场上抛头露面,偏爱舞弄刀枪棍棒,骑射武艺亦不输男子。 加之她最近离家出走多日,也就无怪乎新上任的京兆尹刘鸿成,和不学无术的周文滨识不出她了。 顾西川自然不能任她顶着那具难看的枷锁,好说歹说劝得拆解下来,可就这一会儿功夫,公堂之上竟已风云变色。 刘鸿成坐上高位,旁边位子里栽歪着鼻塌嘴歪的周文滨,不知二人趁机商议了什么,均端得一副小人得志的猥琐模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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