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郎君,”刘鸿成坐了坐正,刚刚摔到屁股还在隐痛,“您可能不知事情全貌,擅闯公堂也是护妹心切,本官不怪你。” 顾西川尚还擎着两半木枷,闻言气极反笑,一把将木枷甩上案桌,强忍怒意:“怎么,刘大人是想死皮赖脸到底了?” 这一摔带了十成十的劲道,死沉的木枷砰一声撞倒桌上摆件,还余着惯性滑行。 “话别说得这么难听,”刘鸿成伸手按住木枷,阴险笑道:“顾郎君,本官能尊称你一声顾郎君,还不是看你父兄面子?呵呵,说起来,咱们不过都是给天家看门护院的,俗话说,官大一级压死人,本官堂堂正四品京兆尹,你一从四品中郎将,还真说不上话。” 顾南枝见惯不惯地活动着肩臂,心下如明镜一般:此二人刚才交头接耳,说的便是二哥官职在他刘鸿成之下一事。 环顾堂内,四面衙役狗仗人势,正以合围之势悄挪步位,远处还有两人将那大开的府衙高门推拢关闭。 吱呀声中,惨白的天光逐渐收束成一条发光的白线,随着门扉扣死,那仅存的光亮消失不见,整座京兆府衙再次蒙上阴翳,森冷的气氛令人透骨生寒。 敌众我寡,还被困入彀中,该如何是好?顾南枝下意识望向身侧二哥,可顾西川却只是冷笑。 “依刘大人之见,此事如何了结?”顾西川一反常态抱臂而立,无视一众包围着他和妹妹的持棒衙役。 “咳咳,要我说嘛……”刘鸿成见他外强中干,只是言语敲打便熄了声势,不过一只纸糊老虎没什么可怕的,眼里顿时闪过俗陋精光,奸笑道:“贵府小姐犯法当与庶民同罪,顾南枝当街伤人情节严重,已触犯东朝律法,本应处以杖责……” 刘鸿成说着,得逞的目光在顾南枝、顾西川脸上一一扫过,词锋一转意有所指:“不过考虑案犯是一介女流,又是当朝名将顾老将军家的金枝玉叶……若你顾西川肯低头认错,并奉上罚金千两,这事儿倒也不是不能一笔勾销!” “不用,”顾西川哈哈大笑,当机立断:“你们只管打她就是,不用照顾我家面子。” ? 小小的脑袋里浮现出大大的问号。 顾南枝扭头死盯向自家二哥嬉笑不停的嘴脸,从未像今日这般想直接给他一拳! 什么情况?刚才还是“神兵天降”、“救我于水火”,怎么一听要罚款,立马就把我推出去挡枪了?! 她恨得牙根直痒,可顾西川一个眼神都没给她。 “这……这,啊?真,真要……?”刘鸿成疑惑看看周文滨,但后者也是神色迷茫。 众人皆怔目哑然,就在这时,大队人马的步履足音踢踏着行近,外门再次张开,整齐划一的黑甲府兵如潮而至,铮铮铁衣沉色黯影,凝聚起铺天盖地宛若实质的肃杀之气。 一人翻身下马,从自动分列两旁的金戈之声中穿行而过,一身上好蜀锦织就的绛红直裰绣有玄色暗纹,映衬得来人气度不凡。 顾北原,当朝兵部侍郎,官居从三品大员。 至此,顾家三兄妹齐聚一堂,个个风采卓绝,更衬得这藏污纳垢的京兆府公堂污秽不堪! “顾顾,顾侍郎?!”冷汗循着额上的皱纹沟壑滚落,刘鸿成抻了点袍袖出来擦拭,却不小心碰歪了官帽,“你你……咳,顾侍郎,你身为顾家长子,放任弟妹行此恶举,可是来告罪领罚的?” “呵,我只当你是新官上任三把火,谁知你是真的蠢钝不自知。” 顾北原声如贯珠般清越,辅以低低浅笑,逆着光周身镀上一层薄辉,宛如真正的天神降世。 “大哥!”顾南枝偷偷唤了一声,顾北原眸光温柔,对着她眨眼一笑。 顾南枝暗自舒气,一见大哥,比吃多少定心丸都有效,更比那不靠谱的二哥强出百倍!但现在外敌当前,顾南枝深明事理,只是维持着面上平静,旁观二位兄长行事。 “顾侍郎,你既出面,大可徇私带走他二人,”刘鸿成皮笑肉不笑地扶正乌纱帽,“只是你开口便中伤于我,这事儿,怕是很难善了——刘某不才,递递折子的本事还是有的。” 威胁之意昭然。 “对!”周文滨装模作样地帮腔,“你们顾家欺人太甚,将我殴打成这般惨状,我伯父不会放过你们的!这梁子今日就算结下了!” 顾西川掀起眼皮凉飕飕飞他一眼刀,语带奚落:“……你也就只剩下狐假虎威耍耍嘴皮子的能耐了。” 周文滨被他狼一样的眼神看得直发毛,“你”了半天愣是说不出一句囫囵话。 “递折子?”顾北原故作讶状,“想不到刘大人如此体恤,甘愿亲写罪己书?大人气度古今少有,真乃当世良材也!” “你你你……甚的罪己书!”刘鸿成恼羞成怒,“我是要参你一本!你枉顾王法,率兵攻府,我……” “刘鸿成!”顾北原一声断喝,“我给过你机会,是你一而再再而三不知悔改,那就别怪我不留情面了!” “你要干什么!”刘鸿成被他气势所摄,本能地向后靠去,慌忙看向左右衙役,“来人,给我拦住他!!” “……”衙役们拱卫着刘鸿成所在的案桌,骚动中无一人妄动。 ——堂下黑压压的府兵就只是站着,无形的压迫感已教人喘不过气来。 “废物!都是废物!”明明顾北原并没有下令进攻,刘鸿成兀自气得狂拍桌面,“不中用,全都不中用!我养着你们,不是请你们来傻站着的?!” “刘大人,您可别给自个儿气死过去了,”顾西川撇嘴,“这么多双眼睛都看着呢,怪不到我们头上。” 顾南枝捂嘴偷乐,想象着刘鸿成气晕吐沫的场景就忍俊不禁。 “刘鸿成,你自上任以来,仗着与周家交好屡次包庇周文滨,放任其祸害京中妇女、肆意打砸商摊,导致如今民愤激化,身为京兆府尹却一再渎职,你,该当何罪?”顾北原身形站如青松,甩袖一挥,手作剑指状指向刘鸿成门面。 “少在这血口喷人!说话要讲证据,我认什么认!”刘鸿成被这一指吓得眼观鼻鼻观心,冷汗涔涔却仍在嘴硬。 “要证据?好啊。”顾北原回头,招呼道:“将人证、物证带上来!” 刘鸿成与周文滨相看一眼,皆从对方眼中看到不断加深的惊惧之意。 众人向外看去,徐步走进一群民众。 定睛一瞧,为首的正是遭周文滨调戏的那两名女子,以及祸殃己身的首饰摊老板,身后跟着事发当时身在德阳街的其他目击路人。 听闻仗义出手的“女侠”被官府不由分说拿下听责,这些普通百姓有一是一,不假思索便踊跃响应顾北原号召,草拟万民书为顾南枝请愿。 此时黄衣女与白衣女已换下脏污衣裙,将其作为证物带来公堂;那年逾半百的老板步伐一瘸一拐,眼神却出奇坚定,将一方素白绢帛展在手中,上面密密麻麻写着数十人的名字,共同联名意图伸此案之冤。 “你们……你们要造反啊?!”刘鸿成愠恼得七窍生烟,周文滨脖子一缩,耷拉着脑袋不再言语。 “我等自愿为清和郡主作证,是周文滨扰民在先,郡主行径实乃见义勇为,请大人明察!” “请大人明察!”“请大人明察!”“请大人明察!” 老板带头请命的声音一出,其余人随同齐呵声势浩大,似要将这不公的京兆府公堂掀个底朝天! 一声声回音听得刘鸿成耳中嘤鸣,终是颓然跌靠在椅背里,周文滨更是被吓破了胆,试探着朝刘鸿成投出求救目光,可后者已是自顾无暇。 再之后,案件迎来反转,刘鸿成不得不亲手将周文滨赶到堂下与民同站,并且依照东朝律法为其定罪,周文滨这才终于绝望痛哭,一身伤躯仍被衙役拖下去领了二十大板。 外头传来声声惨叫,刘鸿成枯坐堂上面如死灰,声音沙哑得不成样子:“这下……你们满意了?” “刘大人可是审案劳顿迷了心智?”顾北原冲着他温和笑道:“为官者,端的是民心所向,怎需我等满意?” 刘鸿成自觉说多错多,弱弱轻敲惊堂木,呓语般道出一声“退堂”。 作证的百姓、顾家府兵先后离去,顾家兄妹三人告辞后也跟着往外走。 “对了,刘大人,”顾北原忽然想起什么似的驻足回首,“有件事想提醒你,今日来作证的百姓我已全部记下名姓住址,他们日后若因今日之事被什么人寻仇报复……此事既因舍妹而起,我顾北原定会奉陪到底,劝你和你的靠山——好自为之。” 顾西川与顾南枝跟着转头,三束警告意味浓重的目光将刘鸿成钉在原位,后者只得点头如捣蒜连声应下,不敢再与这三尊大神对着干。 语毕,三人各自回身,步履轻快地回家去了,路上百姓自发分列街道两边,发自内心为他们鼓掌喝彩。 不过,有一事周文滨说的是不错:顾家与周家的梁子,自此就算是彻底结下了。 作者有话说: 感觉大哥二哥一出场都不需要玉梨儿了呢←v← 郁离:……赶快给我加戏!要跟郡主贴贴! 顾南枝:有哥哥真好!根本想不起来那个一意孤行的人呢! 郁离:………… (感觉有人忍不住想掉马了XD)
第30章 等一个人 “小南枝,讲讲呗,”顾西川双手枕在脑后,一咧嘴露出尖尖虎牙,“在茵州遇到什么好玩的事儿了?” 顾南枝连个余光都没给他,直直扑向顾北原:“大哥!我好想你!” “回来就好,”顾北原轻巧接住,原地悠了她一圈才放下,“路上累不累?你带回那两个小朋友行事果敢,颇有英雄出少年之相,也难怪你千里迢迢也要带在身边,伴冬会安排妥当,放心吧。” “嘿你个小没良心的!”顾西川落手就要摸她发顶,却被顾南枝一扭身躲开,飞奔到顾北原另一侧,借着大哥隔开二哥保持距离。 “哼!大骗子!”顾南枝躲在顾北原身后探头看他,红着眼睛瞪他:“你不说你病危嘛?!还想让他们打我板子!你,你……” 说着说着,顾南枝喉头发紧,明明后面还有好几句埋怨的话,却全都堵在嗓子眼里说不出来。 早在京兆府时,顾南枝见着二哥好端端出现在眼前,就已经猜了个八/九不离十:先前那两封诡异的家信定是两位哥哥的杰作!前一封是二哥想骗自己回家,后一封是大哥发现后担心自己焦急过度的亡羊补牢之举。 说到底,都是二哥!想到这,顾南枝更是闷头生气。 顾西川见她哽塞凝噎,心下也是怜惜多过逗弄,连忙哄道:“哎哎,别哭别哭,二哥错了,二哥这厢给小南枝赔不是了——” 又是作揖又是求饶,终是逗得顾南枝扑哧笑出声来,顾西川松一口气,装出累极的模样接着逗她,道:“笑了笑了,终于笑了,哎哟我的小姑奶奶,在您跟前儿,可比跟那劳什子京兆尹周旋累多了!瞅给我吓得一身汗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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