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在蒙昧中长到五岁,只会咿呀叫唤几个词,骨瘦如柴,苍白病弱,几乎不像个人。 “哎哟哟,真是作孽啊,这么养着还不如索性杀了呢。”偶尔经过的老妇总爱絮叨这话。 “老婆子快住嘴,这是我们能议论的事吗?”她丈夫低声呵斥,“到底是慕家的子孙,杀了难看,好好养着又怕将来成大患。这样养着最好,大了也是个废物!” “唉,亲娘自己吃香喝辣,绫罗绸缎,儿子的死活连问都不问一句,真是狠心哟!” “那女人本就狼心狗肺,不过仗着好看会骗男人罢了!” 五岁的慕清晏不懂这些话是什么意思,但他记得清清楚楚。 他的记性一直很好。 他记得那是一个淅沥小雨的傍晚,天色青黑,水洼滴答,蓬乱的头发生了虱虫,咬的他又疼又痒,啃缺口的指甲一通乱挠,头皮处处血痂。 但小小瘦弱的孩童没哭,因为他知道不会有人在意。 这时,一个高高个子的男人推开破屋的门,温柔的将他抱进怀中。 男人细细看他,叫他‘晏儿’,摸着他瘦弱的手脚,满眼心疼。 从此,他有了父亲,也有了名字。 父亲为他洗澡,剃发,喂饭,用药汁给他擦揉每一处冻疮,教他说话写字练功。 父亲还引导他遍览群书,追寻古老典籍中的学识,日升月落,体察内力游走在经脉中的动人知觉。父亲希望他举止高雅,言谈有礼,如群山崇高,如瀚海渊博,去欣赏天地风光的美妙,去感受四季更替的流畅。 重要的是,父亲告诉他,‘晏儿是这世上最聪明懂事的孩子,为父有子如此,甚喜’。 每每念及往事,慕清晏感受最多的不是喜悦,而是对父亲哀恸,与对往事的后怕。 深深的后怕。 他常想,若父亲没有熬过重伤,孤零零的死在某个山洞中了呢?若父亲心灰意冷之下,一走了之了呢?若没人来找他,他是不是就日复一日的腐烂在那间破败的小屋中了呢。 他敬爱父亲,胜过世间一切,胜过自己的生死。 可是,若他不曾来到这世间,是不是父亲就能自由许多。 …… 次日醒来,慕清晏浑如无事发生,冷静自若的指挥排兵布阵,将青龙坛与白虎坛的明暗虚实与众人说了。 按照计划,游观月领少数人手先行佯攻四坛之中最弱的白虎坛,坛主司马志紧闭宫门,抵死不出,并拼命传书周遭求救兵。 青龙坛坛主廖图与他是结义兄弟,闻讯自然赶来援救,恰被重兵埋伏在沿途的慕清晏与连十三堵了个正着。 一场血腥厮杀,最后以廖图被慕清晏一掌震断心脉而告终,连十三迅速收拾残局,然后集结人马前往白虎坛。 前来迎接的游观月却一脸奇怪:“适才门口还吵吵闹闹的,半个时辰前却没了声响,不知人都到哪里去了。” 他看慕清晏一言不发,神情倦怠,连忙指挥手下用巨龙石撞开白虎宫门,众人趁胜杀将进去。 然而就如游观月所料,前门,前宫,甚至前殿都空无一人。众人一路闯进去,终于在白虎宫后殿听到些许厮杀声,以及一个气愤愤的女孩声音—— “你们这群混账,祸害名门正派也就算了,那是你们魔教的本分,如今居然连自己治下的百姓都祸害,你们还是人么!你们昨日抓去炼尸傀奴的这些人,大多有子弟效力你们魔教啊!这么不讲公德,还是早死早超生吧!” 游观月还没捋清楚,眼尖的注意到慕清晏的神色全然变了。 倒没有如何喜上眉梢,而是……活了。仿佛一幅清冷的水墨画卷,忽然点上了鲜妍明媚的色彩。疏淡的留白,霎时成了烟火人间。 撞开后殿大门,只见一片血泊尸首中间,躺着一动不动的白虎坛坛主司马志,一旁站了一个身形纤细的稚龄少女,她周遭围了两圈白虎坛教众。 连十三呼呼喝喝的领人冲杀进去,见人就要俘获缴械,白虎坛教众适才被女孩蹂躏的不浅,此刻见闯入大批人马,更是慌乱一团。 女孩手持一把绚烂若霞的金红色臂刀,她听见声响,蓦的转过身来,看清了来人后,展开惊喜的笑颜。 游观月觉得这姑娘仿佛一轮旭日,明亮热烈,照的人心里暖洋洋的。他侧眼瞥去,果然,慕清晏也被太阳晒‘热’了,眉眼俱是微笑的暖意,并缓缓向前走去。 这时,从一边走出一位手持长剑的英俊青年,身上剑上沾了不少血迹。他神情冷峻的走来,“昭昭,那边清理干净了,司马志死了么?” 游观月身侧一冷,发觉自家主君的脸色铁青的吓人。 ——暖呼呼的太阳扑通掉进冰水里,噗的一声,熄灭了。
第69章 气氛十分古怪, 宛如一口即将煮沸的铁锅忽然被压了个锅盖,沸还是在沸的,就是水花扑不出来了,憋在里头闷烧。 蔡昭激斗了半日, 早就倦极, 此刻终于见到了既定目标, 便不曾察觉他神情有异,依旧兴兴头的打招呼:“总算见到你了, 我还以为非要把幽冥篁道翻过来才能找到你呢!你穿着这样,我都不敢认你了。” 宋郁之也看见他了, 端正的拱手行礼:“多日未见,慕君风采未减,甚好。” 昨夜幽梦怅然,自清晨起身后慕清晏就一直郁郁的,他自小的习惯就是心事愈深, 神情就愈是高傲冷静, 不叫任何人看出来。 他心潮翻滚, 目光在蔡昭与宋郁之只见移动,一时喜悦, 一时厌恨, 半晌也没说出一句话, 最后冷冷的甩袖而去。 “诶诶诶,别走啊。”蔡昭连忙追了上去, 留下满厅的人神情各异。 连十三立时请示:“剩下这些人该怎么办……”事实上白虎宫还有许多战力未曾缴械投降,此刻他们正瑟缩后退着打算趁机逃跑。 游观月一把掐断他的叫唤, “闭嘴吧, 要逃的就让他们逃走!你宰那些负隅顽抗的罢!”不会看脸色的货!这时候问慕清晏得到的答复定然是‘都杀了吧’。 然后他转身面向宋郁之, 下巴抬高,一脸替主家捉奸的架势:“不知阁下怎么称呼啊?” …… 慕清晏大步流星的往前走,蔡昭手忙脚乱的收刀入腰带,几下飞跃追去,扯住金黑色的袍袖,“你什么意思啊,我这么老远跑来见你,站住,给我站住!” 慕清晏停步转身,漆黑的眼珠清冷一片:“你来做什么。” “当然是找你啊!”蔡昭莫名其妙,“难道我还能来单挑魔教么!” 慕清晏冷笑:“也不单吧,不是有宋公子与你同行么。” “我从未独行过远路,也不懂江湖上的规矩,连幽冥篁道朝哪儿开都不知道!三师兄有江湖阅历又有的是盘缠,又刚好有事找你,我当然跟他一道走啊!”蔡昭觉得这人简直不可理喻。 慕清晏最听不得宋郁之的好处,恨声道:“成伯在竹林精舍等了你半个月,你真想找我,为何不去找他!用得着姓宋的逞能耐么!” 蔡昭一怔:“啊。成伯等了我半个月?你早就猜到我要来?” 慕清晏冷哼一声,“不敢奢望!”长袖一甩,又疾步往前走去。 蔡昭脾气再好,也有几分气了,“好好好,我本来担心你孤立无援,万一被聂喆捉去活烤了怎么办!如今看来你慕少君手段了得,人多势众,我这番担忧着实无谓的很!如此甚好,我这就回去了!”说着反向大踏步的走去。 还没走出几步,金黑色衣袍飘动,慕清晏闪身拦在她面前,“你往哪儿去。” 蔡昭大声:“还能去哪儿,打道回府!我虽不知进来的路,却知道出去的路,你闪开!” “知道什么知道!你从镇头走到镇尾都会走错路,别回头一通乱走叫聂喆捉了去!”慕清晏词锋尤其刻薄。 蔡昭气疯了:“我不识路,不过三师兄识路,就不劳你慕少君费心了!” 慕清晏牢牢捉住她的胳膊,四根苍白修长的指骨陷入衣袖,蔡昭呵斥:“放开!” “不放。” “狗爪子不要可以剁了!” 慕清晏另一手搭在她脉门上,发觉气血两虚,“你又累又饿,我怕你倒在半路上。” 蔡昭数日来积累的疲惫泛上来,愈想愈委屈,愤愤然控诉起来:“是你说的,不能让我在外面无依无靠独自搏命,我想你爹走的早,慕家又人走茶凉,那我也不能让你孤零零的独自搏命啊,所以才一路磕磕绊绊赶了来。” “我从没自己走过这么远的路,越接近瀚海山脉,魔教势力就越大,说不得连一间馄饨铺子都是魔教开的,我怕的要命,每日不敢好好睡不敢放心吃,提心吊胆的摸进幽冥篁道,见了你不知有多高兴,你居然还对我冷言冷语!果然上赶的不是买卖,我不伺候了!”她越说越气,后面几乎要哭出来了。 慕清晏低着头,一句句听了,苍白的面庞缓缓泛起血色,破屋中那股腐烂清冷的气息逐渐褪去,斜斜的阳光照进来——那是年幼的他一天中最喜欢的时候。 他无意识的收紧手掌,蔡昭呼了一声痛,“你想捏死我啊!” 慕清晏放开手,改牵女孩的衣袖,低头走在前面,“走了,先用饭。” …… 游观月趴在窗口看的抓耳挠腮,“他们在说什么,这是吵架了么,又和好了?”可恨相隔太远,他什么也听不见。 连十三领人收拾完白虎宫残余,走过来道:“有几个人说要投诚,要透露金库密道什么的,这事我做不来,你去吧。” 游观月急切的回头问:“这位姑娘是谁呀,你见过么?她是不是少君的相好?” “这关你什么事。少君想说时自然会说,瞎猜什么。”连十三皱眉。 游观月深感同僚不上进:“做人属下的,本就该想主上所想,急主上所急。你这样一问三不知的,怎么做人心腹啊!” 连十三:“为什么要做心腹?做心腹有什么用。” 游观月愣住了,半晌才道:“等少君夺回教主之位,少君的心腹就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了啊。” 连十三想了想:“我是少君一人之下,不过做不做万人之上不要紧。” 游观月,“这都不要紧,那什么要紧。” 连十三:“成伯说,等少君了结大事,就带我回乡下相亲。” 不等游观月嗤笑,他又道:“你那个丫鬟是不是叫星儿,我看她挺贤惠能干的,话也少,不会耽误我练剑。要不我就娶她好了,游坛主没意见吧。” 游观月:??!!!!! 他强笑一下,上前搭着连十三的肩,一副狼外婆嘴脸,“十三兄弟年少有为,未来可期,何必早早将未来限住呢?所谓如花美眷,似水流年,等少君成就大事,十三兄弟位高权重,到时会发觉遍地都是美貌贤惠的女子,区区一个婢女算什么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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