蔡昭又惊又喜,几乎结巴了:“你你,你是……” 老者抚胡而笑:“老夫石铁樵。”
第107章 溯川绵延数地, 漫长的河岸两边分布着许多或明或暗的河谷,因为雨水充足而植被茂密,便是骑着金翅大鹏从上往下看也不过绿油油的一大片或一小片,分辨不出哪些是山岭哪些是河谷, 更无法透过层层叠叠遮盖的植被看到下方是不是有人烟聚居。 “真是一处绝妙的归隐之地啊。”蔡昭左顾右盼喃喃自语。 胖大姐, 也就是石家的大儿媳, 她呵呵一笑:“听爹说,这地方还是你姑姑找到的呢。那年叔父‘又一次’身受重伤, 你姑姑为他寻药时,循着菡萏铃铛花找到了这个地方。” “什么!”蔡昭惊异, “我姑姑找到的,可她对我说,她也不知道石大侠归隐在什么地方啊!” 石家大儿媳耸耸肩:“这我就不知道了,反正老头子唠嗑时总爱絮叨,说咱家有今时今日的安稳岁月, 都亏了你姑姑找到这个地方。” 蔡昭想不通, 转开话题道:“菡萏铃铛花?就是那个紫色的花串子么。” “是呀。要不是这铃铛花, 叔父那一身的新伤旧伤哪那么快好啊。”石家大儿媳生了一张五谷丰登喜气洋洋的圆脸,笑起来尤其暖和。 三四日前, 蔡昭与慕清晏被抬到了这里, 因为激战加雨水侵袭, 阴寒入体,两人双双病倒。慕清晏更有重伤在身, 当夜就高烧起来,当蔡昭能在谷地漫步时, 他还躺的昏昏沉沉。 蔡昭极目远眺, 目光所及之处俱是孩童嬉戏, 男耕女织,炊烟袅袅。一时间,她宛如回到了落英谷,便忍不住笑起来,“全家人热热闹闹的,挺好。” “唉,有什么法子,人家归隐只要一家几口卷起包袱就成,咱家一直都是几房聚居,什么叔叔婶婶大姑大姨还有他二舅父四伯祖加起来百多号人,没这么个地方,想归隐都归隐不了。”石家大儿媳叹息。 这处不知名的河谷隐藏在溯川两岸的不知哪处,慕蔡二人知道石家有心躲避,索性就没问此处的位置。大多数石氏族人都聚居在此处,只有零星数人,如石家长子长媳,在外留个铺子,既能采买盐巴布匹等物,也算设个哨点,不至于对可能的危险全然不知。 “这里为什么要叫七樱村,根本没有樱树啊。”路过一座新砌成的圆形砖窑,蔡昭忽然想了起来。 石家大儿媳:“啊?这里不叫七樱村啊。”她走前几步,翻开遮盖在一块半人高石碑上的藤蔓,“你是不是听错了啊。” 藤蔓被拉开,露出石碑上的三个字——栖隐村。 蔡昭:…… 绕着河谷走了半圈,松散开筋骨,眼见天色渐暗,石家大儿媳便拉蔡昭回去了,嘴里念叨着:“晚饭前要喝药,还是你去吧。那后生瞧人时阴森森的,我男人可不敢上前。欸,明明上回见他挺和气的,怎么一受了伤就凶巴巴的,哎呀吓死我了……” 蔡昭默默听了,回到草庐时,果然画皮妖面色阴沉的躺在草榻上,一旁是端着药碗的石大哥手足无措。石家大儿媳一把拉走丈夫,蔡昭接过药碗气哼哼的坐到男人床边,把人扶坐起来后一勺一勺的喂他喝药,“干嘛给石大哥脸色看,人家救了你我的命好吗!” 慕清晏默默的啜着汤药,居然也不喊苦,“……你若伤了病了,我绝不会离开一步。” 蔡昭无语,“你高烧那晚我一直照看着你啊,眼珠子都没挪开过,后来你不是一日日好了嘛,还不兴我出去透透气啊……” 在慕清晏黑漆漆的眸子静静注视下,她的声音越来越小。 “这里是什么地方,我是什么身份。你就不担心他们趁你不在加害于我?”慕清晏道。 蔡昭无奈:“好好,以后我少出去行吧。人家要害你早害了,还会等到现在?行行,別瞪我了,我知道我知道……我主要是出去探探路。” 慕清晏沉着脸道:“溯川两岸我早派人扫过一遍,之前你我又挨着村落的探访,均无所获。此地能如此隐蔽,必有名堂——你出去走两圈能看出什么来?” 说不过人,蔡昭只得使出杀手锏,“你再数落我,我可翻脸了啊。” 这下轮到慕清晏无奈了,闷声一口口喝完了药。 看着他喝药时低眉顺眼的明丽轮廓,蔡昭忍不住叹道:“你可真硬气啊,那晚烧的全身滚烫了还一声不吭。听我娘说,我小时候高烧总是又哭又闹,胡言乱语什么都说。” “五岁前我就习惯了。”慕清晏淡淡道,“哭也好,闹也罢,总得有人在意。若无人在意,哭恼有什么用。” 蔡昭一怔,一时心下凄然。 用药后半个时辰,石大哥端来喷香的饭菜。 一碗粉蒸肉,一碟蒜薹炒腊肉,一盆白灼叫不出名字的绿蔬,一只炖至酥烂的八宝鸭子,还有一道不知什么鱼炖的姜丝豆腐汤——风味既佳,烹调也是上乘,直吃的蔡昭眉开眼笑。 “青阙宗那几个厨子应该感到羞愧!”满嘴流油的小姑娘颇是愤慨,“人家隐居荒山野岭十几年了还能拿出这等菜色,他们待在天下第一门派的厨房里,拿着天下第一等的月俸,天天煮些半咸不淡的路边菜,也好意思自称大厨?!” “你先擦擦嘴吧。”慕清晏放下碗筷,嗔了女孩一眼,低头看向菜碟时皱起了眉头,“我们前几日的菜色多是清淡为主,不知为何今日却大鱼大肉了。” “因为你们明日就要走了。”一个持重的老年男子声音从门帘后传来。 蔡昭连忙起身。 石铁樵站在门边,含笑道:“你们的伤病都好的差不多了,也该走了。” 蔡昭疑惑:“都好了?我是好了,可是他……”转头时,看见慕清晏居然掀开被褥,端正的坐直了身子。 “你这人!”她立刻明白画皮妖又在装了。 “不瞒石大侠,我们这次前来,实是有要事相问。”慕清晏拱手道。 “我知道。”石铁樵点点头,“本来早想跟你们说了,可是我的一位兄弟这几日病的着实厉害,我寸步不敢离开。你们想问什么,今夜尽可问了。” 慕清晏立刻用‘你看看人家是怎么陪伴病重之人的’的目光望向蔡昭。 蔡昭怒回一个‘你丫个装病的还好意思说这话’的眼神。 看这对小年轻目光交错,石铁樵哈哈大笑:“行了,跟我来吧。” 石铁樵的居处是一座幽静舒适的竹舍,四野无人,周遭寂静。 燃起一炉袅娜的熏香,煮上一壶清香的山野草茶,三人围桌而坐。 “自老妻过世后,这里就我一人住了。”石铁樵叹道,“年少时好勇斗狠,不知体恤家人,老妻为我担心受怕多年,落下了满身的病痛,唉,是我对不住她。总算隐居此处后,让她过了十几年安生日子。走的时候,她很安心。” 他目光转向慕蔡二人,“其实我知道的,昭昭的姑姑都知道。我不知道你们想问什么?” 慕清晏自有满心疑惑要问,谁知他嘴唇刚动,蔡昭就急不可待的抢了先:“我姑姑的心上人是谁?不会真的是路成南吧!” 石铁樵失笑:“你要问的居然是这个?” 慕清晏一手捂脸,侧过头去。 “怎么会是路成南呢。”石铁樵笑道,“但究竟是谁,我也不知道。” 蔡昭眼睛瞪大大的:“?!” “其实平殊妹子很早起了与周家退婚的念头,只不过她身边亲近的人都是大大咧咧的莽撞汉子,唯一的姑娘——就是昭昭的娘,那心眼粗的,还不如莽撞汉子呢!”石铁樵想起宁小枫,忍不住笑起来,“众兄弟中,只有我和昊生兄弟早早娶妻,这才看出些端倪来。” “其实我爹和师父也知道的。”蔡昭低声道。 石铁樵点点头,“小春素来心细,察觉了不奇怪。云柯兄弟与你姑姑走的最近,估计是见到过什么。” “我觉得周伯父挺好的。”想起温柔儒雅的周致臻,蔡昭有些难过。 “是很好,可你姑姑跟他是过不下去的。” 石铁樵提起煮沸的水壶冲入茶壶,“说句得罪周老弟的话,他的人品才干家世都没的说,与你姑姑更是青梅竹马,可他从来不知道平殊妹子想过什么样的日子。他自己处处温良恭俭让,遇到不平之事忍忍也过去了,便希望身边的人也能退一步海阔天空。” 蔡昭叹道:“可姑姑哪是能忍气吞声的性子啊。” “是啊。”石铁樵微微出神,“她是清风烈火——清风拂山岗,烈火焚群魔。” “这话说的好,贴切风雅。”慕清晏大赞。 石铁樵笑道:“我可没这等文采,这话是昭昭的师父说的。” 蔡昭呆:“可我师父也没这等文采啊!”戚大宗主的文采就好像宋大门主的男德,约等于无。 “云柯兄弟有多少墨水我还不知道!”石铁樵哈哈大笑,“我们都猜他是不知从哪儿听到了这话,就来跟我们显摆。” “是以石大侠您也不知蔡女侠的那位心上人是谁?”慕清晏扯回话题。 “不知道。”石铁樵继续摇头,“不过肯定不是路成南——他重伤逃出来时,平殊妹子才第一回 见到他。” “怎么这样啊。”蔡昭好生失望。 石铁樵看着小姑娘满脸的失落,慈和道:“你姑姑跟你说过我的归隐之处么?” “没有。”蔡昭抿嘴,“姑姑还骗我,说她也不知道石家归隐何处。” 石铁樵抚着胡须:“你姑姑就是这样的人,看着豪迈刚健,实则心思细密。她想瞒的事,从来都能瞒的滴水不漏。” 蔡昭小小的叹了口气,想到老娘宁小枫曾评价丈夫蔡平春‘自小父母双亡,寄人篱下,怎么可能毫无心机’,其实这句话也适用于姑姑蔡平殊吧。 她抬头道:“石大侠,晚辈还有别的要问——您知不知道常大侠全家都被屠戮了。” “知道。”石铁樵揭开茶壶盖子看了看,“武安山里这里不过一旬路程,怎会不知?” “啊!”蔡昭大惊,“那您怎么……”无动于衷。 “昭昭想问我为何坐视不理?当年我走时,你姑姑反复叮嘱我,‘要走就走的干干净净,退出江湖最忌讳拖泥带水,以后不论江湖杀的人头滚滚还是血雨腥风,都与你再无干系’。” 石铁樵提起茶壶,浅碧色的热茶缓缓倾入三个茶杯,“你姑姑也劝过昊生兄弟——要么像寻常门派一样,该教习武艺就教习武艺,该招兵买马就招兵买马,如此不至被人轻易覆灭。要么就像我一样,斩钉截铁的隐匿山野,再不理睬江湖上的风风雨雨。最不妥的,就是像昊生兄弟这样的‘半隐’。” 慕清晏很是感慨,端着清茶叹道:“蔡女侠真是真知灼见。这十几年来,常家老一辈勇武之士不是老了病了就是过世了,又没有新生力量找补,常家早没了自保之力。偏偏常大侠还一直关注武林动向,时不时的下山参与江湖中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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