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昭昭,你别糊涂了!”周致臻将拔出的乱魄针往地上一丢,拔剑出鞘,决意擒下女孩。 蔡昭不知何时嘴上咬了个金色小哨,她一面急促吹动哨子,一面腰间一按,金红色光芒劈闪而来,挺刀应招。 ——然而奇怪的是,无论她怎么奋力吹哨,那金色哨子似乎都发不出声音来。 另一边与周致臻距离相同的宋时俊没人帮忙分散乱魄针,嗤嗤嗤嗤被射中四五根,虽不像李文训那样针针中在要害处,但也一个趔趄摔在地上。 宋郁之因有父亲挡在前头,也只中了一针,运气拔出乱魄针后,将父亲丢给后头的庞雄信。他正想上前帮周致臻拿下蔡昭,却发现亲爹在后头牢牢拽住了他衣摆。 “父亲你干嘛!”他气急败坏。 宋时俊用力扯回儿子,压低声音道:“你到底想娶昭昭不想,想的话就听你老子的。其实姓慕的跑了更好,这会儿咱们啥也别做,快,装作你身上乱魄针毒性发作没法动弹了!老六,你帮忙按住这小子!” 宋家父子胡扯之时,那边蔡昭与周致臻已经缠斗起来。 尽管蔡昭天赋异禀,更有蔡平殊的十年教养,但周致臻亦是少年成名,数十年修为非同小可。只不过蔡昭刀刀全力以赴,周致臻却顾忌着不想伤了小姑娘,只好招招留情。如此一来,两人短时之内竟斗了不分上下。 周致臻渐渐焦躁,运足九分气劲,一时剑锋横过,剑气青虹交错,嗤的一剑刺破了蔡昭的肘部,沉声道:“昭昭还不束手就擒!” 蔡昭紧咬小哨,再次挺刀而上,但她招数忽的变了,轻缓疏淡,雅致悠然。 周致臻一愣,这分明是佩琼山庄的家传剑法。他心头微颤,对了,当年青梅竹马,他曾教过蔡平殊几招周家剑法,想来她教给侄女了。 蔡昭以刀代剑,刀身微颤,一时间四面八方俱是刀影,这正是周家剑法中的‘湖畔月影’。 周致臻心头一乱,持剑胡乱挡开,谁知蔡昭偏身反拗,转头又是一招‘湖畔月影’。 “昭昭你做什么!”周致臻沉下脸色。 ‘湖畔月影’并不是他教蔡平殊的第一招周家剑法,他教第一个招式是‘小丘月圆’,年幼的未婚妻一学就会,甚是聪慧。 也不是他教的最后一招,他最后一次教蔡平殊时,她已经十四岁了。那招是‘月色当空’,威力巨大,但她学了一半就不肯学了。 少女持剑依在树下:“致臻哥哥,寻常的周家剑法学学也就罢了,这招‘月色当空’是周家剑法的关键要诀,让别人学了去不好。” “你怎么能算‘别人’呢。”少年微笑,全然没察觉未婚妻脸上的神情。 她为什么不肯学呢? 那时她还未踏出佩琼山庄,难道她就已那时隐约猜到,这桩婚事怕是成不了了。 蔡昭又是一记‘湖畔月影’绕身而来。 周致臻心头恍惚,迷蒙间,蔡昭的身影似乎化作了当年十几岁的蔡平殊…… 佩琼山庄立派两百年,周家剑法自然不断得到改进增补,‘湖畔月影’就是第四代庄主与妻子在湖畔散步时所创——他与妻子青梅竹马,婚后恩爱缱绻,至死不渝,是周家乃至江湖上一段佳话。 素来一点就通的蔡平殊偏偏学这招‘湖畔月影’时特别笨,总是练不好,反反复复需要未婚夫指点纠正。 少年颇是好笑,点拨几次后忍不住调侃,“平殊妹妹这是怎么了,平常再难的招式你至多学三遍就会了,‘湖畔月影’这么简单的一招你怎么老是忘东忘西的?” 春光明媚的庭院中,少女一言不发,望过来的眼神幽深缠绵,似喜似嗔。 这样的眼神他似乎见过?什么时候呢,在哪里呢? 往事涌上心头,周致臻猛的一震,他想起来了—— 蔡平殊在灯下含笑凝视那支珠花玉簪时,也是这样的眼神,幽深刻骨,似喜似嗔。 原来,她也曾用同样的眼神望过自己么。 那她是什么时候开始不再那么望向自己了呢。 是在自己在不知第几次劝未婚妻不要与尖刻的母亲一般见识之后?还是自己一次又一次的在未婚妻与表妹之间‘一碗水端平’之后? 少女本来热切的眼神逐渐冷却下来,她开始不停的往外跑,留在佩琼山庄内的时间越来越少,曾经许诺婚约的青梅竹马,最终成为寻常来往的老友。 周致臻呼吸急促,剑式开始凌乱。 砰的一声,刀剑相击——蔡昭奋力以刀锋逼近,凑到周致臻面前半尺之距时张开嘴,小金哨顺着链子垂在她颈间。 她一字一句道,“姑姑说,喜欢一个人不是错。但若那人没有同样喜欢你,那就不要喜欢他太久了!” 周致臻气海一阵翻涌,往事历历在目,锥心刻骨之痛犹如山洪袭上心头。 蔡昭抓住这个破绽,举刀劈开剑锋,左掌啪的一记击中周致臻胸口膻中穴。 周致臻心力交瘁,仆的喷出一口紫黑色的血,虚弱的靠墙坐倒在地上,心中一片混乱,只是翻来覆去的想着——当自己一次次让平殊妹妹失望时,她当时是什么心情,是不是也像自己察觉慕正扬的存在时那么伤心落寞? 周遭的轰鸣逐渐停止,所有的暴雨雷霆全部引燃完了。 因为大殿正门与偏门俱被炸裂的砖瓦堵住,殿外的弟子一时无法进入,杨鹤影与李元敏却已经抖落一身土灰,气势汹汹朝蔡昭过来。 周致臻倒地,蔡昭没有半分停歇,转身挥刀啪啪数声,慕清晏身上的铁链镣铐尽数断裂,宁小枫嘶声道:“昭昭,你别糊涂啊!” “糊涂不要紧,我来教训教训她就好了!”杨鹤影狞笑着挥剑扑来。 蔡昭迅速转身,刀锋画了个半圆,重重压下冲来的剑锋。 杨鹤影手臂一震,微有酸麻之感,心道这小贱婢功夫好厉害。他收拾起轻视之情,抖腕颤动剑尖,刺向女孩左臂。 蔡昭依旧不去抵挡,而是继续横刀而向,刀背贴着剑锋沉沉荡开,同时再度咬起那无声的金哨奋力吹起来。 杨鹤影连续两招都被荡开,恼怒之际,剑招愈发绵密紧凑,犹如狂风暴雨一般,然而蔡昭翻来覆去只用蔡平殊的‘大风川破晴刀法’中的横字诀,左一下右一下的用刀背去贴对方的剑锋,偏偏艳阳刀是天下神兵,杨鹤影的宝剑根本劈不断它。 这时李元敏终于赶到,径直一剑冲蔡昭背后刺去。 蔡昭为了躲避背后的攻势,右肩侧身一闪,左肩顿时露了个破绽,杨鹤影大喜过望,因他右手剑刚被艳阳刀荡开,于是左手捏了剑诀,横臂劈掌而去,啪的一声正中蔡昭左肩。 蔡昭闷哼一声,左肩格勒作响,显是部分骨骼碎裂。 慕清晏目色泛红,挣扎想要起来,但多日重伤,高烧不止,此刻身上全无力气。 宋郁之差点要扑出去,宋时俊拼命压低声音道:“你这个时候出去,是想挡住她,还是帮她救人!忍住,千万忍住!” 杨鹤影正要得意,忽觉自己气劲不足,无法继续运至掌心。 他呆呆的低头看去,只见蔡昭不知何时左掌指间又夹了四枚亮闪闪的乱魄针,四根针均有一半刺入自己腰腹大穴‘期门’。 杨鹤影半身酸麻,无法动弹,他迟钝的喊出:“不…好…” 蔡昭提气翻身斜劈一刀,顿时血色飞溅,杨鹤影从左肩到右腹被直下一刀,皮肉绽裂,血流如注。 杨鹤影惨叫着倒下,但包括他自己在内,大殿中凡是睁着眼睛的都看出蔡昭手下留情了,不然以艳阳刀的锋利,便是将杨鹤影整个人拦腰斩断也不难。 蔡昭强忍左肩剧痛,转身应对李元敏,不过短短十来招,只听啪的一声,李元敏长剑被艳阳刀斩断,肩头被劈下一记,再无力握住剑柄。 这时,众人头顶上又是一阵砖瓦碎石纷纷落下,抬头望去,只见殿宇顶部人影闪动,原来是殿外的弟子爬上屋顶了。 刚才他们眼见大殿的门窗被炸裂后堵住了,留了几个人继续砸门后,剩下的人想起大殿屋顶还有两扇小小的天窗。 谁知爬上去一看,恰好发现屋顶被炸开一个大洞,更合适大批人马钻进。 正当殿外弟子高兴的往里爬时,忽闻天外一阵尖利的猛禽啸声,还不止一只。 众人抬头望去,只见两头硕大无朋的金翅大鹏扑闪这一丈多长的巨翅来,罡风猛烈撞击在众弟子身上,当下就有几个惨叫着滚落屋顶。 那两头金翅大鹏喙部尖利,两爪如铁钩,双翅更是力大无比,它俩或低空扑扇,或驻足梁宇,左挑右扇,不断的将屋顶的弟子往下拍打开。 蔡昭望着两只巨大的金色身影,终于松开嘴里的金哨,疲惫笑了下。 她等在大洞下方,落入殿内的弟子,她或用刀剑挑破肩头,或用刀锋轻划臂膀,一一弄伤后踢开一边。 李文训身不能动,气的半死,极力发出吼声:“蔡昭,你竟然如此!” 宁小枫害怕昏迷的丈夫出意外,一直抱着蔡平春不敢松手,只能尖声喊道:“昭昭你不能再错了,赶紧回头吧!” 蔡昭头也不回,继续击伤落下的弟子。 她早就不能回头了,从昨日求见慕清晏的时候起,她就不打算回头了—— 昨日进入地牢,顺势从慕清晏的脖子上拿走了那枚金色小哨,这哨声人耳听不见,金翅大鹏却能听见; 随后恳求去常家坞堡,当初她与慕清晏搜索常家祖坟后十分疲惫,又要漏夜下山,于是将多余出来的七八枚暴雨雷霆留下了,随手埋在坟场的某个角落,昨日祭拜时她趁樊兴家不备,又掘了出来; 接着,她半夜弄晕樊兴家,将自己易容成他的模样,当时巡守观内的俱是各派弟子,便是青阙宗也多是外门弟子,大家都不熟悉樊兴家,黑夜中难以分辨真伪,她趁这机会,用金哨将两头金鹏唤到近处,并潜入正元殿,在各处要紧的地方预藏下暴雨雷霆,同时顺手在外厨房零星下了些泻药,少几个能拿剑的弟子也好; 次日清早起身,先给父亲蔡平春下酥麻散,最后在言语间激起周致臻对往事的回忆。 ——呵呵,落英谷果然风水不好,盛产‘魔女妖女’。 瞧瞧她,不过短短数日,就想出了这样欺师灭祖的恶毒计策! 这时,除了还有三两名弟子继续与金鹏搏斗,屋顶基本清理干净。 蔡昭挥出左腕上的银链卷住慕清晏的腰身,一扯之下碎裂的左肩一阵剧痛,使不出力气,慕清晏自己已是脸色惨白,失声喊了声‘昭昭’,之后就说不下去了。 蔡昭笑笑:“都这会儿了,你总不会再跟我说什么‘算了’吧。” 慕清晏咬住薄唇,死死的看着女孩,仿佛要把她的模样印进心里一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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