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略一张望,随即腾空向内门弟子聚居的方向跃去。 又过了小半时辰,大批身负刀剑的修武之人趁夜急速登上风云顶,当头的便是觉性大师与周致娴,他们身后跟着的人三分之一是长春寺武僧,三分之一是佩琼山庄子弟,还有三分之一是服色不一的江湖豪客,由云篆道长领头。 觉性大师见崖边已拴上了两条铁链,当即向后方人群大声道:“大家伙别耽误工夫了,赶紧上万水千山崖!” 云篆道长大喝一声好,一马当前要上铁链。 周致娴心细,忙将他们拦住:“你们怎么知道这不是对面设的陷阱,昭昭来没来我们都不知道呢!” 这时游观月忽从人群中冒出,只见他似笑非笑,语出讥诮:“这有什么打紧,你们名门正派身娇肉贵,我们却不妨事的。我这就从山下叫几个兄弟来,过崖去探探路好了。生死由天,用不着叽叽歪歪这么多。” 周致娴心道魔教教徒果然行事残忍,悍不畏死,当下沉声道:“慕教主已向我承诺,非到岌岌可危千钧一发之际,贵教人马绝不踏足九蠡山一步!” 上官浩男忍无可忍:“为了你们北宸的破事,我连夜召集各坛各舵十四部人马,日夜兼程前来襄助,你们却对我们百般防备,只让我们带几名部下上山,剩余大批人马非让我留在山下,这是何道理!都到了这地步了,还穷讲究这些虚名呢!” 周致娴面色沉静:“行侠仗义是虚名,北宸法统是虚名,便是两百年的六派基业也不过是虚名。但倘若没了这些虚名,索性六派就各自散伙,由贵教一统天下好了!” 云篆道长冷哼一声,“说到底,那祸害的《紫微心经》也是从你们魔教流毒出来的,真叫戚云柯练成了魔功,瀚海山脉还能置身事外?” “你……!”上官浩男气结。 “好啦好啦!”觉性大师打圆场,“你们别急着斗嘴,先听贫僧分说行不行啊!” 他禅杖指着一旁的一块大石下方角落,上头有一串既像花又像鸟的古怪刻痕。 他道:“你们看,这是我们宁家……阿弥陀佛出家人不当老是惦记亲缘之情。这个是贫僧出家前的本家标记。这串标记的意思是,‘我已经到了,先过去了,应是无碍’。” 周致娴放下心来:“原来如此。” ——宁家统共也没几人,宁老夫人与外孙蔡晗躲在机关重重的深山地堡中,静远师太则护着一众女尼与蔡平春夫妇避居落英谷,如今唯二在外头的宁家人就是觉性大师与蔡昭。 游观月与上官浩男对视一眼,心中均道既然蔡昭过崖了,乘着金翅大鹏先行赶到的教主必然也过去了。既然慕清晏过去了,作为忠心耿耿的部下,他们也必得过去。 唯有丁卓对着那串刻痕很是好奇:“……才几个刻痕就能说这么多啊。” 因为目前只有两条铁链,为免人群拥挤掉落铁链,觉性大师呼喝众人排序,并规定好间隔,这才依次过崖。丁卓排在最前头,以便在登崖后可以操作机括,再射几条铁链过来。 暮微宫一片昏暗,巨大宫柱上镶着几颗硕大的夜明珠,微微发出荧光。 蔡昭拉着杨小兰在宫梁上轻悄的穿跃,犹如两只灵巧纤细的燕子,然而从第一殿到第七殿,每殿皆空空如也,幽暗如夜,只有数名弟子幽魂般的来回巡守。 “看来戚宗主不在暮微宫。”杨小兰伏在梁上以口形言道。 蔡昭同样无声道:“不一定,暮微宫中还有密室。” 杨小兰:“密室在哪儿?” 蔡昭苦笑 :“两百年间,各任宗主高兴了就修间密室,不高兴了就修两间。如今这许多密室,我也不知师父会在哪儿。” 杨小兰颇有耐心:“所幸这会儿还早,咱们避开守卫,一殿一殿摸过去。” “好。” 其实蔡昭对暮微宫殊不熟悉,唯一去过的密室还是宋郁之领她去的藏书殿暗阁,不过她幼承宁氏家训,知道天下机关之学,原理多是相通的。 要在室内建造暗室密道,无非头顶,脚下,夹层,这三处。蔡昭或以香灰观风势,或轻轻敲击砖面辨音,往往都能觑得关窍。 杨小兰不禁赞道:“落英谷到底家学渊源。” 蔡昭自豪道:“这不是落英谷的本事,是我外祖父教的,他可疼我了。” 杨小兰神色一黯:“我外祖父也很疼我,为怕娘亲和我受委屈,十几年来一直偷偷给我们送财帛物件。” 想起黄老英雄一家的惨死,皆是杨鹤影所致,蔡昭轻叹口气,拍拍杨小兰的肩头。 外头天色即将大亮,她俩就这么毫无头绪的在漆黑静谧的七重深宫中一通乱找,亏得两人轻功卓越,眼疾手快,要么是不曾惊动守卫,要么是悄无声息的将人点倒,也没闹出大动静。两名少女一口气摸了三座大殿,依旧毫无所获,不是根本摸不出来,就是摸到的暗室已被弃用许久,年久失修到几乎堵住入口。 蔡昭累出一头大汗,气急道:“不是我说先祖的坏话,既然当了名门正派,还修这么多密道暗室做什么,上回我见到这么多乱七八糟还是在魔教的极乐宫!” 杨小兰若有所思:“其实正邪之分,有时也难说的很。小蔡姐姐瞧我爹,凉薄自私,残忍狠辣,怕是比魔教贼人还要歹毒。我已下定决心,要为外祖父一家复仇。倘若今日苍天佑我成事,也不知将来天下如何议论我。到那时,姐姐觉得我是正是邪呢?” 她淡淡的说出要弑父这样惊世骇俗的话,神情却异常平静。 蔡昭一怔,立刻道:“你为惨死的黄老英雄一家报仇,当然是正!”又犹豫着,“其实,我可以替你动手……” “这件事,我一定要亲手做,否则我一辈子破不了心魔。”杨小兰摇摇头,“姐姐不知道,其实我十二岁起,就能在驷骐门来去自如了。到了去年,我更窥破了父亲武艺中几处大破绽。前阵子我时常想,若我不是这么怯懦,若我能早早带着母亲投奔外祖父,许多人是不是就不会死了。” 蔡昭心头沉甸甸的:“话不能这么说,说不定,说不定……”——说不定你们母女和黄家一起被一锅端了。 这话不好说,她只好换个话题:“再过一会儿咱们去万水千山崖接应致娴姑姑和舅舅他们,到时人多好办事,咱们一定能找出来。” 摸到暮微宫第四重的真一殿时,蔡昭发现东侧殿仿佛比西侧殿短了数丈,她心头一动,正要欣喜的跃过去,忽闻杨小兰轻叱一声,“有人!” 一道颀长的身影在大殿中若隐若现,走走停停,仿佛也在寻找什么。这人察觉到东侧偏殿的动静,当下毫不犹豫的飞扑而来,迅疾无比偏又毫无声息,犹如暗夜蝙蝠般,只有衣袍发出的细微扬风之声叫一直侧耳戒备的杨小兰发觉。 蔡昭反应甚快,尚不知来人是谁就拉着杨小兰钻进一间黑漆漆的偏厢内躲藏。 “昭昭,出来。”熟悉的男子声音在静谧的偏殿响起。 蔡昭浑身紧绷,心中怒骂这冤家! 微弱的夜明珠光下,年轻男子高鼻薄唇,侧脸线条利落俊美。 杨小兰自是见过这张脸的,“慕教主?”同时转头看向蔡昭,却看见女孩漂亮的脸颊扭曲的咬牙切齿。 “昭昭阿姐……”她有些吃惊。 “昭昭出来。”慕清晏的声音在静谧的偏殿尤其清楚,“我看见你了。” 杨小兰不知所措:“姐姐,我们……?” “别理他,他诈我们呢!”蔡昭咬着腮帮子。 慕清晏环视长长的偏殿两侧,沉声道:“昭昭你到底出不出来?” 蔡昭躲在暗处冷笑,暗道有本事你就自己找。 “昭昭还记得朝阳殿外的玄铁巨锣么?”慕清晏忽道,“我现在数三下,你若还不肯出来,我就去敲响那面巨锣。到时惊动了所有人,鸡飞蛋打,一拍两散!” 杨小兰呆住了:“慕教主这是说笑的吧,把人都惊动出来对他有什么好处,他也身陷重围了啊。他是在吓唬我们的吧。” 蔡昭咬牙:“难说,失心疯的人什么都做的出来!” “一,二,三……好,你真有胆色,我这就如你所愿!”慕清晏毫不犹豫的转身跃起。 蔡昭只好出来,压着嗓子低吼:“姓慕的你有完没完!” 慕清晏见到了女孩,目露喜色,伸手去拉她,蔡昭冷冷的闪避开。 “你离我远些!”她冷漠道,“你我之间,该说的已经说了,该了断的也了断了。此后你我还是互不相干的好!” 她嘴上发狠,心中却想这祸害发起疯来什么都做得出,此刻也不想过分激怒他,于是做出眼眶发红的样子,哀戚道,“倘叫我师父练成魔功,今日也不知道我能否活下一条命来。你若还有几分良心,就别来捣乱吧。” 杨小兰缩在黑黢黢的角落中,一只脚在阴影外,一只脚在阴影内,犹豫着是该出去助拳,还是再让蔡昭继续发挥天分。 慕清晏蹙了蹙长眉,分毫没有感动的意思,“我放任樊兴家取走血兰,导致戚云柯有机会练成《紫微心经》,这笔账你都不跟我算了?你这侠义只行了个半吊子啊。” “你居然有脸说这话?!”蔡昭眼眶立刻不红了,两眼冒火。 慕清晏道:“小蔡女侠以天下安宁为己任,若因为我心存私念,而导致天下生灵涂炭,小蔡女侠难道不想取我狗命以正天下公道么?” 蔡昭气了个半死,狠狠道:“……你以为我不想?” 她心里委实恼火,但也委实知道打不过眼前这祸害,更别说目前得先应付戚云柯修炼魔功之事;最后气的一掌拍在身旁的大柱上,但顾忌着殿内守卫不敢使力太大。 冷僻的偏殿尘土飞扬,连宫梁上积年的老灰都扬了下来。 杨小兰默默从角落中出来,扯开落了自己一头一脸的蛛网。 蔡昭扭头就想走,慕清晏闪身拦在她跟前,“慢着,我还有两件事没说。” “要说就说!”蔡昭的鼻尖险些撞上他铁硬的胸膛,急急刹住去势。 “第一桩。”慕清晏微微展开双臂,描金细纹的袖口垂落,露出玉骨般的细长手指,在昏暗的大殿中白的似乎发光,“昭昭你要是答应我,从今往后再不气我,再不从我身边跑开,以前你待我种种的可恨,我便一笔勾销了。” “你,你说什么?”蔡昭几乎怀疑自己的耳朵,一股熊熊怒火喷着灼热的烟气几乎从鼻孔冒出——这混账王八蛋,要不是他故意纵走樊兴家,根本不会发生眼下的事! 她怒道:“虽说我师父筹谋多年,无论有没有《紫微心经》他都会作恶,可闹到今日这个田地,要我舅舅和致娴姑姑他们须得以命相搏,难道不都是你害的么?!” 慕清晏笑了笑,“昭昭忘了,我是魔教教主啊,你不是时常念叨着正邪不两立么,加害北宸头领,挑拨六派分崩离析,原就是我的本分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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