戚云柯淡淡瞟了两人一眼,“你们终于找来了,杨鹤影与宋秀之果然废物,连半日都拦不住你们。” 蔡昭正要开口,忽听到一个‘呜呜’的女子声音,两人转头去看。 莲台对面一东一西铸有两个铁座架,第一个铁座上锁着昏迷不醒的戚凌波——见她还活着蔡昭先松了口气,另一个铁座上锁着尹青莲,此刻她满头乱发披散,嘴上绑了布条以至于无法叫喊说话,只能发出‘呜呜’之声。 记得一个多月前离开青阙宗前往广天门时,蔡昭与宋郁之樊兴家曾来拜别青莲夫人。 当时的尹青莲虽是满脸轻愁的修道念经,但皮肤白净娇嫩,容颜姣好,身上的穿戴每件都精致妥帖,望之只有二十来岁。 然而眼前的中年妇人满脸是泪,憔悴不堪,皱纹布满面庞,曾经引以为傲的漆黑光亮长发已然灰白了一半。 尹青莲不断挣扎,疯了似的想扑向数丈之外的戚凌波,然而她手脚俱被缚住,徒劳无功。 蔡昭被这光景吓了一跳,不由自主的想过去给尹青莲松绑,戚云柯指尖弹出一颗石子,啪的激射在她的去路上。 “师父!”蔡昭惊呼,“要杀便杀,你做什么要这样对待她!” 戚云柯道:“我不会杀她。我要她活着,活着看自己此生最重要的人一一死去。就像我当年,眼睁睁的看着你姑姑成了废人,看她缠绵病榻十余年,最后看着她咽气。” 蔡昭艰难的吐出话来,“师父你这么做,难道姑姑会高兴么?” 戚云柯抬头望向巨大的圆形穹顶,阴狠道:“你姑姑这辈子从来只会委屈自己,我只盼着尹岱地下有知,能亲眼看到自己女儿受的苦。” 蔡昭焦急道:“师父,难道你真要致凌波师姐于死地么,她是你亲生骨肉啊!” 戚云柯道:“凌波脾气不好,品性更是不好,但这罪不至死。只可惜她投错了胎,生成了尹岱的外孙女。就当是我对不住她吧,她会在昏迷中断气,无需面对这些惨变。” 慕清晏忍不住插嘴:“既然你这么痛恨尹家人,为何留下宋郁之?他不是尹岱的外孙么。” “都这个时候了,你还这样!”蔡昭急的要跳脚。 戚云柯抬起眼皮,触及那张他记恨了半辈子的俊美面孔,霎时双目中精光爆射,仿佛恨不能生啖其肉。 他闭了闭眼睛,平静道:“慕教主真是心计了得,当初我的确怀疑过‘常宁’的身份,却没想到居然是你假扮的。之前我从未见过你,也未将你这黄口小儿放在眼里。我还当你受了聂喆和孙若水的暗算,已然身亡了。素子香与千寻木之毒本是无药可解,你居然能熬过去,算你命大。” 他又道,“至于郁之么,他不一样。他自小在我身边长大,不但天资卓越,品貌出众,还性情贵重,端方正派,昭昭嫁给他再合适不过了。” 慕清晏本来一直笑吟吟的,此刻脸色一沉:“放你娘的P,做你的春秋大梦!合适什么合适,端方什么端方,等收拾了你这老匹夫,本座回头就去宰了姓宋的软脚虾!” “请慕教主自重。”蔡昭翻了个白眼。 慕清晏横她一眼,“你还是先劝姓宋的多保重吧。” 说话间,他从怀中取出一枚形制古怪的漆黑骨哨,“戚宗主,若是熬不住了就哼一声。”说完,他咬住漆黑骨哨就吹了起来,曲调诡异奇特,嘶哑中带着凄切,仿佛一根线吊住了魂魄似断非断。 蔡昭紧张的观察,戚云柯听闻哨声果然气息陡变,面皮犹如染上了一层诡异的绛紫色,面部肌肉不住踌躇。片刻后,他沉声道:“你在那支血兰母株中下了毒?” “不错。” 慕清晏继续吹哨,不断催动七虫七花毒性,同时丹田运功,双袖鼓起,让内力顺着哨声缓缓向前推去,气劲如波涛般一前一后向戚云柯拍打过去,试图逼迫他运功抵抗,让毒性迅速发作。 蔡昭在旁看的不敢眨眼。 戚云柯闭目运气,周身乍现一层隐隐生光的气罩,将慕清晏的攻击一一阻挡在外,眼看气罩越来越弱,慕清晏却长袖飞舞,气劲愈强,蔡昭已经打算跑过去给尹氏母女松绑了。 就在这时—— 空气中传来喀喇一声金器裂开之声。 戚云柯宛如从胸腔震动出来的一股笑声,随后哗啦一声巨响,气罩碎裂,数道无声无息的气劲如利剑般穿刺而去,骤然反击,慕清晏躲闪不及,闷哼一声,啪的后背撞在石壁上,显是身中数记气劲重创。 “你没中七虫七花之毒?”他靠墙而站,嘴角缓缓流出一道血线。 蔡昭大惊,连忙过去扶住他。 戚云柯嘿嘿一笑:“中了,但我生来便是‘天火龙’资质。” 蔡昭与慕清晏面面相觑——那又如何? 戚云柯继续道:“‘天火龙’不但是万中无一的修行资质,还有一桩好处——” 他嘲弄般的笑了笑,“‘天火龙’修炼至经脉全通之时,便能百毒不侵。你那祖传的七虫七花毒是白下了,哈哈哈……” 慕清晏与蔡昭两脸愕然,全未料到。 不等两人反应过来,戚云柯会忽然按下莲台下的机关,一面半尺后的石墙直直朝慕蔡二人滑行而去,几乎要撞上。 蔡昭连忙扶着慕清晏向后躲去,谁知那石墙快撞上时忽然微微一转,与左右两侧凸出石楔合拢,咔的一声将两人封在小小的一片扇形石室之内。 “百毒不侵?天火龙居然能百毒不侵?这我怎么丝毫不知?”慕清晏喃喃自语。 蔡昭提气运功,一掌一掌拍打石墙,憋气道:“……我也不知道,姑姑从没说过啊。你们魔教家大业大,怎么你也不知道?” 慕清晏郁郁:“‘天火龙’资质本就万中无一,一千个‘天火龙’中只有一人能修行破关,一百个突破关窍的‘天火龙’中又只有一个能修行到经脉全通,谁知道还能百毒不侵。” “对了,那戚凌波呢,她不也是‘天火龙’?” 蔡昭边拍掌边回答:“那是大家恭维尹氏母女的,‘天火龙’只看机缘巧合,说不定凌波师姐就是资质平庸,寻寻常常而已。” 她一气打了十几掌,终于在石墙上击出一线缝隙。 戚云柯的声音从缝隙传来,“昭昭别急,待我神功大成,先处置姓慕的狗贼,再给你和郁之风风光光的办亲事。” 慕清晏一听这话立刻来了力气,豁的从墙角立起,提气要去拼命。 蔡昭担忧的扶住他,“你再歇歇,内伤可不是好玩的。” 慕清晏还没张嘴,墙外忽然传来一个两人都很熟悉的声音—— “师父,师父,原来你在这儿!” 万水千山崖上激战犹酣,优势逐渐倒向人多势众的李文训。 周致娴一众左支右绌,渐渐难以抵挡。 李文训冷冷道:“你们弃械投降,我饶你们不死。” “投你老母!老道是死过一回的人了,皮肉筋骨分离的苦头都吃了,还怕你的恫吓!”云篆道长破口大骂。 觉性大师与周致娴做了个眼色,一旦落败,他们得留人殿后,其余人方可从最后一尊铁索机括逃回风云顶。 这时,众人忽闻悬崖边上铁索机括哗啦作响,一名瘦削笔直的老尼飞跃而下。 周致娴等人惊喜的呼喊出来——“静远师太!” 静远师太在悬崖边上当风而立,衣袂飞扬,紧随其后跃下铁索的是七八名衣着各异之人。 他们有的穿戴像掌柜,有的做渔夫打扮,更有徐娘半老的市井民妇,手持两板大斧宛如刚从肉铺下来的屠户,形形色色,不一而足…… 蔡昭若在此处必会跌落下巴,这些跟她讨价还价时锱铢必较的大叔大娘们,此刻各个目光炯烁,气息内敛精纯,分明是一群隐姓埋名的高手。 觉性大师眼睛一亮:“王掌柜柴老板方鱼头刘斩肉还有老豆腐西施……你们怎么来了?你们,你们会武功?” 徐娘半老的市井民妇眼睛一瞪,“兀那秃驴,把那‘老’字去掉!” 李文训沉下脸色,“我说呢,蔡平殊当年打过交道的那些悍匪大盗街溜子,有好些个下落不明,我还当你们死了,原来更名改姓,躲在了落英谷啊。” 方鱼头上前一步,“托蔡女侠的福,咱们这些劫后之人过了十几年安宁日子。今日前来讨教,只盼着拳脚还未生疏。” 李文训傲然道:“好,请吧!” “师父,师父原来你在这儿!”曾大楼满头大汗的奔来,“外头乱成一团了,郁之两兄弟打的你死我活,那位杨姑娘更要命,居然与杨掌门生死相搏。我看见这里门户大开,才进来看看的——师父,咱们现在怎么办啊!” 戚云柯适才为了还击慕清晏,打乱了积聚在丹田中的气息,此刻正在调息,“无妨,待为师冲破最后一重关窍,这些人俱是跳梁小丑。” 曾大楼哦哦应声,趋在莲台前不肯走,“师父您脸色不好,师父,弟子能为您做些什么?” 戚云柯看着曾大楼那张关切的脸,想起当年蔡平殊将他捡来时又瘦又小,满身的伤痕,手上脚上都是冻疮,像只奄奄一息的病猴。 他轻叹一声,“你将那边架子上的清心丸拿来,给为师服两丸。” 曾大楼喜孜孜的应声,绕过莲台去拿清心丸。 戚云柯心头才松了一息,忽觉背后劲风微动,他瞬时运气绷紧,然而利刃已经刺入后背寸余。他狂叫一声,反手重重拍去。 只闻一阵筋骨碎裂之声,曾大楼宛如一口破麻袋重重撞击在石墙上。 慕清晏与蔡昭通过石缝看见了这惊心动魄的一幕。 蔡昭急的上火,“要是此刻有一枚‘暴雨雷霆’就好了,就能炸开石墙出去了。” 慕清晏嫌弃,“莫要发傻了,在这等地底密室中炸开‘暴雨雷霆’,石墙固然碎了,穹顶却也撑不住的,到时我俩都得被活埋。” 戚云柯依旧端坐莲台,身躯不动。 他冰冷的望去,眼神仿佛无数把利刃,“大楼,我待你不薄,平殊更对你有救命之恩。如今我要替她报仇,你竟来阻拦,你的良心都叫野狗吃了么!” 他显然是真动怒了,最后三字‘吃了么’以内力喝气出声,震的人耳朵嗡嗡作响,在巨大的功房中不断回荡,尹青莲痛苦的瘫倒在地,耳膜几乎被震颇。 曾大楼大口大口的吐着血,“弟子不能眼睁睁看着师父犯下大错,将师娘逼上绝路。” “你……”戚云柯似乎明白了什么,难以置信,“你为了尹青莲这样自私冷血矫揉造作的女人,你竟然背叛我和平殊?!” 曾大楼艰难的喘着气,“弟子知道师父和蔡女侠对我有再造之恩,你们若有吩咐,弟子绝不惜命!可是,可是……” 他笑容惨淡,“可是,一个人心里喜欢谁,那是连自己都做不了主的,我不能看着她们母女去死。师父,您要是早些明白自己的心意就好了,早些明白就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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