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非也。”季凉手微微下沉,琴音变得悠长了起来,“将军既然来我暮云峰求取锦囊,也应当知道我暮云峰的规矩——一人只可求取一次锦囊。将军三个月前才来求过,今日再来,季凉自然不会再出锦囊。凌乐已经委婉的告知,不想将军脾气如此暴躁,非要毁了我三层紫金纱绫才要作罢。哎,可惜了我那上好的纱绫。我还挺喜欢的。” 马跃纵然脾气暴躁,遇见这不慌不忙、不卑不亢、不喜不怒的三人也发不出脾气来,只能闷闷地说道:“公子既有谋世之才,何不拜入我南泽,一展鸿鹄之志?” 季凉手中琴声骤停,细眉一挑,言语中不知是什么情绪:“照马将军所言,我若有心走仕途,为何不去拜东陵这种大国,非要拜在南泽小国,难不成我季凉在将军眼里就是一个这么喜欢螳臂当车、以小博大、不会审时度势之人?” 话说到这里,似乎也没有什么好说的了。 公子季凉完全不留情面地把如今南泽与东陵战事利害,摆在马跃面前。 季凉这一语无疑是在劝马跃见好就收。 季凉本身没有入仕之心,马跃再怎么劝说,都不会为他所用。 这样一个军谋鬼才,居然甘愿窝在这深山暮云深处,只愿卖一些计谋为生,真不知道这人心里到底在想些什么。 从马跃视角看去,那人身材纤细瘦弱,声音沙哑,脸色苍白,竹楼周围飘散着一股草药苦涩的味道,一副病弱之象,恐命不久矣。 过慧易夭。 这或许就是季凉不愿入仕的真正原因? 此番前来求取锦囊,本就是妄想。马跃当然知道暮云峰的规矩大,有这一白一蓝双壁之人在侧,他想强掳季凉的想法也无疾而终。 自知打不过,人也抢不走,马跃愤愤地啧了一声,拔起地上的剑塞回剑鞘之中,抱拳:“打扰了。” 季凉一声琴音扩散出去,限制那些人的银针,纷纷弹出,射入周围竹林之中,散漫之声从天而降:“将军慢走。” 一行人站起来,想要去抬放在地上的金子。 季凉抬眸,手中的琴音忽然变得肃杀了起来:“马将军,千两黄金买下我心爱的纱绫与你们一行人的性命,可好?” 马跃忽然觉得背后一凉,一抹杀意从竹楼顶下缓缓落下,猛然抬头,腰间佩剑半身出鞘。 季凉手指轻抚琴弦,望向马跃,眼眸里杀意已经外漏,言语中没有一丝一毫的玩笑。 马跃眯着眼睛,打量了一下那一身白衣手持缥缈剑的男子,又看了看那一身蓝衣指缝中夹着纤细银针的女子,皆是一副准备死斗的起势。 无数的念头在马跃心中闪过,最后他一挥手,示意随从不要去碰地上的箱子,然后小心翼翼地从这竹林之中撤了出去。 出了神医谷,随行的一个人将军火爆脾气立即就上来了:“妈的,老子从军以来哪受过这种气,回去调兵,把这暮云峰给围了吧!” 马跃身后的一个将士冷哼一声:“不自量力。” “你说什么!” 眼瞅着马跃身后的一群将领就要自己打起来,马跃回头张望了下暮云峰周围的情况才缓缓说道:“你以为就你有这种心思吗?这公子季凉谋略出众,多少人想要他拜入麾下,可他从不出山,也无人敢来,你以为是为何?” 跟着马跃的那群人里显然有会奇门遁甲的能人异士,那人环顾了一下四周说道:“这山上有奇门遁甲的阵法,那些山石,那些树木都可以成阵。” 马跃沉下眸子:“且不说这暮云峰山势高耸、林大山深,易守难攻。就算是在平原地区,与季凉一战,你有几成胜算?这人是出了名的鬼策军师,精通奇门遁甲,兵书列阵。来围他?你就不怕他广发拜帖,引四路八方来救援,得不偿失?” “那怎么办,就由得他在这里作威作福?”身边的人唾了一口唾沫。 马跃冷声说道:“派兵驻守暮云峰下,我不信他们能一直在山上不出山!只要出山,就格杀勿论!此人能助我南泽成事,也能助他人成事。这人如果我得不到,我也不会让别人得到!” “是!属下这就去办!”
第10章 ◎试探◎ 神医谷内,季凉已经从竹楼上下来,坐在轮椅之上,看着两箱沉甸甸的金子,不断咋舌:“难怪世人都想去当官啊。” 凌乐不屑地一瞥,把软剑收回腰中:“我们暮云峰不缺这些。” 季凉一副你不懂事的样子,驳道:“你这人,就是假清高。金灿灿的金子不要,你想要什么?” 月卿似有忧虑:“那马跃不是善茬,我们得罪了他,恐怕他不会放过我们。” 季凉滚着轮椅,在箱子周围绕了一圈:“那又如何?难不成他还能带兵闯我们暮云峰的百鬼阵不成?吓不死他们!” 月卿摇头:“就算他不带兵上山来,我们总要下山去吧?他们在山下围困,如何是好?” 季凉丝毫不在意:“你放心吧,谁想邀请我出山,谁自然会去帮我收拾山下那些喽啰。那些莽夫还用不到我们亲自出手。” 凌乐嗤鼻,到底是年少气盛,不出世事,自然不明白那些人的心思。 他虽然面上没有表情,最后还是愤愤地吐出一句:“恩将仇报。” 季凉看向凌乐,觉得这样一个淡如烟云的人,少有开口评论一个人,不由得感慨那马跃本事忒大:“这就是人心啊。有我如此之人,不能为他所用,为何不杀?利益所向,哪有绝对的朋友与绝对的敌人。昨日要杀你的敌人,今日就可能因为共同的利益跟你结盟,这就是现实。那些人追逐的不过就是‘利益’二字。你啊,还是涉世尚浅,需要多出去历练历练。” 月卿担忧地看向季凉,走过去,把手放在她的肩膀上:“你即将要去的地方,也是如此凶险吗?” 季凉扬眉,漫不经心地回答:“那里一向如此,不然我何以落到如此地步。” “我们能护好你么?”月卿问道。 季凉拍了拍她的手:“放心罢,人心所向,才是正道。我们走的是正道,必然会有许多心中正气凌然的人帮我们的。我不害怕,你们也不要担心。倒是凌乐——” 凌乐回眸:“我怎么了?” “你年少气盛,性子刚正不阿,若是在江湖,这是极好的。可偏偏我们要去的地方你这眼里揉不得沙子的性子最是坏事。有些事,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得过且过罢。”季凉语重心长,“不然,我就不带你去了。” 凌乐一听季凉不准备带他,立即就蹙起了眉:“我知道了。” “当真听话?”季凉扬眉。 凌乐低着头:“嗯。” “那让我领教领教你手中缥缈剑的厉害!”说罢,季凉已经从轮椅上一跃而起,手中已经有了一个掌法的起势,直击凌乐面门。 凌乐似乎是已经习惯了一般,冷眼看着,根本不打算理会季凉。 果不其然,季凉的掌风还没到凌乐面门,人就已经落地,动弹不得。 月卿一副孺子不可教也的样子看着季凉:“明天开始,你要跟我一起闭关的事情,又忘记了是吧?” 季凉艰难地翻过身,从自己的腿上拔出两根插在麻穴上的银针:“哎呀,我记得记得的啊,你都说我腿的经脉已经开始有愈合的迹象了,怎么还不让我跟凌乐过招啊!” 月卿没好气的瞪了季凉一眼:“飘渺剑重在以柔克刚,靠剑势与身法取得优势。你这破腿,还敢跟凌乐比身法?不自量力?” 季凉坐在地上不服气道:“若是放在八年前,我未必不能赢了飘渺剑!论轻功身法,我还是挺有自信的!” 凌乐负手而立:“养好了腿再来跟我论剑罢。伤了你,也没法跟师姐交代。” 季凉撇撇嘴:“师姐……不知道还以为我们三个师承三处呢!我早就想问了,咱们暮云峰为何与别人不同?别人门派都是专修一门功夫。咱们暮云峰则是不同峰上修不同的功夫。神医谷修医术,缥缈峰修剑法,鬼门渊修兵法攻心驭人。鬼门渊的掌门与缥缈峰的掌门失踪了十多年,那两脉只留下剑谱与书册供后人学习。自从月卿出师以后,神医谷的薛老神医又经常游医不在谷里。我们三个能自学成才,简直是个奇迹。” 月卿把季凉从地上扶起来:“你能在那场大火里活下来才是个奇迹好吗?” 提到那一场大火,季凉满脸的嬉笑,瞬间就被那场大火的余温烤去,取而代之的是一脸冰霜与无法言说的怨恨。 八年前的那一夜,是季凉无论如何都不肯回忆的过去。 无论月卿怎么引导她回想那晚的细节,她都只能模糊的记得一个泛着青蓝色光的玉佩,在她眼前晃动。 说是闭关,其实就是月卿要想办法引导季凉回想起那晚的各种细节。 月卿见季凉呼吸变得急促,脸色惨白,就知道她又自顾自地进入了那晚的回忆之中,无法自拔。 月卿连忙拉住她的手腕,在季凉眉心刺进了一根银针,助她稳定心智。 “洛儿……如果回想那一晚真的让你如此痛苦,我们就不要去闭关了吧……”月卿皱着眉,把她眉心的那根银针取了下来。 季凉闭上眼睛长长地出了一口气,摇头:“不,我必须回忆起来那一晚所有的事情。” 她总觉得,那一晚,有什么事情是被她遗忘了。 在她的脑海深处,总是回响着一些混乱的声音,闪现着一些忽明忽暗的面孔。 每一次闭关,都是痛苦的折磨。 每一次回想起来的,不过就是那片如同晚霞一般猩红的火光,在朝东门外蔓延几里。 草木燃烧挥发出来的烟味,头发与皮肉燃烧飘散出来的糊味,以及那些人响彻旷野的哀嚎。 一直一直重复出现在她的梦里,让她不得安枕。 这些痛苦的回忆会在闭关的时候一遍又一遍地侵占她的心智,时间越久,她神智就会越模糊。 这个在失忆与痛苦深渊中挣扎的女子,倔强地想要一步一步地爬上悬崖,窥探那一晚藏匿于夜色之后的所有真相—— 八年前的那个不夜天,那场大火为何而燃? 到底是谁把她从火场里救出来的? 那人救她出来,为何又把她遗弃在乱葬岗中? 她的右腿上的经脉,到底被何人震断? 或许等她回忆起来了,一切都将水落石出。 * 顺水而下的第十五日,许安归终于到了东陵南境边塞一座城——沁春城。 南方一年四季炎热温和多雨。 这沁春城则是东陵南境的一座春城,四季如春,气候宜人。 许安归到了这里第一件事,就是换上了青衫轻甲,带着百晓一路策马,进入了驻扎在沁春城城外的东陵南境大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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