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崇义提着剑,迅速离开青囊药铺。 闲事,不要多管,他只是个管理刺客并干些刺客该干的活的执堂堂主,不是管商人的户堂堂主,更不是操心别人情感的红娘。 温珵安自己的破事,自己处理,他要回沅陵了,就连温家兄弟之间的大事,他都不想管了。 苏叶床前只留一个疑惑不解的温珵安。 他缓步走到床边,最忌坐了下来,打量着沉睡中的人。 喜欢,是指男女之间的喜欢? 那是什么呢,是阁主将他的生母锁在碧瓦朱甍的阁楼的那种喜欢吗? 冰凉的指尖抚上苏叶如凝脂般的脸,他中意这种触感,更钟意她。 锁起来,听起来相当不错,如此,她便再不能赶他走了,此后余生,她眼中只余他一人,多好啊,想想就让他身心愉悦。 可他不能,也舍不得。 舍不得她步他生母的后尘,如傀儡一般,苟延残喘,更无法忍受,将来某一天,她也会和那个女人一样,要以命才能解脱。 不一样,跟阁主和他的生母不一样,苏叶不是那个自怨自艾的女人,而他,也不是令人生厌的会任阁阁主。 他和她是不一样的感情。 那,这还是喜欢吗? 不是喜欢,是特别的,她对他而言,是独一无二的。 少年俯下身,轻吻在她的眉心。 不够,最近如此心烦意乱,是因为不够,独一无二,不是单方面的,因为得不到她的独一无二,所以才会不满足,不情愿。 想通了的少年,散去浑身的郁气,嘴角重新扬起笑意。 赶走他? 她想得美,他不仅不会走,还要让她心甘情愿地交出她的独一无二。 “你的命是我的,你的一切都是我的。” * 翌日,苏叶起床后,在房中四处查看了一番,检查完后,并没有发现任何金属之物掉落的痕迹,也并没有其他任何东西掉落到地上了。 奇怪,她记得她昨晚听到了又东西掉落的声音啊,是错觉吗? 她这是怎么了,近来怎么总是有各种奇怪的错觉? 让周伯仔细给她检查一下,兴许真是生病了。 梳妆打扮后,苏叶一如往常地打开门,门一开,靠着门的坐着的人顺势摔进了房里。 秋冬时节,不知在门口坐了多久的人,头发、眉毛和眼睫上,都凝了一层白霜,他双手抱胸,被深秋的寒气冻得瑟瑟发抖,她一看就知,他已经在冷风里冻了许久了。 苏叶一把扯过床上的被褥,将少年严严实实地裹住。 “大冷天的,你不要命了吗?有事,不会敲门吗?” 她又急又气,他怎么就学不会爱惜自己的身子,她是亏待他了吗,有事找她,为什么不敲门,自个在门口挨冻? 不会昨晚听到的落地声,就是他坐在门口发出来的吧?这个人到底挨了多久的冻了? 少年怯生生地看着苏叶,哽咽着道:“不敢敲门,苏姐姐不是要赶我走吗?我怕扰了你睡觉,你更加讨厌我了。” 闻言,苏叶帮少年擦掉脸上白霜的手一停,这话,听得她心里很不是滋味。 他怎么这样,前几天不是很嚣张的吗? 星眸擒泪,冻得嘴唇发白的少年,又颤声说道:“你赶我,我很难受,昨日借酒消愁,一时失态,惹苏姐姐更加生气了,我不是故意的,别讨厌我,我不要将来,不要前程,只想要留下来,好不好?” 他浑身冰凉,凄惨又可怜,苏叶积累了好多天的怒气一下子哑火了。 少年带着冷霜的气息,仰着一张清纯秀气的脸,星眸剪水,脆弱中有一丝坚韧,美得让人移不开眼。 苏叶目光不自觉地被他吸引,她听到自己不假思索地回答了他。 “好。”
第四十四章 得到了肯定的回答的少年, 眼泪收了回去,也不冷得发抖了,他从被苏叶包的严实的被褥中伸出手, 紧握着苏叶的手。 “如果我没有以前那么乖顺,也可以吗?” 得寸进尺,说的就是他这样的了。 苏叶将少年的手重新塞回被褥里,原本就手脚冰凉寒气重的人, 是受不住冻的, 他自己不爱惜身体, 她可看不下去了。 少年提出的要求,苏叶是不敢再想以前一样,一口就答应了, 他闹起性子来, 挺让人生气的,得斟酌一番再作答复。 他冷漠怪异的态度,她不可能不介怀在心, 问他道:“什么叫没有以前的乖顺了?再像前几天这样目中无人,冷漠傲气可不行, 又没有人得罪你,你为何一脸不耐烦?” 对她还好,总不至于太失礼, 对周伯夫妇和上门的客人, 他都是沉着一张脸, 对别人的的示好毫不理会, 无视到底。 他先前可是个笑脸迎人的好少年, 几天之内, 就成了看谁都不顺眼的叛逆少年, 这样突兀的转变,苏叶着实不能理解,也不该轻易答应他“不乖顺”的要求。 他治好了嗓子,不代表他能在青囊药铺当个任性妄为的小少爷。 少年刚收回去的眼泪又开始蓄在眼眶中,他水润的眸子带着哀求,泣声道:“我哑疾治好了,不想过以前的生活了,苏姐姐,你就不能包容一下全新的我吗?” 伪装的游戏,他玩腻了,他想让苏叶见识一下真正的温珵安。 苏叶不懂他的诉求,寻求变化并非不可,可他这样,似乎是要完全推翻以前的自己,勤奋懂事的他,哪里不好了,她觉得没有改的必要。 “以前怎么了,我是亏待你了吗,江宸,你是怎么回事,脱离过去,放弃将来,这怎么能行?” 他哑疾治好之后,已经变得她快要认不出他来了。 真让人想不明白,治好了病,一般情况下,不是应该变得更加开朗积极的吗,怎么到了他身上,病好了反而阴沉消极了起来,这合理吗? 她是头一回见到治好的病人,比没治好的,更难缠的情况了。 温珵安脸不红心不跳,睁眼说瞎话道:“不能言语,多有词不达意之处,被误会了,我都是迁就他人的,一个小哑巴从来都不敢奢望将来,不被人嫌弃,不被人抛弃,已经是最好的情况了,可我遇到了你,见到了不一样的生活,所以我不想再迁就任何人,想丢开所有的委屈,用全新的我,去寻求一个哑巴所不能拥有的未来,如此,也是不能的吗?” 少年所说,触动了苏叶,她甚至开始理解他先前任性无理恶态度了,他不是在耍小少爷脾气,他是在尝试他从前不敢也不能做的事情。 多年的有口无言,说不出的不仅是言语,还有不为人知的委屈和心酸,一想到这,苏叶的心不自觉地又偏向了少年。 似乎也不能太苛责大病初愈的人了。 “好吧,你可以尝试着做一个不一样的江宸,但是,有做得不对的,我提出来了,你就不能继续了,知道了吗?” 任性得有限制的,不能做的,他要听得进去才是。 少年点头应下了,苏叶安心不少了,可她还不知道她安心过早了些。 * 沅陵城府学中,唐荀章被他的老师杜大儒单独叫了去。 杜大儒先是考校了他的学问,得到满意的回答后,又关心起了他在沅陵的日常生活,唐荀章一概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就在这日常的问话中,杜大儒突然话锋一转,问他道:“听闻你最近在打听江家?” 唐荀章毫不避讳地回道:“是,学生觉得此事有蹊跷,江家多人身亡,太过突兀,更令人不解的是,昨日江家二公子江豫无端死于狱中,背后似乎有莫大的推手。” 他先前忙着替苏叶找太医,后来听闻太医去了宣陵之后,就一心调查起江家的事情来了,江家多人身亡,加上府尹之子也差不多是那时被人所杀,沅陵城里已经传得沸沸扬扬了,官府那边却还是没有什么动静,连凶手的线索都没有,实在令人费解。 杜大儒捋着长长的胡须,摇头道:“你专心读书,此事莫要在参与了,深究下去,对你有害而无利。” “为何?”唐荀章问出口后,见老师似乎不想回答他,便又说道:“学生有一恩人,和江四公子自小定了亲事,若不弄清原由,恐恩人受其所累,故而刨根问底,想查个明白。” 唐荀章很是坚决,看起来是不打算轻易放弃了,杜大儒很满意唐荀章这个弟子,不忍心他牵扯进是非之中,无奈跟他透露了些消息。 “你知道前朝的临王吗?” “学生有所耳闻,前朝皇帝昏庸无能,各地揭竿而起,皇族的临王温啓行,声望很高,在源州拥兵自立,后败于我朝太|祖皇帝,可这跟江家有何关系?” 此事已过去一百多年了,跟如今的江家应该扯不上关系才是。 杜大儒谨慎地关紧门窗,小声跟唐荀章说道:“一百二十年前,临王败走沅陵,他和他的四大家臣逃脱,据闻,当年临王富可敌国,兵败之后,他的家财和金印因兵败而藏于沅陵某处,藏宝之处,唯有临王和他的家臣知晓,而江家家主正是临王家臣的后人。” 唐荀章眉心紧锁,“老师的意思是,江家和府尹之子因临王之财宝而殒命?是内讧,还有另有他人也觊觎此宝,才落得如此结果?” 杜大儒忍不住再次叹气,“荀章,老夫让你远离此事,不光是因为临王之财宝,惹众人蠢蠢欲动,更担心你沾惹上前朝余孽,无论哪种,都不是你一个举人能承担得起的,知恩图报,也得量力而行。” 老师的谆谆叮嘱,唐荀章能体会其中的担心和善意,可他还是没法不担心苏叶。 依眼下之情形,此事未曾张扬出去,大抵是源州府尹将事情压了下去,毕竟他的儿子跟江家来往密切,有目共睹,和前朝“余孽”江家有所关联,传扬出去,他的乌纱帽就不保了。 因而,大牢里的江豫死于非命,是为斩草除根,以绝后患,而下一个,就是在宣陵的江宸了。 牵扯江宸,必连累苏叶,唐荀章犹豫再三,还是决定回宣陵一趟,至少要提醒苏叶注意。 * 上回跟少年谈过之后,他变了许多,但也知道收敛,当着她的面,没有再冷着脸,失礼于人。 他也不再整日地待在药铺,会时常出门,说是想要多见见世面,跟着他的表哥学一些待人接物,苏叶也确实见过他跟温辞绎处在一起,就没有怀疑他的说辞。 不过,他回到药铺后,倒是比以前跟粘着她了,时常她回头,就能看到他跟在她身后不远处,眼睛一眨不眨地望着她,像是在守着什么宝藏一样。 “你还讨厌你表哥吗?” 苏叶还记得他说过不喜欢温辞绎的话。 少年胳臂支在柜台上,漫不经心地回道:“如果你知道他做过的事情,你也会讨厌他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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