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夫眉心紧皱,抬头看了陆小渔一眼,斟酌着用词说道:“你爹这么些年身体虚空的厉害,再加上忧虑过深,情况……怕是不太好啊。” 陆小渔瞳孔收缩,脸色瞬间惨白如纸,等缓过神后,低头看向大夫,嘴唇蠕动半响才从喉咙里挤出声音,打着颤,小心翼翼的问,“那以后……慢慢补回来行不行?” 大夫一抬头对上这双满是哀求的眼睛,“不行”二字顿时卡在了嗓子眼里说不出来,只能别开视线低头看着张氏,叹息着说道:“这跟灯油是一个道理……” 耗尽了,灯也就灭了。 陆小渔眼睛一黑,差点栽倒在地上,沈沉醉眼尖手快,一把扶住他的手臂。 陆小渔手指攥紧沈沉醉衣袖,眼睛看着床上的张氏,张着嘴眼泪无声滑落。 送走大夫后,陆小渔坐在堂屋门槛上,眼睛木讷的看着沈沉醉从外面走来,整个人没有任何反应,平时总是笑意盈盈的明亮眸子,被蒙上一层灰色的阴霾,失去了原本的光泽。 沈沉醉心揪着,却不知道该怎么安慰他。只是撩起衣摆,安静的挨着他坐在他身侧。 “其实,我早就知道爹爹身体不太好。”陆小渔咬唇轻喃出声,像是跟沈沉醉倾诉,又像是自言自语,“所以他才想着给我找个家,这样哪怕出了万一,我将来就算嫁出去了也能有个倚靠,而不是孤独一人被婆家看轻欺负。” 陆小渔声音慢慢哽咽,渐渐泣不成声,双手抱住自己的膝盖,脸埋在手臂里,“但我以为,爹爹还能再陪我几年,甚至十几年……” 身体亏空又不是一朝一夕的事情,陆小渔总能发现心底生疑。但张氏没提,他就没敢问。 沈沉醉侧身看着肩膀抖动哭的无声的陆小渔,心都拧在了一起,放在膝盖上的手指蜷缩,不知道该不该把他揽进怀里。 她抬头往门口看了一眼,刚才进来的时候忘记关门,现在两扇木门敞开,视野正对着两人,如果她抱了陆小渔被旁人看见,怕是会让人说三道四。 说她跟她的继兄之间不清不楚的,说不定存在什么肮脏的关系。 沈沉醉眉心拧着,心道去他的兄妹伦理,爱谁说谁说去! 她手横过陆小渔的后背搭在他另一边的肩膀上,试探性的往怀里搂,低声说:“没事,在我面前想哭就哭出声吧,但待会儿张叔醒了可就不能再掉眼泪了。” 陆小渔没抗拒沈沉醉的怀抱,抬手攥住她腰侧的衣服,扭身把脸埋她怀里,无助绝望的问她,“我要怎么办爹爹才能好起来……” 这个问题沈沉醉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她一向没几个朋友,跟男子接触的次数更是屈指可数,根本不会安慰人。 面对痛哭的陆小渔,沈沉醉只能无措的抬手,动作僵硬的在他后背上轻轻拍着,示意不管如何,至少她还在呢。 张氏都到半夜才悠悠转醒,陆小渔趴在他的床沿边已经睡着了,身上披盖着一件长衫,借着昏黄微弱的油灯光亮,可以看到他肿成核桃的双眼。 张氏心疼的紧,知道自己突然昏过去儿子怕是担心坏了。他缓慢的坐起身,动作幅度很小,就怕惊醒陆小渔。 自己身体如何,张氏心底最是清楚,只是苦于不知道怎么跟儿子开口,他一直最怕的就是出现今天这样他晕过去,陆小渔六神无主孤独无助应对的场景。 张氏刚坐起来,抬手轻轻拉了一下陆小渔身上快要滑落的长衫,抬头就看见沈沉醉进来了。 张氏脸顿时沉了下来,刚才眼底的温柔心疼全都一扫而空。 “出去。”张氏用冷漠憎恨的眼神示意沈沉醉,不想出声惊醒陆小渔。 一看见沈沉醉的脸,张氏就不可避免的想起沈母,紧接着眼前出现的就是那张借据。 二十两银子啊!要了他的命也凑不齐。 沈沉醉脚步一顿,转身出了屋子。 看见沈沉醉二话没说干脆利落的离开,张氏心里突生一股烦躁之意,好像沈沉醉出不出去,他心里头都不太满意。 莫说沈沉醉这个活人了,就是沈母躺在地下一动不动他心里头都不舒坦。 沈沉醉出去没一会儿又进来了,只是手上比刚才多了一个冒着热气散发着苦味的碗。她轻手轻脚的走到床边,把药递到张氏面前。 虽说张氏的身体已是强弩之末补不回来,但该喝的药还是要喝,就这么几副药花了一两银子呢。 沈沉醉自然掏不出这么多钱,所以只能先赊欠着。 张氏仿佛看不见床边端着药的沈沉醉似得,只是垂眸看着陆小渔熟睡的侧脸,偶尔伸手把他脸上落下来的碎发轻轻挽到耳朵后面。 沈沉醉端着碗沿的手指收紧,目光看了下睡着的陆小渔,话却是对张氏说的,“借据的事情,我不比你们先知道多久。” 张氏不满的皱起眉头,赶紧看了陆小渔一眼,见他没被吵醒这才抬头看向沈沉醉,虚弱的声音带着无尽的冷漠疏离,跟前几天的语气完全不同,“你娘死了,这话你想怎么说就怎么说。也是,我们孤儿寡父的,再加上我这身子不知道能撑多久,可不得任人欺负。” “我就算了,死就死了,只是可怜我家小渔……”张氏眼角濡湿,声音哽咽,“是他爹害了他。” “不会有人欺负他。”沈沉醉眼神坚定。 对于她的保证,张氏是半个字都不信,如果不是沈母巧舌如簧,他也不会被攻下心房,竟还想过要真心待她! 如今看来,自己就是个笑话。 女人的话,半分都信不得,不管年龄大小,反正都一个样。 见张氏不愿意跟自己多说话,沈沉醉就把药碗放在床边,“这是小渔亲自熬的,您趁热喝。” 张氏抬头看了一眼陆小渔,没说话。但等第二天沈沉醉过来收碗的时候,里面的药已经没了。 陆小渔已经醒了,正窝在张氏床边,装作不知情的在逗他笑,如果不是他两只眼睛红肿的太厉害,张氏的笑里可能会少很多心疼。 屋里父子俩气氛正好,可沈沉醉一来,立马安静了。 陆小渔兔子似得眼睛在沈沉醉跟父亲身上滴溜溜的转了一圈,小手偷偷拉了拉张氏的袖子,却被他一把摁住。 沈沉醉沉默的收拾完药碗也就出去了,等她离开,张氏才握住陆小渔的手,看着他说道:“你忘了借据的事了?” 他恨铁不成钢的抬手轻轻在陆小渔额头上戳了一下,语气无奈,“你怎么光记吃不记打呢。” 陆小渔揉着额头小声辩解,“她不是那样的人。” “不管她是不是这样的人,你以后跟她还是不要那么亲近的好,免得被卖了还不知情。”张氏脸色难得严肃。 这母子俩,哄男人真是一哄一个准,毕竟这才刚认识多久,沈沉醉就能哄的小渔跟她关系这么好了,万一时间再长点,指不定怎么样呢。 陆小渔看着张氏,呐呐问,“她是我继妹……”不跟她亲近,以后还能跟谁亲近。 看着张氏抿紧的唇,下半句话陆小渔没敢说出来。 张氏拉着陆小渔的手目露愧疚,“是爹对不起你,瞎了眼挑了个火坑。这坑既然跳了那爹只能认了,但你不行,说什么你都不能嫁给那个沈林,她们娘俩的那副嘴脸,一看就不是什么好德行。” “这二十两银子是沈母欠下来的,由爹跟沈沉醉慢慢还,”张氏昨天晚上对着药碗坐了一夜,心里有个主意,“那个沈林怕是不会对你善罢甘休,所以爹想在年前给你说户好人家嫁出去,远一点也没事,这样家里头的债就跟你无关了。” 以前也不是没人给陆小渔说亲,只是张氏就这一个儿子,不想他嫁的太远,所以总是含糊其辞的没给过准信。 现在不比以前,陆小渔越快嫁出去越好,毕竟比起那二十两银子,沈林才是真正悬在头顶的那把刀。 陆小渔惊的睁大眼睛,他爹这是想把他摘出去,把债务全压在沈沉醉头上。 毕竟以张氏目前这幅身体,根本不可能做工赚钱,而沈沉醉不仅要还债,还得伺候张氏这个继父,否则会被别人把脊梁骨给她戳断,说她不孝。 跟混账不负责任的沈母不同,张氏这个继父出嫁当天没反悔离开,留在沈家忙里忙外替沈母操持丧事的好名声,大家可都亲眼看着呢。 陆小渔心慢慢收紧,垂下眼睑看着盖在张氏腿上的被子,想起那个跪在沈母棺材前用力捶地的沈沉醉,胸口闷的发疼。 母债女偿,毕竟沈母不仁在先,张氏这么做完全说的过去。 可是…… 沈沉醉怎么办? 他嫁人走了,他爹再没了,到时候沈沉醉孤独一人背着一身的债,她又该怎么办?
第14章 陆小渔送荷包 “沈沉醉怎么样跟你没有关系,”张氏一眼就看出陆小渔想的什么,他看着儿子,眼里满满的担忧跟不放心,柔声说道:“爹能顾及到的,只有你了。” 陆小渔眼睛睁着,泪水无声的从眼眶里滑落,掉在衣襟上,想着张氏的身体情况,嗓子像是被人用手掐着,一句反驳的话都说不出口。 从张氏屋里出来,陆小渔看见沈沉醉动作笨拙的坐在堂屋门口择菜,眉头微皱神色认真,一片一片的揪掉菜叶,看着有些滑稽。 陆小渔抬手用手背蹭掉脸上的泪,瓮声瓮气的说:“你这样择要择到什么时候。”他蹲下来把菜筐拉到自己脚边,“我来吧。” 沈沉醉哪里做过饭,就连昨天煎药都是现学的。 她看着陆小渔垂下的脑袋,以及手上麻利的择菜动作,眼里浮现暖意,就坐在一旁安静地看着他,丝毫不觉得无趣,好像陆小渔做的每一个动作都能吸引住她。 “你什么时候回书院啊?”陆小渔闷声问了一句,眼睛始终不敢看沈沉醉的脸,“我那天看你收拾书了。” 那天沈沉醉收拾东西其实是想找借据,但她最近的确打算回去一趟。 “应该是这两天吧。”沈沉醉不好确定具体的日子,“告假许久,总要回去跟夫子说一声,随后再办点事情。” 陆小渔没抬头,自然看不到沈沉醉说最后一句话时眼底的幽深,他心里头有事,也就没多问沈沉醉回去办什么事。 就是问了又能怎么样,她一个读书人,办的事情说给他听他也不一定能明白。 自己是个男子,打听那么多干什么,他只要老老实实听爹爹的话嫁人不就行了么,省的爹爹一直记挂在心底凭增忧虑。 陆小渔择菜的动作停下来,心底堵的慌,憋的胸口发疼,眼泪不争气的在眼底打转。 他凭什么不是女人! “我择吧。”沈沉醉见陆小渔停下来,主动伸手去拿菜篮,“我学会了。” “你学这个做什么,”陆小渔端着菜篮躲开她的手,带着浓浓的鼻音说道:“你要好好念书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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