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一开始是真的希望陆小渔能跟沈沉醉处的像亲兄妹一样,这样他走后这两个可以彼此照应相互扶持。将来哪怕沈沉醉考不中举人,一辈子当个秀才,陆小渔作为继兄,嫁出去后也没必要帮扶她什么。 如果沈沉醉考中举人,甚至鲤鱼跃龙门得了状元,那陆小渔这个继兄虽说不会贪图她什么东西,可有这个继妹撑腰,他将来在妻主家也不会受到半分委屈。 张氏轻阖眼皮,胸口闷疼。 自他那个短命的女人死了后,他带着儿子靠算计度日,起初是算计柴米油盐钱罐子,后来是算计再嫁跟小渔的亲事,他为儿子为自己,处处都是自私的想法,可到头来却什么都是一场空。 张氏自嘲的扯扯嘴角,指尖微攥扣在掌心里。是不是他算计太多,这才落得如此下场? 等张氏转身回屋后,陆小渔才继续拿起竹条,垂眸继续编制竹篓。 最近家里缺钱,剩余的铜板仅够给张氏再拿一副药,灶房盐罐子里头的盐也没了,就更别提米缸了,它那圆鼓鼓的就从来没满过。 陆小渔这才打算熬夜多做几个,能多卖两个钱。 沈沉醉见天黑了陆小渔还坐在外头,就提着油灯出来放在他面前,轻声说道:“仔细熬坏了眼睛。” “没事,这灯留给你看书用。”陆小渔抬手指着头上还算明亮的月光,“我有这个。” 沈沉醉笑了一下,索性进屋给他拿了件外衫递给他,自己则是坐在油灯旁看书。 夜深微凉,沈沉醉穿着外衫才觉得刚好,扭头看了下陆小渔,他正好张嘴轻轻打了个哈欠,强撑着精神做竹篓。 沈沉醉眉头微微皱了下,多了他几眼,垂眸若有所思。她借着回屋喝水,往灶房去了趟,抬手掀开米缸看了一眼,里面还剩薄薄的一层,缸底都遮不住,最多能吃两三顿。 张氏的药一般都单放着,沈沉醉看着剩余的药量,估摸着只能吃到明天中午,下午怕是又要去抓药。 她这才明白陆小渔为什么大半夜不睡觉,非要多编几个竹篓了。 沈沉醉出去的时候脸上丝毫不显异样,还给陆小渔端了碗热水,让他捧着喝口水歇会儿,轻声说道:“你熬多久我就在这儿看多久的书,咱们是一家人,做什么都要一起。” 一家人这三个人让陆小渔心虚的眨巴两下眼睛,牙齿扣着碗沿含含糊糊的应了一声。 家里缺钱这事陆小渔没跟沈沉醉提过只言片语,毕竟她还是个读书人,跟她说这些就是徒增烦恼,而且张氏之前为了银子算计过沈沉醉,陆小渔就不想跟她提这些。 两个人熬到半夜,第二天早上却是一早就要起床出门。 沈沉醉背着竹篓把陆小渔送到集市上,替他把东西摆好后,这才说道:“我今天要去趟书院,晚上可能会回去的晚一些。” 陆小渔应了一声好,想着自己晚上要去药铺抓药,她不来接自己刚好。 沈沉醉没往书院走,而是去了书铺。 掌柜的手肘抵在柜台上,手撑着额角,斜站着看书,瞧见有客人进来,这才站直了身体,嘴角含笑问她,“想买些什么?” 卖书的掌柜是个男子,模样瞧着约摸着二十来岁左右,眼尾有颗泪痣,抬手把头发往耳后挽起的时候,那双桃花眼微微掀起眼皮,眼底波光潋滟,瞧着风情万种。 “我随意看看,”偏偏沈沉醉这人没长眼睛,不知道看美人,而是抬手摸起一本字帖,翻开看了两眼,问他,“这字帖怎么卖?” “便宜,不过几文钱。”书老板手指翻着自己的书,嘴上问道:“买来练字的?那我可以给你个折扣。” 以前在书院时,学生除了读书、背书之外,每天的另外一项重要任务就是练字。 夫子格外强调“字如其人”,说这一手字要是没练好,即使文章写得再好,恐怕也只能一辈子当童生亦或是秀才。 并非每个人都能买个字帖临摹,起初学字的时候,是由夫子教授的。 沈沉醉一手馆阁体的字写的极其漂亮,每次夫子“描红”的时候都让她来。 “你这儿可有比这更好看的字了?”沈沉醉走过来,把字帖放在柜台上。 书老板挑眉,“怎么,这字入不了眼?” 沈沉醉没说话,而是竟自从柜台上抽出一张白纸,上面笔墨都有,她挑了只顺手的笔,垂眸写了一句话。 书老板颇有兴趣的打量沈沉醉。她刚进来时,他只一眼就瞧出这人不是个有钱人家的主子,但衣服鞋子干净,通身气质不俗,定是个读书人,至少是个秀才。 等她凑近了,书老板隐隐能闻到她身上如雨后青竹般清爽干净的味道。 书老板嘴角带笑,看向沈沉醉握笔的手。来买书的读书人颇多,他见过的手也不少,但很少有人的手像她这么好看。 这双手,手指骨节分明骨肉匀称,修长好看的像是精雕过的玉器,怕是自小到大只握过笔没做过苦力。 等沈沉醉快要收笔了,书老板的目光才从她的手上移开,看向纸上的字。 “有一美人兮,见之不忘。一日不见兮,思之如狂。” 书老板轻喃出声,眼睛微亮,为这手好字,也为这句好诗。都到此刻,他才抬眸去看沈沉醉这个人的脸,去看她长什么样。 她眉眼低垂,长睫如羽扇铺散开,脸庞清瘦,模样在女人中干净好看,按女人评价男人的话来说,她这模样也是上等姿色了。 书老板手指点着这行字,轻笑,“怪不得看不中我这儿的字帖呢。” 沈沉醉把笔放好,说道:“书生练字,多数为了科举。如若字帖换成馆阁体,生意会更好。” “哦?”书老板觉得自己明白了她话里的意思,抬起下巴轻阖眼皮看她,“你这不是来买书,而是来毛遂自荐来了。” 书老板拿过她手里的纸,仔仔细细又看了一遍,随后抬眸问她,“什么时候来写字帖?” 沈沉醉嘴角露出清浅笑意,“随时。” 谈完了正事,书老板指着纸上那句话挑眉问沈沉醉,“那么多的诗句,你怎么就突然想起了这两句,你写这个的时候,可曾在想谁?” 这是私人问题,书老板本来不想多问的,主要是沈沉醉写这两句话的时候,神情专注眼神温柔,像是写情书一般,你要是说她心底没个惦记着的人,书老板打死都不相信。 沈沉醉垂眸,她当时拿起笔的时候,想到陆小渔,这两句话就这么突然出现在脑海里。 有一美人兮,见之不忘。 她在屋檐下躲雨,碰到陆小渔,他莽撞的跑进来,带着雨水的微凉手指一把攥住她的手腕,从那一刻开始,她就觉得自己怕是忘不了那个温度,忘不了这个人了。 一日不见兮,思之如狂。 莫说那时候,就是现在,她想要他的念头都没消散过,就像压在石块下的嫩芽,日益茁壮。 这是她的私事,不喜欢说给别人听。沈沉醉随意找了个借口,没说实话,“这两句比划少,好写。” 书老板笑笑,见她不愿意说,也就没再过多追问,而是把她带到屏风后面的书案那儿,让她对着一本书“描红”。 这样一天下来,至少赚了点钱,虽说不多,但够买点盐了。
第33章 有点吃醋 陆小渔到药铺的时候,坐堂大夫抬眸看了他一眼,余光朝帘子后的药材房里瞥了下,以手握拳抵唇轻咳。 陆小渔疑惑的抱着竹篓眨巴眼睛,好奇的朝帘子后面看。 这边大夫声音落,那边学徒立马从里面跑了出来,看见陆小渔后脸瞬间通红,手脚紧张眼神局促,结结巴巴的问,“还、还是那几味药吗?” “对,跟以前一样。”陆小渔把竹篓放在脚边,掏出荷包数钱。剩余的铜板加上今天赚的银子,勉强能够买两天的药。 学徒把药抓完包扎好才递给他,又细心叮嘱了一遍食用方法。 等陆小渔都从药铺出去了,学徒的眼睛还黏在他身上,迟迟没回神。 大夫又咳了一声,学徒像是被人突然惊吓到一样挺直腰背,红着耳朵根跑到柜台后面,捡起陆小渔放在上面的银子,握在手心里,仿佛上面还沾染着他的温度。 “没出息。”大夫缓缓摇头,无奈的看着自家情窦初开的小侄女,鼓励道:“喜欢就大胆去说,难不成你还等着人小公子来主动示爱?” “我……我就是觉得他笑的挺好看的。”学徒垂眸把银子搁下,逃跑似得往帘子后面的药材房走。 陆小渔回到家的时候,沈沉醉已经比他先一步回来了,正在灶房里收拾柴火,瞧着是要做饭。 “我今天去书院,夫子给我介绍了份活儿,帮书院字帖‘描红’,既能练字又能赚点钱。”沈沉醉把这事跟陆小渔说了一下,把买盐剩下的几个铜板交给他,“银子日结,以后都归你保管。” 陆小渔怔了一下,脸慢慢红了,在她转身的时候,不自主的伸手拉住她的衣角,看着掌心里的铜板,低头小声解释道:“阿醉,我……我是怕你担心,想要你好好念书,这才没说。” “咱们是最亲近的人,没什么是不能说的。”沈沉醉这话说的有深意,转身看着他低声说道:“我是家里的女人,不管念不念书,养着你都是我的责任。” 她声音低下来的时候,带着异样的磁性,听的陆小渔耳根发痒,心跳加快,低头闷嗯了一声。 沈沉醉转身淘米烧水,朝陆小渔说,“你歇歇吧,忙一天了。” 看她执意不肯出灶房,陆小渔只能去把脏衣服收拾一下,准备待会儿洗洗。 沈沉醉的衣物一向是她自己整理,但今个她一整天都没在家,衣服也就没洗。 陆小渔进去收拾的时候,正好看见她那次去省城时带着的包袱。想着既然现在用不着,不如趁着天气好洗洗干净收拾起来吧。 陆小渔才伸手拿起包袱抖了一下,就有个盒子掉了出来,摔在地上,里面的东西洒了出来。 陆小渔慌忙蹲下来伸手去捡,但等看清楚掉在地上的是盒黛粉之后,整个人愣在原地,嘴唇抿在一起,心底生出一股子莫名的不开心。 沈沉醉的包袱里怎么会有男子用的东西,是她买了送人的,还是之前在省城的时候就已经跟谁用过了? 陆小渔脸颊鼓起来,想站起来去问问沈沉醉这东西是怎么回事?她是不是背着自己胡来了? 这股无名的情绪来的突然,把陆小渔惊了一跳。 沈沉醉也不是个孩子了,她做事有自己的分寸,他就是个继兄,又不是她爹,哪来的资格过问这么多…… 这么一想,陆小渔更不高兴了。他低头噘嘴把黛粉收拾起来,撒出来的部分清扫干净,包袱给沈沉醉搁回柜子上,也不给她洗了。 既然有男人了,那就让她夫郎给她忙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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