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疲惫地捏了捏眉心,还不得不跟德妃讲理:“倒是母妃,往日不去母后跟前侍奉已是不该,方才还深夜去搅扰母后,实不是妃妾之德。” 萧德妃哪里是肯听人讲道理的,何况之前江谈多是数落沈夷光,如今大道理砸在她身上,她便格外难以忍受。 她耍赖缠人的本事一流,不然也不能得皇上多年爱宠,仍扯着江谈嚎啕:“好啊,我十月怀胎生了你,竟连说她一句都说不得了,你索性一根白绫勒死我吧!” 饶是以江谈之修养定力,也有种要呕血的憋闷之感。 他隐隐闪过一个不合时宜的念头,幸好他的未来妻子是潺潺,若是母妃这般的,他宁可剃了头发出家! 江谈深吸了口气,正欲开口,就听一把明丽娇俏的嗓音传进来:“姑母可别这样,您要是出什么事,太子表兄和我都不必活了。”话音活泼,语调俏皮讨喜。 萧霁月亲手捧着安神汤药走进来,冲江谈轻轻打了个眼色,随即跪坐在萧德妃面前,眉眼带笑地哄她吃药。 江谈不觉暗自颔首,好在四娘还算懂事,他问道:“你的伤势好些了吗?” 她今儿说是从马上跌下来了,其实油皮也没擦破一块,所以江谈问的是当初遇刺的伤势——她当初为了给他挡剑,被一箭洞穿了小腹,对于女子来说,伤在腹部可是很严重的,所以江谈近来对她颇为关照。 萧霁月神色一顿,方道:“托表哥的福,已经好的差不多了。” 见萧德妃安静了一点,萧霁月才大大咧咧转向江谈,眉眼笑成一弯新月:“表哥别怪我多话,拜见不拜见的另说,其实表嫂当晚辈的,既然进了宫,来瞧一眼娘娘会更好一点。” 这话乍一听有些道理,却颇有挑拨之嫌,可她态度大方直白,只会让人觉着她仗义执言。 她虽好看,却非绝色,不过眉目开阔疏朗,下颔圆润,颇是貌美娇俏。 萧霁月见江谈并未搭话,眉梢微挑,极有眼色地岔开话题:“时候不早了,表哥先回东宫吧,我在这儿看着娘娘。” 江谈沉吟片刻,冲她道了声有劳。他对萧德妃实在露不出什么好脸,漠然道了声‘儿告退’便转头走了。 回东宫之后,绣春忙让人端上茶点来,里头有道单笼金乳酥,乳酪馅里还别出心裁的放了桃干,杏干,桂花干好几种口味,江谈略扫了一眼,隐约记得这道单笼金乳酥是潺潺爱吃的,他能记住还是因为他也颇喜欢这道,只是忘了潺潺爱吃哪样口味。 他想到萧德妃今日全无体统的撒泼刁难,轻捏眉心,转向绣春:“把这道点心全拿去给夷光。” 萧德妃见江谈走了,她独个哭的也没趣,便同萧霁月恨恨道:“瞧瞧太子这般模样,日后沈氏女当了太子妃,哪里还有我的活路?!” 她又问:“医工开的方子,还有我给你的几个秘药,你可有按时服用?” 萧霁月脸上一羞,却点头:“您放心。” 萧德妃这才展颜:“好孩子,我定叫你比沈氏女先入东宫。”四娘之前舍命救了江谈,他对她近便颇多怜悯照拂,一个男人,对女子有了怜惜之情,之后的事儿便好办了。 沈家女既然和太子订了婚,便等于绑上了太子的船,沈女自然要娶,娶进来当个摆设便罢了,但能牢牢拴住江谈心的,一定得是她萧家人。 当然了,这等事不是她一个深宫妃嫔能办成的,她也没这个脑子,这其中自然少不了萧家的全力支持。 ...... 沈皇后见沈夷光心情不好,忙让宫人服侍她睡下,这才嗔万年:“你这脾气也该改改了,你是不必怕德妃,可日后潺潺嫁给太子,总少不了和她打交道,你和她置什么气?这是让潺潺难做。” 她和万年公主虽是母女,性情却截然相反,一个中正温和,海纳百川,一个却脾气暴烈,性如烈火。 万年挨了一嗔,倒是没发火,反是叹了声:“我犯得着和她置气?我是气太子。”要不是太子之前纵容,萧氏哪会这般放肆,敢跑到长乐殿欺负潺潺了。 潺潺也不是没有认真拿她当妃母敬着,偏这蠢货蹬鼻子上脸,处处妄图与母后比肩,真是欺人太甚! 沈皇后也不好说什么,只得道:“我只盼着他们日后能顺遂。” 她想了想又道:“我明儿摆个宫宴,你把永寿福泽他们都叫来吧,我再令宫人传德妃淑妃她们也来,咱们一道聚一聚,这样潺潺也算见过了德妃,当着我的面,料德妃也不能挑她的不是。” 这法子再周全不过,万年一笑:“都听您的。” 小宴上半场,萧德妃表现的还算安稳,只是目光时不时落在沈夷光身上,见她连向自己敬酒的意思也没有,心下越发憋气。 待酒过三巡,萧德妃终忍不住开了腔,笑道:“再过几日便是皇后凤诞,潺潺可备好了寿礼?” 沈夷光跪坐席间,从容放下酒盏:“回娘娘,皇后姑母好甜酒,我去年春至的时候酿了六坛罗浮春,如今已经全部起出来了。” 这礼送的贴心又雅致,沈皇后正要笑赞,萧德妃却连连摇头,半开玩笑道:“你这寿礼也太敷衍了些,皇后待你恩重,你难道就送她几坛子酒不成?” 沈夷光静静看她,萧德妃见她不接话,也不急着反驳,不免讨了个没趣,不过她仍是道:“我听闻前朝有一支名舞《万寿春》,是前朝永年公主为太后献寿所创,寓意万物回春,万寿延年,潺潺何不在娘娘大寿之日,也为她献上一只《万寿春》,取个好兆头,难道潺潺不想让皇后永寿安康吗?” 这话说的,倒像是沈夷光不跳,沈皇后就会折寿似的。 沈皇后这次过的是四十整寿,陛下会亲自来为她贺寿,文武百官也会前来献礼,场面隆重更胜以往,萧霁月为沈皇后准备的寿礼就是一支舞,祝寿还在其次,这次献寿若能出风头,她便能博一个好名声,日后想入东宫也会更便宜。 萧德妃方才灵机一动,突然有了踩着沈夷光的好名声,给萧霁月抬轿子的想法。 沈夷光虽负盛名,不过从未听她擅长歌舞曲艺,萧霁月却是从小习舞的,如今也称得上半个大家了,到时候两相对比,轻易就能分出高下,沈夷光露怯不说,萧霁月也能更加出彩。 不光是萧德妃这般想,旁人也都觉着沈夷光定是不擅舞的,沈皇后轻轻皱了皱眉,正欲拦着,沈夷光已经托腮笑的意味深长:“您这话便是折煞我了,满宫上下,谁敢在您面前起舞呢?说起舞乐,您才是大家,就连圣上都频频赞誉。” 萧德妃当年可不是正经选秀进宫,她是靠着一曲献媚之舞博得圣宠,这可不是光彩事,跟礼宴上跳的祈福之舞可不是一个概念,如今她身份高了,也没人敢再提起此事,谁料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被沈夷光揭了短! 她简直不可思议,沈夷光虽和她不对付,但是当着她的面,一向还是恭顺无违的,她怎么敢这般言辞狠辣地挤兑自己! 萧德妃气的手指发颤,半晌才挤出一个字:“你...” 沈夷光并不因她脸色涨紫就打算放过她,一脸无辜地道:“娘娘,难道圣上说的不对吗?” 这让萧德妃如何回答?圣上怎么可能不对? 万年已经带头不给面子地笑出来了,不少人也跟着低低窃笑,萧德妃为了算计沈夷光一把,自己老底都被掀了个干净,险些没背过气去。 沈夷光轻松弹压了她,才冲沈皇后笑:“我便为姑母跳一支万寿春吧,只盼着姑母能如月之恒,如日之升。” 她能看出来萧德妃别有心思,但她既有金刚钻,为何不敢揽瓷器活? 作者有话说:
第12章 萧德妃心里负气,待到宴毕都没和沈夷光再说一句话。 她心里还端着架子,等着沈夷光主动来示好求和,谁料一直到宴散,沈夷光眼风都未向她这里扫一眼,只跟三公主吃茶说笑,她心肺要憋炸了,扶着侍婢的手,火冒三丈地走了! 沈夷光无心搭理她,倒是听说三公主新得了个消夏清凉丸的香方,她实在心痒,便一路软磨硬泡到三公主寝殿,把那方子哄到手了方才心满意足。 她正要回长乐殿,才走到太液池边,就见江谈在炎炎烈日底下负手立着,虽有下人撑伞,鬓边却也生了一层薄汗,看样子是站了有些时候了。 她心下微诧,神情平静地行了个礼:“殿下。” 江谈想要扶她起来,却被她不着痕迹地避开,他微怔了下才道:“方才小宴上,你把给母后的寿礼改成了献舞?”他一直在前朝忙乱,乍闻此事,特地赶来问了句。 沈夷光当他是来斥自己的,她慢慢一笑,嘴角的弧度便如拿铜尺量过一般:“确有此事。” 江谈沉吟道:“霁月自五岁便开始练舞,你不必和她相争,我这里有一枚在宝华寺求得的舍利,你到时候赠予母后便是了,一样不输旁人。” 在他心里,沈夷光从来没跳过一支舞,被自己母妃一激,为着和萧霁月赌气在寿宴献舞,沈皇后寿宴难以周全不说,她自己也失颜面,他也不想再看到两人起什么冲突了。 沈夷光怔了怔才反应过来,第一,萧德妃方才逼她献舞,原来是为了给萧霁月抬轿子,第二,萧德妃是临时起意,没和江谈商量,江谈便以为她在有意挤兑萧霁月,所以特意赶来护着萧霁月,让她主动退出。 她嘴角弧度越发精致:“殿下真是体贴啊,我感动的,都不知道说什么好了。” 两人说话的时候,谢弥就安静地站在沈夷光身后,听江谈说话,他有点牙疼。 因为担心沈夷光被萧霁月比下去,所以不让沈夷光上场献舞,这说的是什么屁话?凭什么萧家主动挑事,要退让的却是沈夷光?若真担心沈夷光出丑,为什么不把萧霁月管好? 谢弥舌尖轻顶上颚,轻啧了声。 从理智上,沈夷光背后站着的是清流世家,萧霁月身后则是寒门新贵,沈家如今有些青黄不接,位高权轻,萧家则恰相反,虽如日中天,执掌兵权,只是根基不稳,江谈在处理两边的问题上,小心些没什么大错。 如今皇上和太子都有意扶持寒门,制衡世家,萧家是寒门翘楚,所以萧德妃才有机会位列四妃,萧家才能屡屡生事。 但从感情上,见着自家媳妇受气,你不上去给她撑腰,反是一味地讲究帝王的制衡之道,让自己的女人处处受委屈,这样的男人,要来何用? 小娘子之间拌几句嘴,难道真能破坏寒门与世家的平衡不成?这未免理智过头了,说到底,江谈从心底上觉着,沈夷光退让几步,受点委屈也算不得什么。 谢弥琢磨了下,若换成是他,有人敢欺负他的人,他早把那人胳膊腿给卸了。他不由对沈夷光生出一点同情,嫁谁不好,嫁这么个糟心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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