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来长安也有些时日了,自然是见过沈夷光的,可每次见到她,都如第一次见她一般,按捺不住的生出惊艳来。 不止容光绝色,那段典雅从容的气度,令人一见倾心,不愧是最令人向往的汉家淑女。 在他瞧来,江谈的脑子简直有问题,那萧家女哪里比得上沈夷光一成?不过无妨,他不愿意俯就娇妻,自有大把的男子排队,等着做沈夷光的入幕之宾。 沈夷光听他说话暧昧,不由皱眉:“君子不夺人所爱,既是将军的东西,将军好好留着便是。” 沈夷光对这人也无甚好感,一方面是北戎和晋朝不睦,北戎屡屡进犯边关百姓,偏生北戎兵强马壮,整个朝廷除了北戎的死对头襄武王,人人都得把这起子北戎贵族捧着供着,当真憋气。 另一方面是,梦里头她在被谢弥强取豪夺之后,晏明洲传信,欲以三座城池换她,两人倒把她当成了可以任意鬻买的物件一般,实在欺人太甚! 不止貌美,更有性情,晏明洲莞尔,向她伸手:“县主是来学骑马的么?我别的虽寻常,骑射上还算精通,我教县主吧。” 就在此时,一道人影插入两人之间。 谢弥脸上还挂着水珠,嘴角斜挑,透着几分不正经:“将军来迟了一步,我家主人已经有人教了。” 都是男人,他当然能看懂晏明洲的眼神,这让他有种自己的猎物被别人觊觎的不悦。 当然,这长安城里觊觎沈夷光的可不止晏明洲一个,除了江谈那个眼盲心瞎的,谁路过沈夷光身边都忍不住多瞧几眼。这般一想,谢弥心里更不痛快了。 沈夷光正纠结怎么打发晏明洲呢,见谢弥过来,她心里稍松了口气,不觉往他身后藏了藏。 晏明洲目光落在他脸上,又看了眼他身上的侍从打扮,笑了笑,慢慢收回了手:“既如此,那就罢了。” 谢弥帮沈夷光选了一匹适合女子初学的温驯马种,带着她离去。 晏明洲许久才收回目光,若有所思地笑了下,轻声吩咐随从:“去,试试他们。” 跋山涉水而来,既是为了这锦绣壮丽的江山,也是为了那倾城倾国的美人。 ...... 谢弥带着她走到一处开阔平坦的山谷,正要托着她上马,沈夷光忽然大叫了声:“等等!” 她认真地道:“我要查一查书上怎么说。” 这回练骑射,她还特地带了一摞书过来,相比谢弥,她还是更信任从小陪着她到大的书本子。 谢弥:“...” 她站在大马跟前,手忙脚乱地从蒋媪抱来一沓书,口中絮絮念道:“你说的不对,书上不是这么说的,书上说上马的时候应该先牵马缰,然后再踩马镫,最后才能翻身上马...” 谢弥:“...” 他给她活活气笑,抽出她书扔在蒋媪怀里,又像拎小鸡崽子似的,把她放在马上,最后用刀鞘轻拍马臀,马儿便欢快地小跑了出去。 沈夷光猝不及防就被带了出去,她这辈子都没骑过一次马,吓得尖叫了声,嗓音颤的七转八折:“弥奴——” 谢弥笑了几声,脚尖一点,一个纵跃,就追了上去,稳稳地落在了马上。 他一只手绕到她身前,握住马缰,操纵马儿走向山谷里,闲闲道:“我说什么来着?主人在我面前,最好不要那么嚣张,听话一点。” 沈夷光吓得眼泪都快出来了,一时惊魂未定,转过头呆呆地看着他。 谢弥一慌,他别是把沈夷光吓傻了吧? 就见她张了张嘴,泪珠子滚落下来,哽咽道:“我要叫我阿兄打死你...” 谢弥:“...” 沈夷光好像真的被吓到了,抽抽搭搭哭个不住,谢弥头皮都给她哭的发麻了,才发现自己居然害怕女人掉眼泪。 他一时不知道先给她擦泪还是先哄她别哭,手忙脚乱地道:“别哭了,别哭了行不?我的错,都是我的错,我不该故意吓唬你的。”他低头了。 沈夷光没想到自己哭几声他都能在旁边这么烦人,她越发伤心了,拧着身子躲他给自己擦泪的手,带着鼻音道:“走开,你别碰我!” 她身子乱拧,桃瓣一般的臀无意识地和他相撞了几下。 谢弥察觉到自己的变化,脸色更加...他衷心希望沈夷光千万别瞧出不对,不然他只能改头换面隐姓埋名从此不出现在她面前了。 他难得慌乱,一边勒马,一边扯开注意力:“别哭了,我不逗你就是。” 沈夷光又哭了会儿,这才停了,一边拿帕子揩泪,一边皱眉道:“你身上带了什么东西,硌着我了,快拿开。” 拿?怎么拿? 谢弥艰难地挪开脸:“那是我的...马鞭。” 他不等她有所觉察,就主动翻身下了马,为她牵马坠鞍。 骑马这事儿,入门倒是容易,沈夷光又是一等一的伶俐,很快就能小跑起来。 谢弥便带她到有坡度的地方练习,谁料就在这时,一只利箭疾射而来。 沈夷光尚未反应,谢弥两指便稳稳地夹住了那只箭,低头瞧了眼,皱眉道:“北戎人的...” 沈夷光不可思议地道:“光天化日,又是在皇宫马场,北戎人敢行刺?” 谢弥摇了摇头:“不是行刺。” 这力道和方向不是来杀人的,倒像是...戏谑和挑衅。 他脑子里自然而然地闪过晏明洲的脸,有种还没吃到嘴的肉被另一匹狼盯上的恼怒,这狗东西,敢打他的人的主意?他还没得手呢。 于是先牵着沈夷光的马出了山谷,到了人多的地方,低声道:“你骑着马,尽快去和侍女汇合,别在马场待了,回宫里去。” 沈夷光毫不迟疑地答应了,又道:“那你...” 谢弥扯着嘴角一笑,活动了一下手腕:“陪他们玩玩。” ...... 沈夷光对谢弥的能耐还是很信任的,要不然他上辈子也不能问鼎天下,哪怕如今失忆了,本事还是在的,她便按照他所言,去人多的地方和蒋媪她们汇合,预备着先离开马场。 谁料将将要出马场的时候,迎面走来一行仪仗,为首的居然是萧贵妃和萧霁月,她们身后跟着几个郎君贵女,随在一旁伺候的内侍婢女无数,看样子是趁着今儿个天凉,来马场骑马作耍的。 沈夷光不欲和这帮人撞上,便拨转马头,准备换条道走。 谁料就在此时,她骑着的马儿忽然长嘶了一声,她尚未反应,马儿便撒开四蹄,完全不受控制地向着萧德妃那一行狂奔而去,任她怎么拉紧马缰也无用,两边距离颇近,转瞬便至。 就见电光火石的刹那,原本好好赏景的萧霁月,就好像身子被谁重重搡了一把似的,踉跄着跌了出来,直接被沈夷光的那匹惊马撞飞了出去。 萧霁月在地上狼狈地滚了几圈,钗环横斜,身上衣裙满是泥尘,整个人蜷缩在地上,一动不动了。 看起来孱弱极了。 她出来的时机多么巧啊,看起来就像...沈夷光故意纵马撞她一般。 按说这马是谢弥特意挑的,不该出这等事,可就是偏偏在这时候,它撞飞了萧霁月。 萧德妃先是怔了怔,很快尖叫了声:“阿月,阿月!” 她忙扑过去查看萧霁月伤情,又尖声道:“快去请医工,去叫医工!”她向着沈夷光,恨声道:“你怎么这般歹毒!” 撞完萧霁月之后,那匹惊马也渐渐停了下来,沈夷光按照谢弥叫给自己的动作,立刻翻身下马。 她渐渐定了惊魂,看清眼前的一切,心中已是澄澈一片。 趁着萧德妃吱哇乱叫把事情闹大的功夫,她当即转过头,对着几个女婢低声吩咐,让她们立刻动身去宫里。 果然她这箱才吩咐完,萧德妃那边就恨恨地看过来:“来人!把这纵马行凶的贱人给我拿下!” 众人虽觉着萧德妃说的话过了,不过前日宫里才传出江谈和萧霁月共乘一车的风闻,依照沈夷光的心高气傲,她乍然见到萧霁月,做出什么不理智的举动,也不是不可能。 她身边的侍女内侍立刻摩拳擦掌地要过来,沈夷光身边就剩下一个蒋媪,她毫不犹豫地护在沈夷光身前,目光冷冽:“谁敢动我们县主!” 就在两项对质上的时候,忽又传入一声内侍报唱:“太子到——” 蒋媪心下微松。 太子总归是她家女公子的未婚夫婿,这种时候,总得管一管他那无事生非的母妃表妹,为她家女公子撑一撑腰的吧。 ...... 朝中人忌惮北戎人,谢弥可没有这个忌讳,毫不犹豫地下了狠手,还把晏明洲派来那两人的尸首倒挂在树上,张扬狠辣至极。 他脸上和衣摆都沾了几滴血迹,对着清澈的溪水照了照,不觉皱了皱眉,他自己倒是对血腥味习以为常,只是担心沈夷光那个娇娇精吓个半死,他便蹲下来,仔细洗漱了一番,这才走出山谷。 谢弥才走出几步,就看见马场南边的骚动,那边大片的侍卫围着,他生出些不好的预感来。 他才走过去,就听到江谈嗓音含怒地质问沈夷光:“...你做的好事!我原以为你不过性情骄纵些罢了,不成想竟这般毒辣,四娘何事得罪了你,你竟要置她于死地?!” 沈夷光好笑道:“我做什么就置她于死地了?” 他见她半点不以为意,脸上甚至还挂了点笑,心下厌意更甚,沉声质问:“...大庭广众,你纵马蓄意冲撞她,你怎能如此偏狭狠辣?!还想抵赖不成!” 这话直接给事件定了性,谢弥虽不知事情原委,听他这般说,狭长的眼睛眯了下。 沈夷光眼下身畔只有一个蒋媪,此时就好像被围在寒风中的一只孤竹,独自面对铺天盖地的诘问。 蒋媪没想到太子殿下才到,劈头就是这一通质问,一时也慌了手脚。 沈夷光一笑,慢慢挽起两边袖子:“我倒是想纵马伤人,也得有那个本事。” 她手掌和手臂尽是被马缰勒出的红肿淤痕,掌心还擦破了皮,渗着血丝,她道:“方才那马突然惊了,我反应不过来,只能奋力拉拽马缰,可我力气小,却没能拽得住。” 这伤口哪怕是初学者都能看出是勒马所致,如果沈夷光真的有意纵马伤人,她就该快马加鞭才是,勒马做什么?想来不是故意的。 她肌肤白腻至极,手臂又纤瘦,映衬着大片青紫勒痕,当真触目惊心。 谢弥离这么远都能瞧见,不由皱了皱眉。 江谈微微吃惊,不觉心头一软。 想到方才自己说的一串重话,不觉也有些懊悔。 他偏头看了眼自己老娘,约莫猜到这事儿的一些内里。 恰在这时,萧霁月趴在萧德妃怀里,发出一声细弱无力的呜咽,似乎是痛的大声哭泣的力气也没有了,江谈眉尾不觉动了动,瞧了眼双眸紧闭的萧霁月,脸上掠过怜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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