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谈唇角微抿,转过头沉声道:“母妃...” 萧德妃心头一乱,色厉内荏地喝道:“你胡说什么,我根本不认识你!!” 侍卫转向太子,砰砰叩头,眼泪长流,掏出牙牌和物证:“望殿下明鉴,卑职原在德妃娘娘的瑶华殿当值,后来和阿星相好,我们已是禀过父母过了明路的,结果就在几日前,德妃娘娘身边的女官突然找到我,给了我不少银钱,威逼利诱让我叫来阿星替她们做事,然后...” 他涕泗横流:“都是我害了阿星,要不是我一时贪念答应了德妃娘娘,她怎么会死!” 事已至此,萧德妃再狡辩不能! 这人证实在是请的好,直击要害,沈夷光惊诧地看了谢弥一眼。 谢弥自始至终挡在沈夷光身前,见她看向自己,眉眼不觉带了笑,趁她不注意,用小指挠了挠她的掌心。 这么多人在呢...沈夷光心里大惊,忙收回手,怒瞪了他一眼。 萧德妃已是乱了阵脚,慌张向江谈解释:“六郎你听我说,这人在我宫里时手脚就不干净,定是记恨我处罚过他,所以...” 江谈断然喝道:“够了!” “母妃,我向父皇谏言,立您为德妃,是怜您多年在宫中不易,不是让您身居高位,仗势害人的,您现在,真是让我后悔当初为您请旨封妃。” 萧德妃面如金纸,他神色失望站起身,不想多看萧德妃一眼:“德妃行止不检,蓄意栽赃诬陷县主,有违宫规,交由沈皇后和万年皇姐处置。” 沈皇后是沈夷光姑母,万年的脾气更是宫里出了名的,萧德妃直接瘫软了身子,嘴唇颤抖,竟是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这事儿已成定局,萧德妃受重罚是跑不了了,一传出去,她在宫里好不容易积攒的一点颜面顷刻荡然无存,她以后也没法做人了! 这便是她的亲儿子,竟是如此的铁石心肠! 他又转向沈夷光,轻轻抿唇:“潺潺,你受委屈了。” 说实话,他一开始瞧见萧霁月被纵马冲撞的惨状,想到崔宁临去之前的绝笔,的确一时懊恼,对潺潺口不择言,但和她略说了几句,瞧见她手臂上的伤处之后,很快便冷静下来,再加上后面瑞星被拎出来,他心里其实已经有了计较。 这事儿要么是潺潺蓄意伤人,要么是他那好母妃为了嫁祸潺潺,设下的圈套,依照二人的秉性,潺潺并不是会主动害人的,后者的可能性极大,这便会导致两个结果,要么母妃准备齐全,潺潺百口莫辩只能认罪,要么母妃事情败露,那便更严重了,很可能会牵连整个萧家,毕竟她一个深宫妇人,哪有那么大本事? 不管是潺潺被冤枉,还是他母妃以及萧家出事,都不是他乐意见到的,他根本就不关心事情的真相,所以才逼着潺潺让一让,再让一让,让她认下无意伤人的事儿,向萧霁月道个歉便了解了,这件事就到此为止,大家皆大欢喜,无非是潺潺脸上不好看一些,他之后自会有补偿。 偏偏潺潺的傲气劲又在这时候犯了,他母妃也是咄咄逼人,两边都不想后退一步,所以他方才从始至终一语未发,事情便闹到了这个地步,闹大闹的不可开交,他只能出手,重罚自己的生身母亲。 他心里不由对沈夷光生出几分怨怼,她在马场时,为什么就不能稍稍服个软?若她能让上几分,他又何至于和生母闹的这般难看? 当然,如果眼下被冤的是沈夷光,得意的是德妃,他也会恼恨自己生母毒辣,他便是这样,一味追求一碗水端平的性情。 江谈心烦意乱地闭了闭眼,再次打开时,目光已是锐利清明:“母妃你这般筹谋,四娘可知晓?她可有参与?” 听他问到这个,萧德妃心中忽生出一股狠劲,昂首道:“罢了罢了,我的亲儿子都不管我,我一人做事一人当,这事只是我做的,与旁人无关!”竟是一力担下此事。 江谈问:“你为何要陷害潺潺?” 萧德妃似乎被问及了伤心事,神色一顿,红着眼道:“这事儿阿月本来让我瞒着你的,但既然你问起...”她遣退左右,手指哀哀地揩着泪:“阿月自上回救你中了一剑之后,身子便一直不大安稳,我前些日子请医工给她仔细瞧过,她,她伤了底里,再不能生育了!” 江谈脸色骤变。 萧德妃一边抹泪一边道:“这世上哪家会娶个不能生育的女子?我又心疼阿月,不想她去过那次等日子,索性叫她入东宫,给你为妃便罢了。” 她帕子哭湿了一片:“可你一心只扑在夷光身上,夷光又是个不容人的,我便走了岔道,想着先拿捏了夷光,好让阿月能入得了东宫,我也不想如此,可阿月那孩子实在可怜,我,我又有什么法子呢...” 她这段话,除了萧霁月不能生育是假,其他句句是真,她本来也没想把事情闹的这般大,只是想把这黑锅甩在沈夷光头上,压着沈夷光认了错,低了头,她再答应把这事儿压下去,让沈夷光接受萧霁月入东宫便罢了。 ——萧霁月先为江谈挡过一剑,又有崔宁的恩情在,江谈若知道萧霁月不能生育,必会动容,唯一的问题只在沈夷光这里,所以她的思路倒是没错。 不过沈夷光也是她未来儿媳,她当真没想和她撕破脸的,除了脾性之外,她对沈夷光这个儿媳的出身才干容貌性情无一不满,满朝上下再找个沈夷光这般能配得上她儿子的也难。 谁料沈夷□□性这般大,竟是一闹到底,不查明真想不罢休,她没了法子,才逼的瑞星去死。 至于萧霁月,萧德妃怕她露出破绽,压根没把这计划告诉她,所以萧霁月在此之前,一直以为真是沈夷光蓄意撞她,因此哀痛愤恨都不是作伪,萧德妃也当真狠的下心,惊马被撞她都是实打实的,所以江谈一开始才确信了。 江谈听萧德妃说完,神色沉凝,一语未发。 萧德妃转向沈夷光,作势要行礼,哽咽道:“夷光,今日所为都是我的错,皇后怎么罚我我也认了,你便是心里怨我,我也无话可说,只是四娘,四娘她的确是无辜的,她日后可怎么过啊...” 沈夷光不由在心里暗赞,有时候说真话的效果更胜于说谎话,萧德妃今天闹这一出,只有这段实话说的最高明,江谈都为之动容几分。 她好笑道:“娘娘不要说的跟我害你似的,你受罚,是因为你做错了事,你当然要认,你不光该罚,还该受重罚!至于萧家姑娘...” 她笑意微敛:“她救的是太子,又不是我,凭什么拿她的伤来绑着我?!再说她救下太子之后,太子给她的荣华地位也足够让她不嫁人都能过的逍遥快活了,是你们自己贪心不足,非要入东宫为妃,把脏水硬泼到我头上,萧霁月可怜,就得来害我,世上哪有这样的道理?难道我不无辜?她可怜又不是我害的。” 萧德妃毕竟是江谈生母,萧霁月又有恩于江谈,江谈方才有所动容,听沈夷光直接道破,他面色难得有几分窘色,微微出了口气。 里间的萧霁月似乎已经转醒,听到沈夷光的话,她发出一声绝望至极的恸哭。 为她诊治的医工掀帘而出,江谈忙问:“方才德妃所言,可是真的?” 医工叹气,捋须颔首:“萧姑娘的确伤了身子,日后怕是难再有孕...哎。” 萧德妃手指松了松,她连日给萧霁月服的药,能让脉象瞧起来像是内里受损,不易生育,她当然不能让萧霁月真的不能生育,待她先入东宫之后,她会为萧霁月精心调理,再慢慢培养她和江谈的情分。 两人情分一好,她若有了身孕,六郎只有欢喜的,难道还会计较不成? 江谈慢慢地皱起眉,不由看了看沈夷光。 内间的帘子忽然被再次撩开,萧霁月踉踉跄跄地冲了出来,她推开侍女,步伐不稳地扑倒在沈夷光身前,身子颤抖孱弱,看起来真是可怜极了。 她细瘦的手指哆嗦着去抓沈夷光的衣摆:“县主...” “千错万错都是我的错。” “我不该与太子表兄走的那般近。” “娘娘也是心疼我才会出此下策,您要打要罚只冲着我来便是,大不了我把这条命偿给您,千万不要责罚娘娘啊!” 她真的不甘心,前日太子与她共乘一车,她尚未来得及欣喜,他便在车辇上句句不离沈夷光,就是因为沈夷光对他冷待,所以他才会来找她,他甚至连掩饰都懒得掩饰。 萧霁月甚至从他的话里听出一丝自暴自弃的意味,她为他费尽千百种心思,结果竟成了江谈自暴自弃的选择? 她对江谈或许是极喜欢的,但未见得多么深爱,可这世上,没有哪个女人能忍得了这种羞辱,所以不管如何,她必得入东宫不可! 她要让沈夷光饱尝跟她一样的羞辱,唯有如此,才算公平。 她以为说完这些,沈夷光会愤怒,会窘迫,甚至会让人责罚于她,谁知道沈夷光自始至终就没有向她瞧过一眼,只是整了整被她揉乱的裙摆,让她竟有些不知所措。 沈夷光的确懒得理她,萧德妃和萧家的罚是受定了,不是萧霁月哭哭啼啼几句就能挽回狂澜的,她才不要跟蠢货对话呢,这样自己也会变笨的,哼。 江谈静默片刻,再次看向沈夷光,沉吟道:“潺潺...” 谢弥这回没在沈夷光身前挡着了,这件事情,得她自己处理,而且他也想知道,沈夷光这回会做出什么选择。 沈夷光截断他的话,脸上又挂了笑,这回不是嘲讽,是真的觉得挺好玩的。 她笑吟吟地问:“殿下是想让我再让一步,对吗?” 江谈语塞。 他想说的当然不止这个,他想说萧霁月既然无法生育,日后哪怕不嫁,他的母家萧家也会招人非议。 他还要向她保证,即便萧霁月入了东宫,也不会对她有任何威胁,他不会碰萧霁月,只要潺潺不愿意,他甚至可以再也不见她,只是赏她些荣华,让她以后能在宫里富贵终老便罢了。 可是潺潺那一句反问,竟把他所有的话都堵死了。 他胸中升起一股闷气,就像之前她不理他的时候那样,他揉了揉眉:“潺潺,别闹了,我已经替你严惩了母妃,四娘毕竟是我的表妹,以后也会是你的表妹...” “不,什么叫替我严惩?德妃攀诬害人,活该被严惩。”沈夷光冷静地道:“其实在马场的时候,殿下已经瞧出来这事儿八成是德妃所为了吧?你却还是压着我退让,令我向萧霁月道歉,那便如殿下所愿,我索性让个大的。” 她这话一出,萧德妃和萧霁月心头不觉狂喜。 江谈却有些不安,上前一步,想要握住她的手:“潺潺...” 谢弥不着痕迹地挡住了他。 沈夷光道:“娘娘和殿下既然这般喜欢萧霁月,这般怜惜她,索性让她来当这个太子妃,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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