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急。”崔晋的挑衅他从未放进眼里,对弱者来说,尊严就是无用的东西。 人都死了,尊严和骨气早就化作烟云消散无踪。 他一点儿也不着急,掌度着自己的节奏,悠悠打马,经过太后与陛下用以休憩的蘧庐时,凝眸两息。 他们就在不远处,顾南枝想忽视也不行,自然也捕捉到陆修瑾望来的目光,他停驻瞬息,唇际微抿。 他应是知道自己在此,有话要说。 正好,两日前的夜晚他潜入皇宫探病时,她曾问过他佩戴的耳饰寓意几何?他说过下次见面再给她答复的。 顾南枝想知道他的回答与解释,更重要的是崔晋与他的赌约,不似明面上的简单。 崔晋是个五大三粗的武人,对戍守边疆多年,与匈奴有数次大小战役,从无败绩的云中王生出好奇心,欲比个胜负输赢出来,这件事倒也说得过去。但崔晋唯杨宇赫马首是瞻,联想不久前专门用来刺杀云中王的鸿门宴,顾南枝还是嗅到了一丝不对劲。 她把烫手的暖炉丢给缈碧,吩咐道:“更衣备马,整日窝着病也不见好,还不如出去透透气。” 不管太后是否参与春蒐,宫人们总要把骑装备好,前几年都浪费了,今年顾南枝还是第一次在春蒐穿上。 朱红的短打裙装,衣缘刻着金线,前襟刺绣凤凰,繁复的云髻散下来拢成一尾高束的马尾,发尾掠过膝窝,俨然是一个秾丽的劲装娘子。 宫人牵来一匹温驯的踏雪胭脂马,正适合顾南枝这样的娘子骑乘。 顾南枝虽然箭术不精,但她的母亲好歹是杨门女将,从小被逼学习骑术,后来入宫多年,本就不精妙的骑术逐渐荒废,如今也只能骑马慢悠悠地溜达。 浩浩荡荡的宫人围绕在周围,她就是想策马扬鞭也做不到。 顾南枝假意漫步,实则循着云中王去往的方向,一点点靠近。前方三丈远的草丛里有簌簌声,葳蕤葱绿间闪过一抹白色,应是一只野兔。 形影不离的缈碧递上轻弓和箭篓,“太后娘娘要不要大展身手?” “不要。”顾南枝断然拒绝。 缈碧悻悻收回手,当着这么多位分比她还低的宫人落面子,着实难堪。 太后娘娘意在打马闲游,而非射猎,意识到这点后一众宫人都放松了警惕,不再围在身旁,而是缀在马后。 顾南枝骑的踏雪胭脂马却有些不对劲,最初只是打响鼻、摇首的频率增加,后来则是步伐散乱,不时蹬腿。 “行了这么久,太后娘娘不妨下马歇息一会儿吧。”一位细心的宫婢发现不对劲,开口道。 顾南枝正要答应,不想月夸下温驯的马驹忽然发疯一样扬起前蹄,人立而起。 光握紧缰绳是不够的,她骇得紧紧抱住马脖。发狂的马儿如箭矢一般向前冲去,即使有胆大的宫人上前阻拦,也被冲撞踩踏。 “太后娘娘!” 身后的急切呼喊被风撕碎,顾南枝压低身子,一是为了稳住重心,二则是避免被树枝刮到。但这么下去也不是办法,她的手臂和大腿已经僵硬麻木,坚持不了多久。 暴躁的马驹在一通狂奔疾跑的发泄后也已脱力,速度降低,再也支撑不住,“砰”地跌落在地,倒地不起。 顾南枝也随之滚落|马背,跌在地上,不住地喘气。 胸中激荡的惊骇终于平息,顾南枝打量四周,周围莽莽榛榛,葱茏的榆树遮天蔽日,天地间静可闻针,除了粗喘的呼吸,再也听不见什么声响。 顾南枝大喊了一声,回应她的是山林间自己的回声。 一个人也没有…… 忧心身旁马驹又暴起伤人,顾南枝朝日头坠落的反方向行走,她记得雁回行宫建造在东边,就算找错方向,雁回山有士兵层层把守,届时遇见一两队士兵也能找回去。 可蹊跷的是,顾南枝走了许久,都没有见到一队巡逻把守的士兵。 眼看金乌西坠,夜行的狼群和蛰伏的毒蛇要开始肆意行动了。 顾南枝眼里蓄出湿润,攥紧手心,继续朝前。 就在她忐忑恐惧之际,前方现出一抹苍衣皓影,顾南枝心下放松,迫不及待奔过去,“云中王!” 相隔三尺之距,顾南枝才停下,解释道:“哀家的马受惊失……” 话音未落,他醉玉颓山的身形骤然压下来,顾南枝顿失重心,被他压在身下。 与此同时,他头上的墨玉发冠被箭矢穿透,碎裂成片,乌发倾泻而下挡住天光形成一个狭小的空间。 眼对眼,鼻尖对鼻尖,炙热的呼吸交融,如星火燎原般吹拂得顾南枝面颊发烫。 光阴的流速似乎被拉长拉慢,如同拉丝的蜂蜜,粘稠凝滞。他乌黑的眸子蕴藏深海,顾南枝所有的注意力都被他尽数吸引。 下一刻,他直起身,逼人的雪松气息也跟着散去,腰侧覆上一只大掌,手臂被他一拽,轻轻托腰扶起。 待她站稳,陆修瑾立时松开,“抱歉,惊扰了太后娘娘。” 顾南枝望向一旁射中树干,入木三分的箭矢,现在想起还心有余悸。那箭矢分明是向着云中王来的,她还与他说话,分了他的注意,若非他常年戍边,拥有枕戈待战的警觉,只怕早就身中暗箭,丧了命。 “你与哀家站在一起,他们看清哀家的身份,不会再下手的。”顾南枝站在他身前,小小的身躯护着他。 她不信杨宇赫的手下会冒着极大的风险,不惜杀了自己也要除掉云中王。 陆修瑾并没有什么表情,仿佛早料到她会跟随自己前来,但仍旧开口问:“太后明明知道臣会遭遇危险,为什么还要跟来?” “你是戍边的将军,护卫大瀚百姓,但谁又来护你?”顾南枝将心里的话痛快吐出,反应过来又有些不自在,补充道,“况且你不应该和崔晋打赌,他是杨卫尉的人。” 她卸下繁复钗裙,穿着飒飒红装,娇小荏弱的身躯执拗地挡在自己身前,像一堵薄薄的墙,可当伤害袭来薄墙又能抵挡什么呢? 陆修瑾眸色更深了,启唇重复询问:“太后还是没有回答臣的问题。” 为什么跟来?顾南枝转过身,云中王身形高大修长,她只到他的肋下,高坐金台一贯俯视他人的人也会有仰望的时候,“因为哀家身边至少是安全的,可以保云中王性命无虞。从接风宴上来看,的确如此不是么?” 陆修瑾神色平淡,“的确如此。” “我们先离开这里,再过不久就会有士兵把我们找回去了。” 她的提议被陆修瑾否决,“太后觉得可能吗?杨宇赫执掌南军,他想除掉我,肯定会清掉巡逻的守卫与士兵,您一路走来可曾见过士兵?” 顾南枝沉默了,她的确没有见到过半个人影,这不正常。 陆修瑾嗟叹,“臣知晓回去的路,太后与臣一同走回去吧。” 也好,当务之急是先回去再说。 顾南枝走了几步,瞥见他的左耳,忽然又折返回去,拔开丛丛杂草翻找。 陆修瑾拧眉不解,“太后娘娘在找什么?” 天色渐晚,猛兽会出来活动,拖延下去对他们不利。 顾南枝也知道时间紧迫,一面回他一面不停歇地翻找,“我在找你的耳坠,你连自己耳坠掉了都不知道吗?” 陆修瑾紧锁的眉头倏然松开,下意识触碰空落落的左耳。 他肃冷的声线夹杂不自觉的柔和,“太后不必找了,臣今日未戴耳饰。” 说罢就将她拉起来,但也仅仅一触即离。 他走在前方,无论顾南枝行走快慢,都维持着三步远的距离。明明那晚他还不惜潜入皇宫,给她送果子,怎的今日就疏离冷漠? 顾南枝闷头跟随,然速度越来越慢,前方带路的人也觉察不对,转过身来。 娇贵的小娘子应该是从未有过的落魄,几缕碎发从发带中散出来,衣袖划破,裙边沾染泥土,拍也拍不去,走起路来后脚跟落地重,前脚掌落地轻,他推测她的足心应该是磨破了。 只要他不生分地称呼她为“太后”,眼前之人哪里有半分太后肃穆的威仪? 分明就是一个软糯可欺、惹人怜爱的小娘子。 【📢作者有话说】 聪明的宝子们已经猜到了,主人格和副人格控制身体的时候,会有独特的标记。
第12章 背她 ◎“遇到太后是幸运。”◎ 她慢腾腾地行走果然引起他的不满,顾南枝无措道:“我……哀家不会耽误时辰的。” 咬咬牙,加快步伐,尽量忽视足底针扎的疼痛。 沉默少言的云中王肃着俊容摇首。 她的速度还不够快么?顾南枝沮丧地垂眸,就见颀长的身形背对着她蹲下来。 “事急从权,臣会背着太后尽快赶赴营地。” 顾南枝一怔,平静的心湖被投下一枚石子,泛起淡淡的涟漪。他不是气恼她速度慢就好,委实说她很久没有走过这么长的路了。 顾南枝趴上陆修瑾的脊背,纵使三番两次的接触已知晓她有着一副纤秾合度的身骨,但切切实实托在背上的感觉却是不一样的,犹如一片鸿羽般轻盈纤软。 落日余晖被横斜的树枝切割成细碎的光斑,恍若溶溶鎏金,洒在两人的发上、肩上、背上。静谧的树林里只有脚底踩过青草与泥土的沙沙声。 “……哀家的马惊了,不幸和宫人们走散的。说来也奇怪,那温顺的马驹忽然癫狂躁动,像是发泄完所有的力量后倒地不起,云中王可知是怎么回事?” 女子独有的柔软覆在背上,陌生的触感本就令陆修瑾难以适从,淡淡的鹅梨帐中香吹拂耳畔,更是犹如羽毛轻搔他的心尖。 在他背上的顾南枝看不见他喉结往复滚动,久久未得回应,以为他不会回答时,喑哑朔雪的声音响起。 “臣也经历过太后所说的情状,他们应该用的是疯草提炼的疾风丸,臣在与匈奴对抗中曾接触过,疾风丸是匈奴士兵的绝命药,负隅逃跑或破釜沉舟时会喂给战马,以达到提升奔驰速度的目的,但服用过疾风丸的战马会在半个时辰后脱力而死。” 春蒐所用的马驹都有专门的官员饲喂,在遇见顾太后以前,陆修瑾以为崔晋仅仅对自己的坐骑动了手脚,未想他是直接给马喂疾风丸,让马驹发疯盲目奔跑,从而给他们制造下手的机会。 战场上非到迫不得已不会使用的绝命药,却出现在京郊用来埋伏刺杀。顾南枝心绪凝重,十分不理解他明知崔晋居心叵测还要应赌约的行为,“你既然知道崔晋会对你下手,为何还要给他机会?” 陆修瑾几乎毫不迟疑,“为了戍守北疆的将士们。” 顾南枝抓住他背后衣裳的手倏然收紧。崔晋充满轻蔑的嘲笑言犹在耳,崔晋肆无忌惮地诋毁北疆将士,意图激怒他,他明知其中有圈套但还是义无反顾地走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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