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且放心,今岁春汛不少地方堤岸有裂痕,大司农打算拨一批银钱下去修缮加固。北疆虽不受春汛滋扰,但哀家亦会想办法。” 这个时候不是追讨赈灾银的时候,等地方的贪官污吏落|马都猴年马月了。要紧的是边民和将士等不了,必须先发银钱下去赈灾。 他平静的语气有了波动,“臣替边防的黎民百姓感谢太后。” 顾南枝:“总之你放心就是。”她一定会想尽办法做到的。 不知走了多久,金乌完全沉落西山,只余细弱的光束映在天边。 “要到了。”他说。 天幕仿佛拢了一层深色的纱,明亮与晦暗的界限变得朦胧,正前方有火光跃动,人影喧沸,隔了遥远的距离,并不清晰。 前方有人,她不能再赖在他背上,有失礼数。顾南枝让陆修瑾放下自己,足底甫一踏上结实的地面,就被脚边一闪而逝的白影吓到。 “呀……!” 陆修瑾手疾眼快擒住那抹白影,拎起来一瞧是只灰扑扑的野兔。 动作迟缓,腹部浑圆,陆修瑾不假思索道,“是只怀孕的野兔,太后勿怕。” 顾南枝吐出一口气,她才不怕兔子,只是被突如其来的未知影子吓到。 陆修瑾:“它遇到太后是幸运。” 顾南枝眨眼,等他接下来的解释。 “这里近营地,它迟早会被其他人猎捕。” 顾南枝:“可春蒐规定不得猎杀怀孕的动物。” “一只弱小的野兔罢了,就算射了去,一句误杀也能开脱。”他冷漠的语气夹杂不易察觉的自嘲。 顾南枝从他的手里接过兔子,“那哀家就把它带回去,左右不过一只兔子。” 陆修瑾眸里的碎冰渐渐消融,“所以,臣说遇到太后是它的幸运。” “前方何人在此!”士兵发现不远处的人影,警戒喝道。 顾南枝与陆修瑾各自表明身份,士兵迅速去禀报皇帝,太后已寻到。 一个明黄影子迫不及待从营帐里冲出来,握住顾南枝双肩,忧心如焚道:“母后有没有受伤,有没有事?” “哀家无碍。”顾南枝一手搂抱野兔,一手轻拍他覆在自己肩上的手背,“哀家的马惊了,和宫人们走散后遇到云中王,是他将哀家带回来的。” 褪下太后常服的顾南枝犹如一个寻常的贵族娘子,而身侧之人身穿冷硬利落的苍灰骑装,虽然散了发,但增添闲懒,减淡几分固有的疏冷。他身形挺拔如松,她娇小玲珑,两人并肩站立,宛若一对天造地设的璧人。 陆灵君将顾南枝拉在自己身后,琥珀色的双眸倒映篝火的火光,紧抿的唇蹦出一句话,“多谢王叔。太医在营帐里等候,寡人先带母后回行宫,王叔自便。” 也不待云中王回禀,他径直拉着顾南枝离开。 顾南枝忍不住回首,篝火跃动照亮他的身前,背后是漆黑黑的树林,枝桠宛若鬼爪,四周凛凛长戟围绕,仿佛置身于千刀万仞之地。 她尽量压下嗓子里的担心,“陛下,马惊事出蹊跷,哀家想查明。” “母后不必忧心,寡人定会查清。” 雁回山的最高处建造了一座轩敞豪靡的行宫,作为天子围猎、出游的暂歇之处。 子枭咕咕地叫,月上中天,深夜如墨。 青石雕鱼墨砚砸在玉砖上发出极重的“咚”一声,紧跟着是愠怒的吼:“废物!都是一群废物!太后走失找不到,惊马之事的蹊跷你们也查不出来,朝廷养你们南军是养了一群饭桶吗!” 崔晋跪在地上,任由迸溅的墨汁污了他满脸,“是臣管教不严,没有第一时刻搜寻到太后,恳请陛下责罚。” 崔晋与杨宇赫关系亲密,更别说杨宇赫乃卫尉,负责皇上和太后的安全,他亦站在殿中承受皇上的怒火。 舌尖顶住腮边,杨宇赫缓缓弓腰道:“臣已查明,是掌管马驹的骏马令没有尽职尽责,马驹躁动,惊扰了太后和云中王。” 这一说辞明显消除不了陆灵君的怒火,他是羽翼未丰的幼帝,但也是陆家仅存不多的君权天授的正统血脉,话语颇有重量,“查不出来你们南军就等着削减军费吧,朝廷可不养酒囊饭袋。” 杨宇赫眉目沉戾,胸膛起伏不平,“是。” 杨崔二人退出正殿,崔晋顶着一张泼墨黑面,忧心忡忡道:“卫尉,陛下发怒,势必要查出真相,这该如何是好?” 杨宇赫掸了掸下摆的墨汁,抹成一片乌黑,“你不必担心,他查不出来。” 随后,他对旁边的侍从说:“去找曌夫人。” 雁回宫正殿发生的一切顾南枝并不知晓,她被陛下带到太后专属的寝殿,由太医诊脉检查身子。 “太后娘娘身子无碍,只是足底磨出血泡,破了皮,臣开些伤药包扎便好,近来最好减少走动。”太医恭恭敬敬地禀报伤情,正要从打开的医箱里掏出工具给她清创时,宫门大开。 雍容华贵的妇女踱步而来,遣散宫殿内所有的宫人,“你们都下去。” 太医与宫人一同退居殿外,殿门关闭。 “母亲。”顾南枝轻唤,如同幼猫见到依靠。马儿惊了,发疯似的奔跑,说不害怕是假的,在外人面前她碍于太后颜面,强撑不能露怯,可在最敬爱的母亲面前,她可以露出所有的柔软,尽心依赖。 听出她称呼里的浓浓依恋,曌夫人睨一眼她血迹斑斑的足底,“太医如何说?” 母亲还是关心她的呀。顾南枝莞尔,“太医说都是小伤,不碍事的。” 然她唇角的笑意还未完全扬起,就听母亲吩咐:“为母之所以来,是因为惊马一事不得继续查下去。” 唇边的笑骤失温度,僵冷而麻木,顾南枝不敢置信,母亲来见她不是为她的身体而担忧,仅仅只是让她不得把事情刨根究底。 一团郁气堆积在胸口,顾南枝还未启唇,又听曌夫人道:“你近来与云中王走得太近,他不是好人,有不臣之心。” 似提醒又似警告。 “夜已深,为母先走了。枝儿记住,你是顾家人,身上流的血一半属于顾家一半属于杨家。” 母亲来的突然,去的也迅速,目的是为了让她安抚陛下,不让继续查清惊马一事。就连身体上的关心,也是她小心翼翼地乞求才讨来的。 太医挑破水泡、清理创口时,顾南枝一言不语,沉默得令人心惊。直到太医退下,她才让人去正殿带话,想见陛下。 陛下亦是深夜未眠,身上穿的还是打猎的白地织金胡桃纹圆领胡服。 顾南枝换了一身月牙白的梨花纹寝衣,月色的裙裾下是一双白布包扎的双足,似一对洁白的幼鸽静静栖息。 陆灵君胸口窒闷,“母后放心,寡人一定会查清楚,到底是……” 顾南枝却打断他,“陛下,惊马一事确实是意外,不用查了。” 他难以置信,“母后他们是不是又逼迫你了?”母后怎么会突然态度转变呢,一定是他们让母后不要查下去。 顾南枝的指腹贴在他镂雕金云纹抹额上,似要唤起他的记忆,“先帝逝去前与你说过,坚忍一时,保全必多,陛下莫要忘了。” 她的指尖一触,气焰熏灼的少年皇帝登时化作一只耷拉双耳的狼崽,收起稚嫩的爪子与尚未长成的尖牙,“母后,是寡人太没用了……” 【📢作者有话说】 有人喜欢乖乖的小奶狼么?(探头.jpg)可能现在节奏有点慢,渣渣作者已经砍掉了支线加快节奏,但是小皇帝的剧情不能砍啊!他也是个重要人物,而且文案里面也有写这本文会涉及到雄竞修罗场,所以小奶狼皇帝还是得着墨呀~另外真的好冷好冷,求评论收藏营养液qaq,怜爱一下可怜的作者吧。
第13章 信任 ◎两人一金台,一阶下,远远相望。◎ 在曌夫人的干预下,惊马一事无疾而终,即便顾南枝执意查下去,也查不出什么东西。崔晋既然能引君入瓮,自然做了周全的善后,不会留下蛛丝马迹。最有价值的线索唯有射向云中王的那支暗箭,但他也可以狡辩说箭矢没有特殊标记,是大家一齐使用的普通箭矢,并不能证明什么。 他们的目标是云中王,顾南枝纯属池鱼之殃,她打算彻查以平息怒气的说法倒也说得过去,但母亲出面压下此事,她便不能再提。否则母亲深究起来,她和云中王的关系也会暴露。 是她太过心急了,屡次见到云中王生死攸关,想拉他一把。 当下之急,应该救边疆的黎民百姓于水火。 大司农拨款加固堤岸,便是一个契机。 为时三日的春蒐在次日就匆匆结束,因掌管马厩的骏马令不经意饲喂了疯草,以至于不少马驹行为失常,冲撞伤人。骏马令被株连九族,此事就此作罢。 顾南枝方知他们为了谋取云中王的性命,不惜无差别使用疯草。陛下的御马有专人饲喂,不在其中,但其他人就未能幸免。 顾南枝心里乱糟糟的,怏怏地回到长乐宫。 长乐宫外有一荷池,池边抽出新芽的柳枝依依,迎着春光有一身穿深赭色宦官袍的人身形偏瘦,孑然独立。 恍然一眼,以为那人是叶公公。 顾南枝步伐微顿,再次走动时步幅加大,足底的痛意变得微不足道。 她来到池边,那人转过身来,相貌清俊,眼帘半垂,浓密的睫毛覆在眼前,别的宦官们穿袍子大多含胸驼背,他却腰板挺直,穿出利落之感。 他不是叶公公。 “奴拜见太后娘娘。”他俯身叩首的角度恰恰好,让人找不出差错,定是个心思缜密之人。 顾南枝甩袖离开,对替代了叶公公的人没有兴趣,确切来说她讨厌他。 她回到寝殿坐在罗汉榻,宫人下去冲泡新茶,轩窗外的紫薇花开得正盛,浓碧抟枝,柔黄衬紫,金殿春风,花朵如垂下脑袋的花边铃铛团成一簇簇,明艳生动,绮丽撩人。 一只白瓷寒梅茶杯奉了上来,托举杯盏的一双手如岫玉雕琢而成,肤色苍白透明,可隐约见到皮肤下的青色血管。 年轻的宦官屈膝道:“太后娘娘请用茶。” 馥郁茶香飘进鼻间,勾起她嗓子里的干渴,但顾南枝皱眉不悦,“哀家不要你伺候。” “缈碧在春蒐时被疯马踩伤,养。曌夫人让还在休奴进宫伺候太后娘娘。” 他说话低声下气,却是规避了她尖锐的话,把她的不接受说成不习惯。 没有得到回应,他高举的双手再次捧高一些,善解人意道:“太后娘娘从雁回山回宫,路途遥远,应是渴了,先喝口茶水润润喉。” 顾南枝咽了咽喉咙,像是吞了把细沙,难以忽视的干渴感。索性不与自己的身体作对,接过日铸雪芽,抿了好几口。 茗香扑满鼻的间隙,顾南枝觑了一眼,他神色放松,却跪在原地不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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