缈碧瘪嘴,不耐道:“太后不肯用膳。” 月一:“你下去吧。” 缈碧巴不得离开,行了个礼就退下了。 他舀起一勺翡翠白玉汤,递在顾南枝血色惨淡的唇边,顾南枝不动。 “太后为什么不肯吃东西呢?是和曌夫人吵架了么?” 他为陛下身边近臣,早朝的事也有所听闻,太后和陛下打算开城门,迎流民,群臣叩首力谏收回成命。 但皇命还是下达了,谁也不知,明明是杨顾党羽推上太后之位的小娘子,为什么有朝一日会突然反抗。 是为了京郊的流民? 月一不确定,但他已然能料到曌夫人和顾太后关上宫门后会大吵一架,甚至动手。 顾太后乃曌夫人次女,头一次被尊敬的母亲掌掴,难以接受,情绪低落到不吃不喝,像个行尸走肉。 这点挫折算得了什么?世间比这个还艰辛的苦难不一而足。 “太后娘娘,奴有一言,虎毒不食子。”月一思量道,“奴不知太后与曌夫人为了什么而争执,但曌夫人身为母亲还是打心里想太后安好。再说了,太后若不吃东西,又怎么能见到自己想见的,得到自己想要的?” “活下去,才能有所期待。” 乌密卷翘的睫颤了颤,像是雨后振翅的蝶,微红的眼眶、水凌凌的眸。 月一又夹了一片清炖山笋,荏弱如烟的小娘子果然抿入口中。 有了第一口,接下来的喂食就十分顺利,一喂一食,他控制的分量恰好,不会太饿也不会太撑,七分饱。 子夜。 顾南枝睡得很不安稳,梦里回忆浮光掠影,光怪陆离。 一会儿她回到正月初一,亲睹云韶在鹅毛大雪里失去呼吸;一会儿她又坐在接风宴上,匕首光寒危难在即,而她被拥入温暖的怀抱。 不知什么时候开始,她的记忆满是那抹玄衣浓影。琵琶弦断发出铮裂的响,是宁安街的出手相救;夜凉如水,她掌心捧着的是熨着他体温的兔儿果子;春蒐暗箭,他以血肉之躯为盾相护。 【臣对太后,确有企图。】 【太后,救救百姓。】 【它遇到太后是幸运。】 前不久的舍身相护、夜潜探病、血肉抵挡,随着一句“白骨露于野,千里无鸡鸣,太后你做到了。”戛然消逝,只余一个冷漠疏离的背影。 不……她不要! 顾南枝骤然惊醒,盯着头顶的承尘,四周散落的海棠纹戳纱帷帐好似笼子的阑干,华美富丽的宫殿是金砖玉瓦砌成的牢笼。 她再也睡不着了,团起被褥缩在床角。母亲讨厌她的愚笨稚拙,轻视她的纯善仁慈,可是有那么一个人破开黑暗,向她伸出掌心,他说他们是一样的人。 一样希望百姓安康,一样有心中坚持的信念。 一句“活下去,才能有所期待。”在耳畔犹存。 顾南枝直愣愣地望向右殿,仿佛在屏纱上又见到那个影子。——那里,是她的期待。 王府。 夤夜时分,鸽子振翅的扑簌声划破静谧的夜。 陈元捷取下绑在鸽子腿上的细竹筒,抽出信纸过目。 “太好了王爷,云中军已成功伪装成流民混入城。” 【📢作者有话说】 唉,都是欺骗。
第17章 倒台前夕 ◎他要以身为饵,亲自引蛇出洞◎ 枝桠疏影映在窗纱,描绘成孤寂萧瑟的水墨画,烛火被铜灯杖拨弄,火焰变得豆大。 陆修瑾放下手中灯杖,视线落在海棠案的信笺上,上面是带领云中军的属下传来的消息,他的人马已经成功混入长安城。 顾太后答应他会利用大司农兴修水利、巩固河堤一事做文章,给北疆拨一笔款,可那拨款落到北疆不足原定的十分之一,他的谋划也就再没有停止的道理。 朝廷欺人太甚,不见他死便不罢休,泥人尚且有三分火性,更遑论他是有血性的男儿。 他别无选择,想活下去,只有走上七王的道路。 深夜三次潜入长乐宫,利用顾太后的信任与纯善,晓之以理动之以情,加以示弱,换取云中军改头换面,混进流民队伍,安置入城的机会。 他原以为不会成功,未想到顾太后竟帮他至此,不惜与杨顾党羽当场撕破面皮。 静谧的金屋内,除开陈元捷一开始的喜不自禁,再没有多余的声音,回应他的是烛花爆裂的噼啪响声。 陈元捷不明白,王爷准备清君侧,起兵讨伐杨顾世家,军队如何悄无声息地进入长安,是计划里最困难最关键的一环,眼下最艰难的问题被攻克,不像他情绪外泄就罢了,怎么神色还更加低落? 难道是为了顾太后?顾太后年纪轻轻就坐上高位,必定老谋深算,焉有性格懵懂无知的道理?说不定背后藏着伎俩,就等着陷害他们呢。上次的拨款边防一事不正是如此?假意承诺,实则拖延,借机削去王爷的兵权、禁锢帝京。 “王爷。” 陈元捷打破沉默,亦打断陆修瑾的思绪。而今时局紧张,不是将精力耗费在其他无关紧要之事的时候。 纤长瘦削的食指在案头轻叩,陆修瑾沉吟:“云中军虽然已成功混入城,但还不够。必须想办法调离南军和北军,否则以孤目前的兵力不足以应对。” 陈元捷眉头紧锁,“可南军卫护宫门内,北军卫护宫门外,南北两军为皇城军,固守长安,怎么可能调离?” 陆修瑾提点,“你左臂上的伤从何而来,莫非忘了?” 陈元捷触摸自己左臂,接风宴后他就是中了南军的埋伏,一支箭矢穿透他的手臂,卡在桡、尺骨之间的缝隙,他运气好,没有伤及要害,否则左手定废。 “属下怎么会忘记!”陈元捷茅塞顿开,“王爷你是说……” “杨宇赫一直想杀孤,孤给他机会。”陆修瑾说出自己的谋算,他要以身为饵,亲自引蛇出洞,只要将南军调出禁外,云中军对上余下的南军和北军,或有五成胜算。 “王爷神机妙策!可他们上次埋伏刺杀,派出的兵力只有一小部分,余下的南军数量仍旧不可忽视。” “但凭这点的确不够,孤要让他们倾巢而出。”烛光叆叇,熏染他的长眉,眉下一双深眸渗出冰冷砭骨的寒芒,让人在暖风熙熙的仲夏都结结实实打起冷颤,“七王之乱是再适合不过的引子。” 就让他们曾经所做的事,变成恶报,反噬自身。 陈元捷得到云中王的命令,以最快的速度部署下去,未过三日,七王之乱的真相传遍茶楼酒肆、大街小巷,就连街边六七岁的垂髫稚儿都围在一起唱童谣。 “权势奸雄当道边,君主颓败蒙蔽眼。以紫乱朱遮云天,忠良无奈心悲叹。皇子郡王受戕害,三尸五鬼稷黍蚕。今有风雪自北来,毒泷恶雾终驱散。” 谣传传至安乐侯府,曌夫人与杨宇赫正于书房商议对策。 曌夫人与杨宇赫相隔楠木矮桌对坐,幽幽檀香从累丝镶红石薰炉徐徐飘出,空气里弥漫着一种木质般的沉闷。 “枝儿性格单纯,不知何时与逆贼互通关系,竟听信谗言,误我等计划。” “不知何时?”杨宇赫轻笑,“那可多了,接风宴、雁回山春蒐、更别谈私底下你我不知道的时候。” “那日她偷跑出宫,我借机除掉叶春,恐怕那时她见的也是逆贼。”仆人端来君山银针,曌夫人揭起茶盖轻轻掩过碗口,瓷器震荡发出牙酸渗人的响,“贼人竟敢利用枝儿,放流民进城,我就能让此事成为他的催命符。” “对于贼人你急于取他性命,对于太后你当如何?”他是怕她慈母多败儿,心慈手软。 “枝儿已被我禁足,不会误事。待贼人身死后我会教导她,何为母亲,何为家族,何为威严不容侵犯、家族不可背叛。” 杨宇赫抿了一口君山银针,苦涩在唇齿蔓延而后回甘,“太后有恙,早朝休停,而今我们掌有凤印与玉玺,朝臣十之六七为我们所用。纵然休朝,也能决议政事,只是……外面的谣言你也有所耳闻。” 杨顾两家勾结朝臣,组建小阁,纠集起来共议朝事,干预朝廷。他们行事算不上张扬,也称不上低调,因此屡次被朝廷的忠君派唾弃诟病。至于名声他们暂且不在乎,但七王之乱的真相被散播出去,有不少文人雅士口诛笔伐,太学停课上书,要求力查真相,着实对小阁的行事有影响。 小阁有一部分朝臣心生动摇,他与曌夫人能让他们闭嘴,却不能让万千的文人闭嘴。 曌夫人听杨宇赫事无遗漏转述外间风传,唇际浮起冷笑,“若我等权力再大些,他们根本说不出口。” 外界谣言是真又怎样?他们积年累月苦心筹谋,残害陆家正统,如今皇室血脉除去幼帝,唯余云中王和江南王,云中王死期将至,剩下孤掌难鸣的江南王不足为惧,届时大瀚尽在股掌之间。 杨宇赫比了一个抹脖手势:“你放宽心,我会尽快做掉他。” 曌夫人一双上挑美目,其中并无赞同之意,“贼人诡计多端,是否太过心急?” “我也是为了避免夜长梦多——谁!” 杨宇赫手中茶碗掷向门外,檀木棋盘格子门砸出一个拳头大的洞,茶碗訇碎。 杨宇赫与曌夫人商讨要事时,遣散所有仆人,令他们退居园外,就连近身伺候的奉茶仆人也是捣毁耳膜的聋人。 他们来到屋外,面色凝肃。 屋外之人身穿一袭洗得发白的青色澜衫,如云如雪,隽秀的面上被迸溅的瓷片划出一道细长的伤口,周围还有茶水溅烫的红点。 他跪在地上,脊背却是笔挺,“草民乃小侯爷的夫子……” 曌夫人打断,“带下去。” 张希夷搭在膝上的手倏然握拳,便有仆人上前拖他。 “母亲等等!” 月门外,缓袖浓裙的昳丽娘子双手提携裙袂,遥遥赶来,随行的婢女都被她甩在身后。 她踩上廊道,尚不及喘口气,急急说道:“张夫子是府里的夫子,平素他和小野一直都在馨兰院书房传道受业,不想今日舅舅造访,婢女忘记通传张夫子改换地点,这才导致他打搅了母亲与舅舅。” 说完,她一丝气口也不留,对着跪在地上的张希夷轻挥手,“你快下去,小侯爷还在乌柳院等你。” 钳制住他双臂的仆人松手,张希夷安然退下,顾芸礼舒了一口气,复又对曌夫人说:“此人女儿探查过,他是长安盛极一时的少府尚书令张家,只不过祖父贪墨受贿,家道中落,他文采斐然且为书香大家之后,配得上小野的夫子一职。” 一言不发的杨宇赫笑了笑,鹰目越发锋锐,“现下乃多事之秋,不可横生枝节。” 曌夫人亦道:“宁可错杀,不可放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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