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芸礼掌心湿汗滑腻,硬着头皮矮身道:“府外谣言疯传,这个节骨眼见血怕是不好。女儿愿为母亲分忧,还望母亲将他交给女儿。” 一个区区寒门出身的夫子在曌夫人眼里如同蝼蚁,本就不欲多费精力,顾芸礼自请分忧,她亦不阻拦。但转念想起长乐宫的那位,曌夫人语重心长道:“你最好是。” 是什么?母亲没明说,顾芸礼却能猜到一二。 她行礼告退,心情沉重去往乌柳院书房。 还未走近,远远就能听见书房传来的琅琅读书声,也不知张夫子用了什么办法竟然能让顾于野乖巧听课读书。 他是她见过学问最高、最温柔和善的夫子,只是…… 顾芸礼在院子里等候,一直等到授课完毕,顾于野是坐不住的,匆匆朝夫子和姐姐告退就去自己的屋子找仆人斗蛐蛐。 张希夷能管得住他在课堂上的纪律,却没有立场与身份管束他的生活。 庭院里、槐树下,石桌旁。朱裙秾丽的娘子端端正正坐于石凳,身后葳蕤茂盛的绿叶都成了突出她亮丽撩人的陪衬。 出了屋,张希夷凝视槐树下的人,不舍挪开视线。他走近石桌,来到娘子的身前,弯腰作揖道:“拜见郡主。” “张夫子,这是你三个月的月银,今日往后安乐侯府你就不用来了。” 她是要辞他? 张希夷启唇,千言万语都化作一句“谨听郡主吩咐”,他接过月银孑然出府。 顾芸礼平静的面容漾起涟漪,他没有问原因径直走了,这样也好,她还有什么失落难过的呢? 乌云压在天际,天光晦暗,阴沉沉的天终于是落下无根水。 张希夷才行至府门,老天爷蓄谋已久的甘霖就哗啦啦地直下。他袖子里的手紧攥沉甸甸的钱袋,脑中不断响起定陶郡主的辞退,就要踏出门槛冒雨离去。 “张夫子留步!” 婢女小跑着追上来,气喘吁吁地递给张希夷一把二十四骨孟宗竹油纸伞,伞骨匀细坚固、伞面圆润平滑,“下雨了,郡主让奴给张夫子送伞,还说这伞就不必还了。” 涕泗滂沱的无根水从天而降,与他第一次登门自荐的天气相似,只是那时春雨如酥。 张希夷双手接过油纸伞,“郡主之恩,草民此生铭记于心,有朝一日必定结草衔环相报。” 婢女笑盈盈地望着瘦削的身影在滂沱的大雨中渐行渐远,对于张夫子临走前的那句话,她并没有转达给郡主。 毕竟区区一个薄祚寒门,能怎么报答金枝玉叶的郡主呢? 【📢作者有话说】 要搞大事了
第18章 私奔 ◎“孤想带你一起走。”◎ 大雨下了一昼,天黑时雨势转小,绵绵密密的雨雾化作一层纱拢住金砖碧瓦的长乐宫。 绿叶被风雨打得脑袋低垂,雨滴在叶片汇聚成滚圆的水晶珠子,顺着叶脉骨碌碌滚落,眼见水晶珠子就要落在地上“砸碎”消失不见,半途却被接住,接住它的是一只白中透粉的柔荑。 “太后娘娘,窗台湿润,待久了会伤寒的。” 宫婢在一旁喋喋不休,顾南枝置若未闻,执拗地将手伸出去,去接雨珠。 那宫婢劝解无用,忧心忡忡道:“缈碧姐姐,太后娘娘不肯回寝殿,怎么办呐?” 缈碧懒洋洋地站在旁边,甚至打了个呵欠,“怕什么?太后娘娘喜欢呆在右殿的罗汉榻上,就呆着吧,你我的职责是看管太后娘娘不要擅自出宫,其他的莫要多管。” 自从顾南枝和曌夫人争吵被禁足以来,已经过了六七日,期间陛下曾来探望,却被缈碧以太后身体未愈为由劝回。 顾南枝出不去长乐宫,就日日守在宫殿里唯一的轩窗边,借机看一眼外面的景色。 触手可及的紫薇花枝,工匠鬼斧神工雕琢出的假山流水,远处水雾缭绕的荷池并垂柳…… 美景看得再多,也会索然无味。 “也不知有甚好看的……”缈碧抱怨。 珠帘晃动,另一名宫婢福礼,“大长秋。” “你们都下去吧。”月一臂弯提着竹篮,对两位宫婢道。 缈碧终于得以偷闲,可当她见到和自己一样身为杨家安插的眼线,入宫还晚,职位却比她还高,心里就生出一股气,经过他时鼻哼了一声。 月一不以为意,将臂弯的竹篮轻然放在罗汉榻的金丝楠木小几上,“春蒐太后娘娘带回来的兔儿产了一窝小兔子,拢共有七只,太后娘娘不再看看么?” 果然,顾南枝的注意力被小兔子们吸引,她是见过母兔分娩的情状,它们刚生出来的时候身上无毛光秃秃、粉嫩嫩,凭着感觉胡乱爬。曾几何时,它们已经长出白毛,一只只拱在母兔的腹部,像小小的糯米团子。 顾南枝想去抚摸小兔子的手被月一拦住,“太后娘娘手上有水,会让它们着凉,奴为太后娘娘擦干再摸好么?” 月一掏出软帕给她擦手,她也未拒绝。他修长的手隔着手绢仔仔细细擦拭过她的每一根纤纤手指,就连指缝也不放过,认真得像是工匠描绘瓷器上的青花纹。 “好了,太后娘娘。” 顾南枝用擦干的手抚摸小兔子,新长出的绒毛比最珍贵的绸缎还柔顺光滑。一只小兔子不再缩在母兔的腹部,而是转过头蹭蹭她的掌心。 顾南枝试探地将掌心摊开放平,它蹦跳地落在她的掌心。她将另一只手托于手背,两只手捧起来,粉白的柔荑乖巧地团着一只洁白的小兔,心都快被融化。 她在看小兔,有人却在悄悄看她。 紫藤花探进轩窗,窗边的小娘子却比紫藤花还好看,一双鹿眸睁得滚圆,像被清泉濯洗过的黑曜石,透出一种孩童般的纯真清澈。 月一看得痴了,反应过来后立时敛眉,悄无声息地退下,留太后娘娘与兔子玩乐。 哺时,宫人备好希馔,提醒太后娘娘用膳的缈碧和之前一样吃了个闭门羹。还是大长秋出马,对太后娘娘道:“小兔子们要喝奶,太后娘娘让它们休息好么?” 趁着兔子们喝奶的间隙,月一又道:“太后娘娘也用点膳如何?才有力气与小兔子们玩耍。” 与小兔子们一样,顾南枝也用了膳。 长乐宫的宫人们都大舒一口气,有大长秋在,所有难题都迎刃而解。 用过膳,顾南枝又和兔儿们玩了一会儿,月一以小兔子们也要有充足的睡眠为由,劝解她就寝。 顾南枝没有拒绝,像一个精致的傀儡木偶般任由宫婢们洗漱摆弄。 子夜静谧,殿内依照她的习惯,只有她一人,没有宫婢等伺, 紫檀雕漆海棠刺绣屏风外留一盏烛火,火苗摇曳不停。顾南枝拿起灯盏,来到右殿,再一次坐在她六七日以来惯常坐的位置。 她照旧趴在窗台,仰头望月,却发现乌云浓厚,星月无辉,天地间一片漆黑沉寂,孤零零地只有她一人。 外面又黑又冷,她缩回榻上,脑袋枕着双臂入睡。 这段禁足的时日她都是这样度过的,再也不想回到华丽帐幔的拔步床,那里像一个禁锢灵魂的金丝牢笼。 陆修瑾潜入长乐宫时,看到的就是这副景状。小娘子身穿月色梨花白缠枝暗纹的寝衣,青丝披散如瀑,趴在窄窄方方的金丝楠木小几入睡,眉心紧蹙,长睫翕动,睡得极不安稳。 他上一次见她也是这样,两次的区别是上次她守着分娩的母兔,他为她拨弄凌乱的发,她……回纹云勾边袖口里的食指陡然弹动了一下。 陆修瑾低声唤醒她,“太后娘娘。” 小娘子睡梦很浅,亦或是她在期待中撑不住才入睡,听到期待之声,很快就醒了。 是梦么?又见到他了,如记忆中一样身姿高峻如松,神色沉肃疏冷。 随着他的到来,窗外的霭霭乌云不知何时散开,露出皑皑银月,银辉洒在他的眉眼,显得尤为清冷。 顾南枝唇边漾起这段时日来的第一抹笑,乌溜溜的眼眸亮晶晶的,仿若洒下一把碎星。 见到他来,她就这么高兴?陆修瑾没有深思,开口道:“孤来此是给太后告别的。” 顾南枝雀跃的心跳有一瞬的失律,面上还未完全漾起的笑就这么僵住,她试着弯了弯唇角,恬静的笑徒增苦涩,“为什么呀……” “七王之乱的真相在坊间流传,杨、顾两党为免夜长梦多,会千方百计取孤的性命。” 他被禁锢长安,想要回云中,必定是逃回去。 这么紧要的秘事,他怎么能轻易告知?就不怕她告诉母亲吗? 顾南枝心里深深的困惑再也压抑不住,“为什么要告诉我?我姓顾,杨宇赫是我的舅舅,在你眼里我……到底是什么?” 他们应该是敌人的不是吗? 携霜带雪的眉缓缓凝蹙,长眉下的眼里翻涌着她看不懂的浓烈情绪,未几那些猛烈的情绪都被压下,似乎被深邃如渊的瞳孔吞噬,恢复成深海表面的波澜不惊。 “在孤眼里,太后是大瀚的太后。” “不是的!”顾南枝摇首,“大瀚的太后是他们强加于我的,无论是谁都能做呀,只要他们想——” 她想说代表太后的礼冠太重,压得她脖颈疼痛;想说绣着一百四十八对翟鸟的太后礼服厚重,束缚得人喘不过气;还想说太后只是一把杀人的刀,一个受人操纵的傀儡,是谁都无所谓。 可是这些她都不能说。 月影下的小娘子话至一半,倏然收声,呼吸变得急促,仿佛有什么东西梗在喉咙,说不出也咽不下。 她蓦然转身,清越的声线变得瓮瓮的,“是我多言了,云中王能临走前与我告别,我知晓了,你……走吧。” 身后有踩上窗台的轻微响动,顾南枝捂唇,细碎的哭腔终究是溢散出来,“云中王一定要保重,我会在意的……” 顾南枝不知站了多久,烛火将她伶仃的影子拉长,四周万籁俱寂,抑制不住的呜咽令人难以忽视。 她小心翼翼地哭,释放心底的难过悲凉。他应该走了吧?她再也见不到他了…… 手臂倏然被紧握,一股力道迫使她转过身,撞入一个宽厚的胸膛。 陆修瑾去而复返,胸腔随着他低哑的嗓音震动,“孤后悔了,孤想带你一起走。” 【📢作者有话说】 不要相信男人,尤其是陆狗。
第19章 失约 ◎她没等来她的月亮◎ 顾南枝怔然,滂沱的泪珠挂在眼睫上将坠未坠,大脑俨然一片空白。 粗粝带茧的指腹拭过她的泪花,陆修瑾道:“太后帮了孤和城郊的流民,却害得你被禁足,孤理应负责。” 他收回手,食指与拇指摩挲,似乎在回味泪花里她体温的余热。 “可是我,我的母亲……”被泪水洗濯得清亮照人的鹿眸盛满迷茫和纠结,但更多的是退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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