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醒来时,感觉到寂静的宫殿内不止有自己一个人,微微侧目,便见到床榻边站立伺候的缈碧。 缈碧立刻围上来,嘘寒问暖道:“太后娘娘您终于醒了!” 她的声音拔高尖锐,似乎有意让外面的人都听见。 缈碧素面朝天,不复以往的精心打扮。宫乱那日,她和其他长乐宫的宫人被士兵从被窝里拎出来丢进大牢。她尚不知外面出了何事,嘴里还叫嚣着她是光禄勋杨大人之侄女,不把她放了,就等着吃不了兜着走。 谁料,她等来的却是狱卒的冷嘲热讽,“陛下跟前的大红人杨卫尉,还有太后的生身母亲曌夫人,都被云中王擒拿,伤的伤,死的死,那杨顾两家啊,早就失势力了!你们这些与太后关系密切的奴才,离死也不远了。” 缈碧自知求救无望,在地牢里备受折磨,不出几日,整个人都变得消瘦憔悴。她觉得自己死期将至却柳暗花明,日暮时分在其余宫人的艳羡嫉恨中被提出了地牢,死里逃生。 提她的是如今执掌大权的云中王,云中王让她尽心照顾太后,并从太后口中套话传达。她曾经是杨家安插在太后身边的眼线,现在又成为云中王的眼线,折腾来折腾去,还是原来的身份,只不过头上的主子换了人。 缈碧尽心竭力照料太后,她丝毫不怀疑若是太后醒不来,云中王见她无用也会斩杀她。 “太医说等太后娘娘醒了,一定要喝下这碗药,补血益气,促进愈合。”缈碧将床边小几上的汤药端来,吹到适口的温度方双手递过去。 顾南枝本就是为了逼云中王现身才出此下策,既然有幸捡回一条命,她也要好好护着。她端起药碗,仰脖饮下,这段时日频繁饮药,即便不用蜜枣,汤药的苦她也能忍耐,毕竟这苦比不上心苦的万分之一。 顾南枝淡淡问:“只有你么?” 她被捉回长乐宫,原先的宫人不复存在,她以为他们早就丧命。 “回太后娘娘,只有奴。”缈碧自然不敢道出外殿之人的存在。 她没忘记前来时,云中王的命令,一抬眼望向太后的眼里盛满担忧,语调里是满满的关心,“太后娘娘为何那么傻?怎么就想到、想到……自戕呢?” 顾南枝对缈碧格外的热忱还不习惯,半倚在秋香色宫锦引枕上的身子移了移。 缈碧自知她以往对太后漠不关心,太后也对她十分疏离,但如今她不得不攀附太后才能活命,不甘心继续追问道:“而今长乐宫就剩下奴婢与太后了,太后还是不肯跟奴婢说说话,让奴婢为您分忧么?” 她的话到底是触动了顾南枝,时易世变,长乐宫里陪伴她的惟有当初嫌厌的缈碧。 顾南枝失血过多,身子荏弱得像一缕烟,就连说话声都似从天际遥遥传来,“如今我已沦为阶下囚,全家覆灭,救不了族人,苟活于世又有何意义?” 缈碧怕她又生出自弃之心,忙劝慰道:“怎会呢?太后还是住在长乐宫里不愁吃喝,阶下囚可享受不了这样的待遇。” 什么才是阶下囚?吃的是馊臭的饭菜,喝的是黄浊的水,枕的是发霉的枯草,时不时窜出来的老鼠与虫蚁。这才是阶下囚啊。缈碧虽然心底暗恨,但不显于面上,反而关切道:“太后娘娘定是还未用膳,奴婢下去端些吃的。” 缈碧绕过屏风,见到外面的肃冷王爷,膝盖不由发软,跪倒在地。 陈元捷示意她下去,缈碧如同捡回一条命,瑟瑟地退出宫。陈元捷也随之退下。 自戕后,顾南枝命悬一线,即便苏醒,也是从鬼门关走了一趟,变得五感迟钝。 左手腕上的疼痛提醒她还活着,她不由皱紧眉头,不惜以命相博,动静闹得这般大,都没能引来他么? 她触摸腕子上一圈又一圈的白布,思量着撕开伤口再来一次,是否还有存活的可能。 外间响起脚步声,她以为是缈碧回来了,一抹玄影撩开帷帐,握住她意图解开白布的右手。 顾南枝被其巨大的力道捏得腕骨几乎碎断,下意识痛呼出声,“疼!” 来人蕴着怒火,就连他身上的冷香都染了几分热,“太后不是都敢自戕寻死,怎还怕区区断骨之痛?” 【📢作者有话说】 陆狗差点把女鹅逼死,后面总得死一次来做偿还吧?
第25章 献上 ◎“孤要什么?太后不妨好好想想。”◎ 顾南枝疼得双眸泛起水雾, 他冷峻的容颜在泪水模糊中变得格外阴沉,他怎么那么大火气? 痛呼与流泪换不来怜惜,顾南枝觉得自己的腕骨都快要被他掐断了。 泪花滚落眼眶, 像断了线的玉珠扑簌簌地往下坠, 顾南枝憋着的一口气也顿时泄了, “我错了,不该自裁,你快放开我!” 她认错了也保证了,手腕的力道一松,她抬起左手想去轻揉缓解,又扯痛自裁的伤口。而本该完好的右手泛起一圈通红痕迹,过不了多久,就会变成淤青。 顾南枝泪如泉涌, “我只不过想见一见你, 求你放过我无辜的族人, 除了用自裁逼你现身,我还有什么办法呢? 你把我关在长乐宫不取我的性命,我对你应是还有点用的吧?我求你了, 什么都好,让我用这仅剩的价值来换取族人活命的机会。” 她情绪激动, 却是前所未有的清醒,不管他想要什么,他都拿去好了。 如缈碧所说, 她在长乐宫不愁吃喝,比廷尉大牢的□□好得多, 可入目的一寸栽绒毯, 一盏琉璃灯, 对她来说莫如心上凌迟,让她想起大牢里阿姊的忍冻挨饿、艰难求活。 阿姊还在大牢里受苦受难,她怎么能安然享受? 安乐侯府被封、母亲惨死、弟弟失踪、阿姊落入廷尉,她也沦为阶下囚,任人鱼肉。所有一切皆因面前之人,她心里怎会不生出怨?明明,她已经竭尽全力去帮他了,明明她已经那么在意他了,可是他都是在欺骗自己,一开始就是欺骗…… 他一身玄衣,简约素净,袖口凌霄花以银线勾勒镶边,腰间惯常佩一枚圆环墨玉,渊渟岳峙。顾南枝看着他却笑了,她就是被这样沉稳内敛的表象所欺骗,以为暴戾恣睢的云中王不过谬闻尔尔。 她还傻傻地答应与他一起逃去北疆,结果等来的是他起兵谋反,全家溃败。 她再也不要相信他了。 千回百转的心思只在一念之间,顾南枝牵挂阿姊,低声恳求:“云中王我们能否好好谈谈?” 陆修瑾转身欲走,顾南枝抓住他翻飞的袖角,上面的凌霄花纹路在掌心摩擦出红印。 “求你了……”嗓音喑哑得不像话。 “太后以为自己有何价值?” 顾南枝缩回手,“你想厘清杨顾两党,但他们的势力盘根错节,若无人帮你,势必阻力重重。” 她笑意泛苦,“我虽备受蒙蔽,但也曾为母亲的传音筒,而今局势移变,我知道的比你多得多。哪些是刚正不阿的忠臣,哪些是同流合污的佞官,哪些可以为你所用,哪些可以被抛弃。” 他应当是被说动了,居高临下地俯视她,说话时的语气却辨不出喜怒,“太后想换取什么?” 顾南枝舒出一口浊气,深呼吸道:“我想云中王放过杨顾两家无辜的族人,放过我阿姊……” 她知道斩草除根的道理,云中王既然肃清两族,又怎么会轻易放过与之相牵连的族人。 他一字未吐,但倏冷的目光仿佛在说她的痴心妄想。 “云中王不妨听我一言。母亲与舅舅把控朝政多年,朝中枢纽重臣皆为杨家或顾家,若他们的亲人丧了命,难保他们不会拼个鱼死网破。”她缓了缓,“云中王留我一命不就是为了向他们宣告,只要他们肯归顺,就会保住性命么?” 云中王如何处理太后顾氏的生死也表明了他对杨顾余党的态度。云中王根除掉他们的核心人物,但残渣余孽拧成一股绳,也会掀起足以使大瀚动荡的风浪。 “另外,冤有头债有主,并非所有族人都助纣为虐。我阿姊身为定陶郡主,护佑封地百姓安居乐业;期门仆射杨家次女倡导女学,时常给乡野妇女们开蒙;中郎将长女在灾害频发时,设粥棚,分布衣,广施善举。她们身不由己,不能决定自己的出身,无法阻挠父亲与兄长的决策,但她们始终心存善念,从未作恶。 我不求云中王能放过所有人,但求云中王查清他们的罪行,按律处置,若是无辜受牵连之人,也请放她们一条生路,不要连坐。” 世家大族的女子说到底是一个用来联姻的物件,就如同她一样,送进宫成为清流与乱党争斗的牺牲品。 她们自身难保还能施救于人,她们不该因为父兄的失败,从而成为连坐之罪的陪葬品。 她们也是人,有血有肉的人。 陆修瑾态度坚决,“他们犯的可是谋废立,株九族的大罪。” “可是她们不该为父兄的贪欲而牺牲。”女子在家中的话语权本就稀少,一旦父兄站错队伍,她们也会因此遭殃,这不公平。 她又一次紧紧抓住他的袖角不放,刚刚包扎好的白纱渗出鲜红,且在不断扩大。 他到底是松了口,“孤会查清楚。” 他答应她了,条件是她要协助他彻底肃清朝堂,用她知道的杨顾余党的消息来换取无辜之人的一条生路。顾南枝放下心后,才发现包裹伤口的白纱已经被染成红色,正不断渗出殷红血滴。 自裁之痛,险些丧命,值得吗?当然值得,她可以保住族人的性命了。 云中王走后未几,太医重新给顾南枝包扎,千叮咛万嘱咐,切记不能再弄破伤口,否则以后会落下病根。 “知道了。”顾南枝应下。苦肉计用一次两次就够了,用的多就不灵验了。 缈碧亲自将太医送出宫,回来时顾南枝淡淡扫了她一眼。缈碧头皮发麻,畏缩着走上|床前,就地跪下磕头,“奴婢也是迫不得已。” 她借口出去找吃的,紧接着云中王就来了,她现在已不是顾南枝的人了,或许从始至终缈碧都不曾是她的人。 顾南枝转过身子,背对她而眠。 缈碧慌了,她担忧太后如从前一样不愿她贴身伺候,她是因为照顾太后才被云中王从大牢中放出来的,太后不要她,她又得回去暗无天日的牢狱,必死无疑。 白日里,缈碧被太后赶去殿外等侍,她愈发惴惴不安。陈元捷在宫外无聊之至,注意到缈碧的焦躁不安,过来问上一问。 缈碧像是抓到了救命稻草,“最近事情颇多,太后娘娘心绪低沉,若是能见到更多以前在长乐宫当差的旧奴,太后娘娘的心情想必会好上许多。” 树苗移种后尚且需要维持原来的土壤,更别说是人了。陈元捷觉得她说的在理,便问道:“照顾太后的还有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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