缈碧嘴角抿了抿,照例沐浴后去寝殿给太后找寻更换的衣料。却见拔步床上乱七八糟,华贵的鸳衾绣被落在地上,被烛火烧成灰烬。 如今长乐宫只有她和月一两个奴才,月一不在,她一个人要收拾一堆破事,耐性早就被消磨殆尽。她故意没去找衣裳递给浴殿里的太后,明明就是一个朝不保夕的罪后,怎么还好意思弄得一团乱,让她去收拾? 未多久,顾南枝湿发披散走出浴殿,水滴顺着发梢没入栽绒地毯。 缈碧指向被烧毁的寝被,半阴不阳地说:“太后是有什么脾性?何必烧被子发泄呢?” 她是奴才,主子做什么何须告诉奴才缘由,尤其那被褥上面还有不能为外人所知的痕迹,顾南枝小脸冷肃,骤然厉声道:“在宫里要闭目塞听,没人教过你么?” 缈碧依旧不动。 “你平日里偷吃我不要的燕窝补品,做事偷闲懒怠,说话酸讽讥嘲,当我是傻的都不知道吗?” 缈碧如遭棒喝,她从未见过太后娘娘发这么大的火,自己的小伎俩原来一直都被太后娘娘看得一清二楚,她双膝跪地,膝行上前,“太后娘娘莫要动怒,奴婢立马把这里收拾好!” 她怎么会忘记,怎么能忘记?杨顾两家已经倒了,现在她在宫中唯一的庇佑就是自己的主子——太后娘娘。太后娘娘若是不满她的伺候,就能将她逐出长乐宫,等待她的就是死路一条。 缈碧哆哆嗦嗦地去收拾满地的狼藉,脊背不住地发抖。 顾南枝说了一通硬话后方觉不对,平常的她不会这样沉不住气。 罢了,她说的也不全然是气话,缈碧到底怠慢许多,若是不加以改正,日后必定会酿成大祸。 ** 长广宫。 陆修瑾风尘仆仆地踏进宫殿,将身上的披风解下扔给宫人。自从起兵清君侧之后,他以天子受惊抱恙为由,使朝议暂休,可他在朝根基浅薄,那些清流虽然尊他敬他,但始终不与他同心,此事一旦处理不好,会被人抓住把柄,扣上谋逆之罪。 这段时日以来,他白日要在官员之间斡旋,夜里要思量对策与接下来的筹谋,少有的几次休息都是在长乐宫。 念及长乐宫,他对一旁的陈元捷道:“你来此,可是长乐宫出了什么事?” 刚刚跟上忙得不见人影的王爷,想尽一尽犬马之劳的陈元捷摸了把后脑勺,“啊?也不是……” 他刚想否认,却怕王爷觉得他渎职,索性将今早的见闻抖落出来:“今儿长乐宫的宫女换了新的床褥,旧的床褥有被火焰灼烧的痕迹,属下询问婢女,她只说是太后娘娘不小心碰着了烛火。” 还有一点,陈元捷憋在肚子里想说又不敢说,陆修瑾叩了叩案头,“有事便说。” 陈元捷欲言又止,在陆修瑾耐心快要磨没前,终于开了口,“属下有一话不知当讲不当讲,王爷对太后到底是何心思?是将人当做棋子以操控陛下,还是将人当做玩物,呼之即来挥之即去……” 他嘴上没个把儿,越说越离谱,陆修瑾一拍桌案,“休要胡言。” 陈元捷登时紧闭双唇。他和王爷是过命的交情,在没遇到王爷之前,他曾落过草寇,遇到王爷后,上战场、杀匈奴,成为一个铁血真汉子,可沙场上的刀枪剑雨磨灭不了他身上的匪里匪气,否则也不会当着王爷的面经常说些大逆不道的话。 陆修瑾自然也是看重他的,喝止一声后解释:“杨顾余党还潜伏在朝廷的暗处,孤仍需要借太后的手将他们一一铲除。” 那便是他说的前者了。留下太后可以借机要挟陛下,还能避免打草惊蛇、杨顾余孽鱼死网破。 “王爷英明,属下知错。”陈元捷躬身作揖,早在今日以前,他就从曹司直那里听来王爷的用意,但后来王爷夜宿长乐宫的次数越来越多,他便开始浮想联翩。 其实,就算是后者也不成问题。他们王爷长居北疆,一年三百六十五天都驻扎在军营,洁身自好,不沾染军女支。私底下甚至有传闻王爷身患隐疾,不然二十有余的岁数正是气血方刚的年纪,怎么忍得住? 作为王爷的心腹,也是挚友,陈元捷为王爷后半生的幸福十分忧心,毕竟相同年龄的人,孩子都抱俩,大的能打酱油了。 “你若是无事便回长乐宫镇守。” 王爷开始赶人,陈元捷死皮赖脸,想不出留下的理由,他便胡诌:“当然有事,属下瞧太后娘娘今日情绪低落,应是想见王爷一面。” 说完,他登时捂住乱说话的嘴,都怪自己嘴上没个把儿。 可王爷已经举步去往长乐宫,完全没给他弥补的机会。 ** 午后,顾南枝照例在拔步床内小憩,一闭上眼,昨夜的迷乱就接踵而至,那人灼烫的呼吸熏红肌肤,帷帐里的空气似乎都被点燃,变得滚烫难耐。 “太后可醒了?”熟悉的嗓音在外间响起,是他。 仔细想来,她被捉回来禁足至今,还是头一次在白日见到云中王。 “我已醒了,云中王有何事?”孱弱的女音乘着清风送进耳蜗,音色悦耳动听。 陆修瑾:“还请太后来正殿一叙。” 他还在乎礼节?什么都发生了,在乎这点虚礼有何用? 屏风后并未传出她起身穿衣的窸窣动静,只闻她道:“我体虚疲乏不宜下榻,还请云中王移步。” 犹豫片刻,陆修瑾到底是迈入女子寝殿。 香气幽邃,芙蓉帐后,羸弱的娘子并未挽发,散下的青丝全都拢聚在右肩,她斜依着檀色月锦引枕,姿态舒展而慵懒,眉目间留存着将将苏醒的朦胧,媚眼如丝。 见到她无碍,身上并无那日自戕时的深深绝望,陆修瑾移眸,“太后无恙,孤还有事,告辞。” 腰间的佩玉被她纤纤素手拉扯,同样止住他企图离开的脚步。 “云中王前来就是为了确定我无恙?可我若是有恙呢?” “太后身体有恙可让宫人去宣太医。” “不,我的病只有云中王能医治。”她拉开裙摆,玲珑玉足从梨花白的裙底露出,如一对乳鸽静静卧着,再往上是脚踝的金锁链,仿佛一双白鸽被锁链拴住不得振翅。 她长叹一声,无可奈何道:“我不会逃了,云中王可否把它取下来,它委实影响我的行走。” 她已经做好颇费口舌,甚至都换不来他解开脚铐的打算,未想他眼底划过一丝错愕,像是第一次见到一般。 他在装什么呢?这物什分明就是他亲手给她戴上去的。 陆修瑾凝眉沉目,“孤会尽快给太后解开。” 说罢,他匆匆离去,像是落荒而逃。 他又在酝酿什么心思?顾南枝不在意,闲闲地翻了个身,脚踝的金链发出清脆的响动。 陆修瑾回去后,翻遍了木盒、屉子,未曾寻到解开脚铐的钥匙。太阳穴鼓鼓地跳动,他让人将陈元捷召来。 “王爷召属下前来所谓何事?可是有了属下的用武之地?”陈元捷蹬蹬地跑进来,言语里充斥欢欣雀跃。 无字封皮的日录被他一页页翻过,都未曾寻到“脚铐”字眼,陆修瑾按住额角,无力感袭上心头,“元捷,将孤每日的行径都一一禀报,记住,不得遗漏。” “是!”陈元捷应下,关切地问道,“王爷的旧疾又犯了?” 他与王爷是知交挚友,两人并肩戎马数载,他知晓王爷有隐疾,但这隐疾不在身下,而是在脑袋。王爷有时会忘却自己做过事,有时像是换了一个人,行事作风失去稳健,变得异常激进。 譬如天玺二年,他们被匈奴围困,破釜甑,烧营帐,以示决心,要么活活困于此处饿死,要么冲破敌军包围得以生还,凭借破釜沉舟的气势,王爷带领他们以一敌百,硬生生撕开匈奴包围圈的一道口子,带领将士们置之死地而后生。 那一战,王爷受了重伤,伤在肺腑,昏迷三日之久,醒来后却不记得他作战时的细节。但这不妨碍他成为边关将士们心目之中的战神。 而今,王爷的病又犯了。 陈元捷将他看守长乐宫以来的见闻,一一细说,说到王爷曾有三次夜宿太后寝宫时,陆修瑾瞳孔猛地一沉。 “孤曾夜宿过长乐宫?” “是啊,王爷还不止一次。”陈元捷眯眼回忆,“至少三回吧,最近的一回是昨夜,算不上夜宿,因为王爷过了子时就离开了。” “孤知晓了,你先下去。” 陈元捷不甘不愿地回去长乐宫值守。 金乌偏转,从菱窗漫进的日光被窗棂切成缝,一线天光落在他的身上,仿佛要将他分成两半,一半是外界的明,一半是室内的暗。 陈元捷所说的关于长乐宫的一切都没有被记载在日录上,陆修瑾凝视着空白的日录,体内存在的另一个人在隐瞒他。 【📢作者有话说】 陆修宴:我做坏事,你背黑锅。陆修瑾:?做个人吧。 不知不觉七夕了诶,有对象的宝子们要长长久久甜甜蜜蜜,暂时没有对象的宝子们万事如意、心想事成,啾咪~!
第27章 美人露 ◎“你可以的,装满它。”◎ “这是王爷让属下交给太后的钥匙。” 陈元捷把黄铜钥匙搁在八仙桌上, “另外,王爷说太后娘娘可以在禁内自由行走,不过禁外乱象未平, 太后还是莫要去了。” 他后撤几步, 踏出门槛。他想起今晨, 王爷让他将脚铐的钥匙交予太后时,他内心的震荡到现在都还未平静。 长乐宫戒备森严,又有他陈校尉坐镇,太后娘娘长出翅膀也飞不出去,那副脚铐委实多此一举。但转念一想,看不出平日内敛稳重的王爷会有此不为人知的癖好。 顾南枝不知陈元捷所想,拿起黄铜钥匙,紧张的手试着插了好几下才找到锁眼, 成功解开束缚自己的金脚铐。 解下来的金脚铐被她扔得远远的, 再也不想看见。缈碧将那副金链拿下去处理, 整个过程大气都不敢出,不久前太后的怒火让她看清自己的依仗。 宫殿轩窗外的铁封条被撬走,明媚的光线重新照进幽静室内, 她行至右殿,双脚没有桎梏, 行走起来是那么轻盈。 窗外的守卫也撤去不少,都在院墙外巡逻看守,墙边汝窑粉瓷的花瓣沾染露水, 倒真的一如既往,仿佛什么都没有变过。 顾南枝纤细的手臂探出窗, 落在掌心的光, 是暖的。 他信守诺言也好, 补偿也罢,守得云开见月明,顾南枝肉眼可见的心情舒畅,连与缈碧说话都和颜悦色起来。 缈碧一时还不适应,但久而久之,发现太后色厉内荏,内里依旧纯善温柔。她的本性也就渐渐暴露了。 开始还谨小慎微地应话,到后面就是敷衍搭理。 宫里的冷清许久,顾南枝更喜热闹,她看得出缈碧又变回从前懒怠的老样子,便也不继续拉扯她叙话,浅浅过问月一的去向。
言情小说网:www.bgnovel.com免费全本完结小说在线阅读!记得收藏并分享哦!
82 首页 上一页 26 27 28 29 30 31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