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王的后宫只能住妃嫔皇后, 她怎么能堂而皇之入住?这于礼不合。 “再说了, 凡儿身体虚弱, 表姐忍心让孩子奔波吗?不如就近在甘泉宫偏殿住下,甘泉宫戒备森严,也能保护表姐周全。” 陆灵君所言不无道理, 她想出宫居住,也得考虑凡儿的身体。 更深露重, 滴漏滴答滴答,催人入眠,从江南到长安, 顾南枝身心俱疲,抱着凡儿在鸳衾绣帐里入睡。 按时点卯上早朝的文武百官皆觉察到陛下心情愉悦, 虽然平日里陛下也并非是肃冷的性子, 但到底是为君之人, 喜怒不形于色。今日的陛下眉目舒展,眼里噙着笑。 散朝后陆灵君回到甘泉宫,不见表姐的影子,询问宫人:“表姐呢?” “顾娘子在偏殿。”顾南枝无名无分,也不能用以前的太后身份,宫人只得捻起一个不会出错的称呼。 陆灵君唇角一抿,“偏殿狭窄,还不快将表姐迎来。” 未几,顾南枝便被宫人引到主殿,凡儿喂了几帖药下去,黎明之际悠悠转醒,见她精神尚佳,并无大碍,顾南枝才松快一口气。 她来到主殿,凡儿则被宫婢悉心照料。宫人连夜找来小孩子一看就挪不开眼的玩意儿,凡儿玩得不亦乐乎。 顾南枝矮身行礼,行至一半被陆灵君制止,“以后在寡人的面前,表姐不需要做这些虚礼。” “那怎行?陛下是天子,我是庶民,庶民见了天子总该行叩头大礼。”顾南枝被宫婢精心装扮,流云雪缎丹纱裙,云鬓雾绕上的金钗珠翠熠熠生辉,眉心一点莲花钿,丰神秀美,仙姿玉色。 陆灵君借着她的话,“既然寡人是天子,表姐更应该听寡人的话了。” 他展现出孩子气的一面,顾南枝失笑,也不再与他诡辩。 两人相对而坐,宫人奉上茗茶与糕点。修竹浮雕茶杯捧在手心,深远馥郁含有冷雪香的茶香扑鼻,软糯酥甜白中透红的糕点诱人,正是她最爱的日铸雪芽与樱桃煎。 难为他日理万机竟然还记得自己的喜好,顾南枝有所触动。 “表姐与寡人说说这些年的经历吧?当年到底发生了什么?”陆灵君问出盘亘在心底一夜的问题。 顾南枝敞开心扉,娓娓道来。当年,她喝下落胎药,疼痛至极时被月一所救。摄政王袖手旁观,群臣逼迫,顾南枝不得不和月一逃出宫活命。两人跟随商队远离长安,南下的途中顾南枝发现腹中胎儿侥幸存活,便在广陵的一个小村落定居,这一定居便是四年多。 半年前她们一家搬迁到江南,凡儿在学堂开蒙,她则与月一开茶坊,做营生。江南人杰地灵,烟雨如画,他们也委实过了一段幸福短暂的时光。 陆灵君与陆修瑾龃龉不合,顾南枝也就省去她与陆修瑾之间的纠葛。另一面,陆灵君既然能将她绑来,想必也得知陆修瑾在江南事迹,她不再赘述。 顾南枝口中的江南烟雨空濛,山色墨染,风光无限好,陆灵君心驰神往,不由叹道:“江南真是个好地方。” 他端起茶盏,水雾氤氲眉宇,叫人辨不清他的神色,但口吻却是低落伤怀的,“可惜寡人见不到。” 他是自己仅剩不多的亲人,顾南枝也不忍见他感伤,安慰道:“陛下不必及沮丧,有朝一日南下巡视,自可欣赏江南美景。” 陆灵君抿了一口,唇边的笑意与口中的茶水一样苦,“有王叔在,寡人不过是个傀儡罢了。” 他放下杯盏,望向对面的顾南枝剔透的琥珀双眸闪着坚毅的光,“即便如此,寡人亦能保护好表姐了。” 顾南枝没有瞧见他眼眸的神采,她低头,指腹摩挲杯盏上的修竹浮雕。陆灵君让她述说的过往,手里的日铸雪芽,皆勾起她在江南的回忆,她想念在江南颇有起色的茶坊春飞燕,想念和睦友好的邻居姜姐姐。她想念江南,想回江南了。 她要回江南的别院寻到阿姊,等阿姊治好眼睛,她们就一起去江都投奔爹爹与弟弟,一家子团团圆圆地住在小桃源隐世而居。 时移世变,沧海也能变成桑田。帝心难测,她缺失陪同陛下成长的五年,已经拿不准他的想法,没有轻易交代家人还活着的消息。 她只说:“陛下,过段时日我想回江南。” 他眉心的红痣黯淡,眼眸藏着的不舍快要溢出来,“是皇宫不好吗?表姐留在寡人身边,不用为生计奔波,想要什么样的奇珍异宝都能捧到身前任由挑选。表姐为何要走?” 他没有断然拒绝,就还有说动的可能,顾南枝敛眉低首,哀叹道:“陛下,顾太后已经薨了,下葬皇陵,现在的我只是一个叫顾梅的平民百姓,顾梅不应该待在长安,更不该待在皇宫。” 她在提醒他顾太后已经死了,如若不是机缘巧合下的重逢,他们就是陌生人。 陆灵君失声好半晌才逐渐找回自己的声音,他艰涩地说道:“的确是寡人欠思量,母后已经仙逝,但表姐可以换一个身份过活。表姐想要个什么样的新身份呢?是高门贵胄流落在外的千金,还是小门小户的嫡女,只要表姐想,寡人都可以给。” 换身份这般对他人而言难如登天之事,被他轻描淡写地说出来。 顾南枝并不心动,“陛下,我想回江南。” 他猛然站起身,蟠龙金丝袖摆险些拂落茶杯,“寡人想起还有政事要处理,就先不陪表姐了。” 偌大的殿宇只有傀儡木偶一样的宫人,直棂窗的阑干一道道,恍若廷尉署的牢笼,顾南枝伸出手,被切碎的光落在掌心。 ** 江都。 白露横□□山环绕绿水,身处其中闲适而自得。 别院外,陆修瑾确认枝枝失踪,枝枝没有去寻她的阿姊,应当是去江都寻父亲。顾芸礼得知此事后,毅然决然要与他同去。 陆修瑾以她的眼疾为由劝止。但顾芸礼却说道:“你已经将小妹弄丢一次。” 纵有千万种劝说的言语,也被她一针见血的话刺得苍白无力。也罢,枝枝失踪尚难查清是谁的手笔,而江南王显然已经查到他的别院,顾芸礼待在那处反而危险重重。 陆修瑾便与她一同前去江都,送顾芸礼和顾如平父女团聚,唯独不见枝枝的身影。 他背负双手,举目望江边的荻花,风一吹飞絮如同雪花四散,带来周身的寒意。 现在能确定的是枝枝失踪不是江南王的手笔,否则越昭也不会来寻他。 陈元捷手里握着一张纸条,顾及王爷的手伤,他索性出声道:“王爷,是京中传来的消息。” “念。” “陛下空置的后宫竟然有了一位女子,陛下待她极为重视,饮食起居都安置在甘泉宫……” 他知晓枝枝去哪里了。 陈元捷还在念信,陆修瑾已经擦过他的身前,向外走去。 “元捷,立刻动身回京。” “那江南王?” 陆修瑾不愿多做解释,陈元捷用不了多久自会明白。他们的行径已经暴露,江南王已然清楚知晓他们的目的,做出反制行动,行事也愈发谨慎,他们形单影只差无可查,若江南王加速谋逆的进程,仅凭一千广陵军,根本无法抵挡。 从江南王府得到的信件,足以证明江南王的不臣之心。当务之急尽快回京,让陛下调遣精兵镇压才是关键。 ** 自上次顾南枝提出要回江南,做一个平头百姓后,陆灵君就减少与她见面的频次,偶有几次相见也是两人共同用膳,她若有回江南之意,便被他以希馔美味,合该多动筷,不应辜负为由挡回去。 一次两次下来,顾南枝也不再将此事放在明面上说了。 凡儿在罗汉榻上把玩九连环,顾南枝就在一旁斜靠引枕喝茶看她。 小时候,母亲时常入后宫与殊贞皇后会面,她便被母亲带在身边,与当年还是储君的陛下相遇,幼时的陛下就十分粘她。后来殊贞皇后离世,她被迫成为陛下的继后,不久先帝驾崩,两个人在深宫相互扶持陪伴。 陛下没有感受到多少母爱,母亲就溘然长逝,父亲又在年幼时逝世,所以对亲人格外重视,但皇家偏偏是世上最不顾念亲情血缘的地方。兄弟夺嫡争斗,王叔虎视眈眈,他才将所有的眷恋都倾注在自己这一个表亲上。 她作为太后的时候,他便对她依赖有加。她听宫人述说,陛下得知她的死讯,难过哀恸到不能自已。 顾南枝听闻,心肠到底是软了,罢了,深宫寂寥,她就多陪陪陛下吧。但陪伴也是有期限的,她期待能回江南与家人团圆。 她向往岁月静好的宁静日子,不愿再身处政派斗争的漩涡。 正思量之际,殿外响起宫人通禀:“陛下驾到。”
第67章 出气 ◎寡人治他的罪,也算为表姐出恶气◎ 未几, 穿着深绯冕服的陆灵君进来,他想与顾南枝对坐,见着罗汉榻上兀自玩耍九连环的凡儿, 对宫人呵斥道:“你们是吃干饭的不成, 让孩子一个人玩耍, 要你们何用?” 宫人们跪下来连连请罪。 “罢了,你们记得自己是奴才,不仅要伺候好大主子,还有小主子。” 宫人们便抱着顾凡外出玩耍,外面魏紫姚黄的花圃,精雕细水的假山造景,总比殿里不会动的玩意儿有趣,只留下一半宫人继续在殿内伺候。 陆灵君坐在顾南枝的对面, 笑着道:“表姐和寡人下一局棋吧。” “好。”他左不过是想解闷, 顾南枝且有不答应之理。 宫人们很快摆好掐丝珐琅狮纹棋盘与黑白玉棋子, 玉石棋子玲珑剔透,两人执棋对弈。不知是顾南枝棋艺退步,还是陆灵君进步神速, 她很快就败下阵。 眼见陆灵君所执的黑子已经堵死自己白子所有的退路,顾南枝放下指尖的棋子, “陛下棋高一着,我已不敌。” “表姐这些年流落在外,忙于生计, 棋艺生疏也是情有可原。”他将棋盘上的黑白棋子一枚枚捡回青釉鱼棋篓,“再来几局, 这回换寡人让表姐三子。” 他这般说, 倒让顾南枝忆起他年幼时, 两人就时常在长乐宫的桌案上对弈,阳光和煦,外边的紫藤花探进镂窗,鸟雀啁啾伴着嗒嗒地落子声,是后宫里为数不多的恬静时光。 彼时,陛下的棋艺还没有这般出神入化,她便常常让他三子。 现在,换作他让她三子了。 两人仿佛又回到了从前,气氛变得温软柔和,像一汪默默流淌的水,就连秋日朔冷的风都减淡了几分寒意。 不知不觉,两人又对弈一局。顾南枝棋艺不差,一局热身后已经上道,加之对陆灵君的了解,这局便与他旗鼓相当,迟迟未能分出胜负。 正在厮杀激烈之际,殿外忽然响起通禀:“大司徒求见陛下。” 一听是大司徒曹稷,陆灵君沉湎棋局,置若罔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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