庆功宴之后休沐五日,朝政暂歇。五日后本该上朝的日子,摄政王出面宣告陛下感染风寒抱恙,朝事停歇。 十日后,丧钟响彻帝京,陛下驾崩,谥号惠光帝。 惠光帝遗旨昭告天下,传位九王叔陆修瑾。 天玺十年,十月廿五,大司马、云中王陆修瑾继位为帝,尊号武英。 ** 阳春三月,柳垂金丝。 长安城百里外的春陵城街市,从不缺车轮碾过的声响,以及各式各样的吆喝声、叫卖声,街道两旁的店家支起五颜六色的彩色招幡,衬着湛蓝的天幕,宛若一道道虹。 一辆赤金乌木马车停在街角,车内金纱软帐,累丝红石薰炉袅袅飘出清幽的沉水香。檀色织锦帘栊掀起一角,露出娟好容颜。 顾南枝的视线穿过熙熙攘攘的人群,落在一个锦衣玉冠的少年郎,少年眉心红痣鲜浓,双眸琥珀含水,生得宝相矜贵。 “公子您身子骨才好,走慢些呐……”少年郎身后的长随忙不迭道。 他游逛长街,时不时在小摊前停下来,把玩新奇的货物,回眸间风神俊秀,端的是意气风发。 顾南枝眉心的川字纹也渐渐平展。五月前,倾尽太医署所有的力量,将陆灵君从鬼门关带回来。虽然性命保住,但他伤了根基,往后余生恐怕都离不开药材。 比这更严重的是他失忆了。忘却前尘,更不知自己的姓名。 朝天门城台上,他存的是死志,写好传位遗诏,料理好身后事,毅然决然坠落。 苍风凌冽,他慨叹的话言犹在耳。皇宫于她而言是牢笼,对他来说何曾不是呢?失去双亲,受外戚掌控,外戚倒台后以为能迎来希望,不过是再一次上演傀儡戏码。 五年里,她有凡儿相陪,赏过乡间野景,见识过湖光水色。 五年里,陆灵君孤枕难眠,目之所及是朱红的宫墙,抬头看是四方的天。 五年后重逢,他珍视与她的相处。如果她走了,他就是真真正正的孤家寡人。 既然陆灵君甘愿赴死也不愿孤独地生活在禁闱,失忆也并非是个坏事,忘掉前尘那便重新开始,她尊重他的遗诏,送他出宫,从此以后世间再无天子陆灵君。 搭在珍珠敝屣的手背覆上一层温厚,陆修瑾握住她的手道:“收养他的人家是春陵有名的布商,夫妻伉俪情深,只有一个孩子与他年岁相仿,但八病九痛,常年居住别庄修养,不见外人,前阵子病逝。孤以皇商之名利让布商夫妻收养灵君,枝枝你大可放心。” 陆灵君有了一双恩爱父母,也算是弥补了缺失的亲情。 顾南枝朝他笑了笑,放下帘栊道:“我见他安然无恙就放心了,我们回京罢。” 赤金乌木马车调转车头,与热闹街市上的少年擦肩而过,分道扬镳。 少年撞见卖糖葫芦的小贩,一掷千金将整把冰糖葫芦都买下。他咬了一口,甜甜的外壳融化后是酸得掉牙的山楂,尝了一口就把剩下的塞给身后的长随。 “赏你了。” “公、公子,小的吃不下这么多呀!” ** 武英帝即位改年号为景正,景正元年三月,武英帝立平民顾氏为后,两人育有一女,名曰陆繁。 三月初三,宜嫁娶。 帝后婚礼昭告天下,红妆从长安城外的定胜台绵延百里,直到皇宫朝天门。满城的树木系满正红绸带,远远望去如同结出的红果。万人空巷,百姓夹道欢迎,个个伸长脖颈去观望这百年难见的辉煌婚礼。 傍晚霞光成绮,浓紫、橙红的云朵接连成片,似烈焰燃烧,渲染着帝后大婚的喜庆吉祥。 顾南枝身披凤冠霞帔,乘坐金丝楠木八人抬凤舆,沿着皇宫的中线,行过朝天门,抵达皇后的居所椒房殿。 椒房殿内贴满双喜大字,龙凤红烛静默燃烧,红锦毯、百子被。顾南枝端坐在重工龙凤拔步床沿,层层叠叠的百鸟朝凤撒花裙摆露出小小的一截翘头鞋,双手交握,心神忐忑。 “陛下万岁万万岁。”宫娥拜见的声响漫进来大殿。 一声声脚步声仿佛踩在顾南枝的心头,她莫名紧张。忽而,盖在头顶凤冠上的鸳鸯喜帕被薄金铃铛勾动,刺目的光倏然亮开。 琼琼烛火之下,青年长眉入鬓、高鼻深目,往常的疏冷沉戾褪去,肤如玉质,晔兮如华,正微微低头瞧她,眉梢、眼尾、唇畔皆是明晃晃的欣悦与喜色,皎皎明月舒其光。 顾南枝脸热心燥,颔首低眉,跃动的烛光滑过浓密的睫,露出几分女儿羞色。 宫娥盛来合卺酒,两人交臂饮尽。 欢喜怡悦铺陈在陆修瑾的眸底,他毫不遮掩地宣泄自己的欢欣,“枝枝,寡人终于能与你在一起了。” 顾南枝唇角抿起笑,轻轻地嗯了声。 月明如昼,正是春宵一刻值千金的时候,宫娥在殿外提灯静静伺候,大殿内春宵意浓。 陆修瑾亲自为她卸下沉甸甸的凤冠金钗,情深意动,忍不住要去亲吻她朱红的唇瓣。 顾南枝双手抵在他的胸膛,半推半就,欲语还羞。 唇瓣相贴,炽热的呼吸交织成绵绵春|情,陆修瑾托住她的后脑,倾身覆下。 然而左胸深处遽痛,他猛然停下动作。 灼热的气氛有一瞬的凝滞,顾南枝睁开眼睫,目露不解。 陆修瑾五脏六腑剧烈地疼痛,难以遏制奔涌逆行的气血,他想说出安抚枝枝的话,一开口,吐出殷红的血。 烛火噼啪作响,一朵血花溅洒在滴泪的龙凤红烛。 “陆修瑾!”
第77章 女为帝(二合一) ◎同心蛊◎ 正红的灯笼在夜风里悠悠打旋儿, 红绸缠绕梁柱,红烛高照,明明是热烈喜庆的氛围, 却在此刻显得极为凝重压抑。 陆修瑾身穿正红婚服, 胸襟金线刺绣的龙纹被鲜血浸染, 面色苍白无血色。他静静地躺在拔步床,四周是一干为其诊脉的太医。 顾南枝的心尖揪疼,不明白为何她又一次与触手可及的幸福擦肩而过。 静谧的宫殿响起宫婢的通传声:“皇后娘娘,大司徒已在殿外相候。” “宣他进来。” 今日帝后大婚,文物百官都在前殿欢饮达旦。张希夷也不例外,他身穿紫袍朝服,端正轩然。 曹稷被陆灵君革职,接任大司徒一职的便是他。他虽年纪轻轻, 但在陆修瑾的一番运作下, 仍旧担任大司徒, 盖因他才学不俗。 张希夷一见椒房殿内的情状,皱紧眉头,新后顾南枝候在一旁, 死咬着下唇,贝齿都染上口脂。张希夷沉声道:“皇后娘娘勿需担忧, 陛下定会平安无虞。” 如今新帝即位不久就出了这等事,如若传到宫外定会引起骚乱。陆修瑾体况不明,她便是大瀚的主心骨, 不能倒下。 “嗯。”顾南枝点首,她不是一般妇人, 生于侯府、长于深宫, 后又隐居民间, 这些道理她岂不会明白,“只是我总有些担心。” 她的担心并非是莫须有,庆功宴上他喝过毒药,虽然不久后就服下解药解毒,但雁过留痕,那毒药怎么可能不损害身体? 龙舟香漏燃到子时,太医们商榷诊断,而后太医令走上前。 他正欲行礼,就被顾南枝急急叫住,“虚礼便免了,快说说陛下的身体到底如何?” “回禀皇后娘娘,陛下多年前中过毒,毒深入肺腑,祛除后依然残留体内,陛下前段时间被人下了蛊,蛊应当立即发作。但毒与蛊相互争斗,延缓了蛊虫的发作时间。而今根据脉象,蛊虫占据上风,侵蚀陛下五脏六腑,导致陛下五脏受损,昏迷不醒。” 惊心动魄的断言在殿宇回荡,回声化作棒槌一下下敲在顾南枝的心头,嗓子犹如被一只无形的大手扼住,鼻翼不断翕动才能呼吸,她开口,尾音颤抖道:“那有何解法?” 观太医凝重的面色她便心领神会,果不其然太医令跪地磕头道:“微臣定当竭尽全力,救治陛下。” 龙凤纹戳纱床幔形成两个半月形,垂下的部分束进银丝帐钩,陆修瑾静静躺在床榻,忽然双手一紧抓住身下的锦衾。 顾南枝十之八九的注意都放在床幔后,发现动静立时慌促地奔至床沿。她握住他手背绷紧,青筋暴突的手,等了半晌都未见他转醒,脸色倒是愈发煞白。 “怎么回事?”她扫视过一干太医,凤冠玛瑙流苏打在侧脸激起的疼,远远比不上揪心的疼痛。 太医令检查过后禀道:“蛊虫在陛下的身体里钻咬啃噬,陛下痛不堪忍。” 顾南枝明澈的双眸蕴起水雾,到底是怎样的痛,才会让他即便意识昏迷也不堪忍耐,“快想想办法给他止痛。” 太医们立刻下了止痛的方子,待汤药以最快的速度煎煮好。可陆修瑾意识昏迷,牙关紧咬,如何都灌不进去。汤药无用,便只能用银针|刺穴,太医在他的曲池、后溪、三间、少商等穴位针|刺,再辅以火罐以助针效。 陆修瑾紧拧的眉头渐舒,顾南枝高悬的心却依旧未能完全落地。 新帝继位,帝后成婚,按祖制普天同庆,大赦天下。大婚后休沐十日,陛下久居椒房殿,彰显帝后鹣鲽情深。 可惟有顾南枝知晓,陆修瑾十日里都躺在椒房殿的床榻未见苏醒。宫中的太医悬壶济世、妙手回春,但对蛊虫之类的旁门左道却是涉猎甚浅,翻遍了医术典籍,也未寻到解救之法,甚至连蛊虫的名字都未能诊出。 眼见十日休沐即将过去,明日便是朝会,文武百官等着面圣,陆修瑾迟迟未醒,身中蛊虫的消息传出去定会掀起风浪,动荡不安。 张希夷亦在想法子拖延朝会。 椒房殿宽敞明奢,十六座古青缠花枝铜灯,千年沉香木为主梁,四根汉白玉柱雕刻百鸟朝凤,殿宇正中八角香炉冒着丝丝云烟,安神的檀香难以抚平躁动不安的心。 宫婢绕过紫檀嵌金竹屏风,对床榻边的顾南枝道:“皇后娘娘歇歇吧,您有两日两夜未睡了,就是铁打的身子也扛不住呀。” 顾南枝摇首,躺在床榻也无法是盯着金线牡丹帐顶难以入眠。 宫婢叹息着退下,执起八仙桌上冰凉的青玉茶壶,打算将冷茶换成热水。宫婢甫一带上殿门,就遇见另一个碧色衣裳的宫娥问道:“里面如何了?” “陛下没有醒来的迹象,皇后娘娘衣不解带守在陛下身边,寝食难安,人都消瘦了一圈。” 碧衣宫婢也面露惆怅,“中常侍提领过我们,一定要闭紧嘴巴,万不可将此间消息传出去。” “嗯。” 殿内急促的女声透过槛窗传出来,“宣太医,快宣太医!” 两名宫婢一惊,一人去往太医署将太医宣来,一人进入殿内。 未几,一众太医来到椒房殿,顾南枝打断他们的行礼,急匆匆道:“方才本宫守着陛下,陛下唇角竟淌出血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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