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怪?”顾芸礼偏首沉思,“他一个毫无权势的不受宠皇子有什么值得人关注的?无非是现在被镇国大将军器重,拥有云中和雁门关的部分兵权。” 顾南枝把剥好的蜜糖松子放在玉碟里,“姊姊好好想想呀,不急的。” 不知为何,云中王身上藏着许多秘密,弄不清她便心有难安。 “唔……我想想……有了!我不是和你说过云中王还是九皇子时在宫里备受欺凌嘛?他就像皇子们的出气筒,一有不高兴就在他身上拳打脚踢发泄,平常还拿他寻乐子。 有一次八皇子将他骗去一个老宦官的院子里,大晚上的还落了锁,那个老宦官可不是什么好人,手底下只要长相清秀的小太监都被他诱骗折辱。”说到此处,顾芸礼面露鄙夷。 她继续道:“九皇子娘亲早死,衣食被下人克扣,那老宦官有眼不识泰山,居然把魔爪伸到皇子头上。” 整颗心都被提领起来,顾南枝追问道:“后来呢?” “后来?那老宦官死了。”顾芸礼轻笑,笑老宦官的罪有应得。 “死了?” “是啊具体怎么死的,就不得而知了。” 院门落锁,谁也不知道那晚发生了什么,第二天早晨小太监来送早膳时发现老宦官尸首不全的倒在院子里,旁边还有满身鲜血的九皇子,唇边残留干涸的血块。 那老宦官曾于御前伺候,否则也不会在宫内大行其道,他一死,惊动了圣上,圣上这才想起自己还有个一|夜|欢愉留下的儿子。 卫尉欲从九皇子口中查出老宦官的死因,但九皇子闭口不言,太医为其检查身体,发现他指缝里还残留着碎肉。八皇子也被带去调查,见到九皇子疯了一样大喊大叫,“他不是陆修瑾!” 陆修瑾被仔细检查,他仍旧是那个沉默寡言的九皇子,只是不再任人欺凌。 那一年九皇子七岁,知晓宫中往事的宫娥也老了,顾芸礼颇费力气才挖出来这番隐秘,但后面的事她就绝口不提,以免吓到妹妹。 妹妹亲手剥的松子每一颗都是甜丝丝的,顾芸礼吃了还想吃,不忘打趣她:“妹妹怎么对云中王格外关注?” “也没什么,就是好奇,毕竟曾经的九王,只剩下云中王和江南王了。”顾南枝转开话题,“姊姊下次再与我说说江南王吧。” “也无甚好说的,江南王在富庶之地吃喝玩乐,做个闲散王爷呢。” 天光追逐金乌,一同落下西山,余霞成绮之时宫人摆上珍馐美馔,姊妹俩用过膳后,顾芸礼便告辞离宫了。 漆沉沉的夜,顾南枝窝在拔步床辗转难眠,北疆的百姓、身边人的死、云中王的变化……一桩桩事压在心头,怎么能安然入睡呢?心事难解,再多的汤药也像于事无补。 “笃笃”“笃笃”又是熟悉的敲击声响起。顾南枝坐卧起身,脚下趿拉丝绸履,一步步走向右殿。 浓云遮住弯月,泄露出的月光穿过窗棂,却被一袭玄影拦截。他逆光踩在窗台上,一手撑在窗框,悄然若蝶地跃入寝殿。 陆修瑾穿着与夜色融为一体的玄衣,箭袖束紧绣有银线,他没有戴冠而是把乌发束起来,整个人端的是疏冷落拓、浮华不羁。 “你怎么进来的?”顾南枝着实惊吓,上次他趁接风宴没有出去而是逃到长乐宫,今日又是怎么躲过南军摸到长乐宫来的? 陆修瑾发尾湿润,往下坠落水珠,不仅如此他的衣袂皆是湿润的。 他潜进宫的方式并不打算告知顾南枝,只微微一笑,从怀里掏出一个油纸包,“早朝暂休,太后身体抱恙,臣特来探望太后。” 回到皇宫,她依旧是太后,他亦为臣子。 顾南枝不好让他一直僵着手,勉强接过,闻到甜腻的香气,不禁问:“这是什么?” “上次一别,送太后回宫时,见太后的目光停留在街边小摊上,便想着下次给太后带来。” 她回去的时候正值傍晚,宁安街是不夜街,愈来愈多的小贩支起摊子,其中一个小摊上售卖的果子引起她的注意。 拆开油纸包,黄麻色油纸上团着两只兔儿模样的果子,身体是用雪白的糯米粉揉成,眼睛是山楂碎点缀。果然是她见到的新奇果子,不过多看了一会儿,他都能记在心上,还不顾性命之虞潜进皇宫带过来? 顾南枝心口一紧,手掌也跟着使力又怕把兔儿果子捏坏,“北疆百姓哀家一定会救的。” “臣相信太后是言而有信之人,但今日来此并不仅仅为了这事。” 他的语调还是和初见时有细微的不同,吐字轻浅和缓,尾音常常上扬。顾南枝出神,蓦然玄影欺近,大掌抚在她鬓边,灼热的体温隔着薄薄一层空气熨帖在她的侧脸,就在她以为大掌会贴上时,他只是把她散落的鬓角别至耳后。 “太后早些休息罢,”他停了下,吐息极近,吹得她耳尖发烫,又语带怜惜道,“……身子骨还是太单薄了。” 他的后一句仿佛喃喃自语,顾南枝没有听清。 “臣告辞。” 他走了,似乎真的只是来看看她的病,顺便送一个兔儿果子,不为其他。 “等等。”顾南枝急急叫住他。 他面对窗外,月光笼在他割金碎玉的侧脸轮廓,却看不清神色,只左耳有光点闪过,在昏昧的寝殿尤为醒目。这回顾南枝瞧清了,他耳边戴着一枚银月耳钉。 “云中王为何会戴耳钉?” 陆修瑾不答反问:“太后觉得什么情况下,男子会戴耳钉呢?”他笑了笑,“下次太后与臣单独相见时,臣再告知。” 衣袂翻掠,他的身影很快消失不见。 什么情况下一个男子会戴耳钉……要知,在大瀚只有女子会穿耳洞,男子绝对不会。除了大瀚……只有异族,异族男子会穿耳洞戴耳饰,可云中王分明是大瀚人,那么他身为大瀚人又为何会戴单边耳饰呢? 顾南枝解开一个谜题,但紧接着又有另一个谜题困扰她。 索性不再想,手里的兔儿果子已经凉透了,顾南枝不舍吃它,但放到明天肯定会被宫人发现端倪,思来想去她还是启唇,咬下一块儿短短圆圆的兔尾巴。 细腻的糯米粉在唇齿间融化,余下馥郁的茉莉花香与甜蜜的滋味。 ** 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顾南枝病症未愈,就到了春蒐的时候。 大瀚高祖皇帝擅骑射,是从马背上打下来的陆氏江山,子孙缅怀高祖,无论皇子公主,自幼学习骑射。曾经还出过一位百步穿杨、无人能敌的长公主。大瀚朝继承传统的同时结合四季礼仪,春蒐、夏苗、秋狝、冬狩为一年中最重要的礼节之一,春夏保田苗,秋冬顺杀气。 雁回山距离长安城二十里,成为大瀚皇帝狩猎的围场,特设行宫雁回宫。蜿蜒的禁军长队护送天子仪仗,朝巍巍青山前行。 顾南枝身体有疾本不必来,但她挂念幼帝顽皮,会在春蒐受伤。 “母后安心养病,寡人不会像去岁一样深入围场,迷了路,还让杨卫尉去救。”少年皇帝倚在她的膝边,撒娇卖乖,哪有半分天子的仪态。 他不说还好,他一说顾南枝就想起去岁的惊魂一夜,虽然雁回山的围场有士兵驱赶凶兽,但冰消雪融万物复苏,偶有冬眠苏醒的毒蛇与熊瞎子却是防不胜防。幼帝追击猎物,深入围场出不来,那一晚是个不眠夜,所有士兵都在山上搜寻天子踪迹,甚至不惜从京中调遣军队扩大搜索范围。 好在有惊无险,幼帝落入自然形成的天坑溶洞,摔伤了腿,性命无虞。 顾南枝结束心惊肉跳的回忆,抚摸膝头少年茸茸的发旋儿,“等陛下再多长几岁,就不用哀家陪伴左右了。” 陆灵君埋首,紧紧抓住她的层叠裙裾,闷声道:“那寡人宁愿不长大。” 顾南枝与幼帝还是一同去了雁回山,出席春蒐。 春风习习,轻柔似美人的手拂过脸庞,带来清新悠然的自然草香。 旌旗猎猎,皇帝与太后高居首座,祭祀开场后,春蒐正式开始。 每年春蒐都有彩头,皇室凋零,彩头大多落在朝臣和世家弟子头上,也算是陛下借以赏赐臣民的时机。 顾南枝参加过几次春蒐,已经见怪不怪,祭祀后在蘧庐内抱着小手炉打瞌睡。 她觉得不必用手炉,宫人却不肯,生怕她身子虚,被料峭的风一吹就又病倒。 倒也不必…… 参加春蒐的百官可带两名家眷,其中不少带的是家中嫡女,别看她们是高门贵女,但一个个骑上枣红马,扮上劲装,亦是春日里绚烂的风景。 顾南枝望向贵女们的目光噙了几分艳羡,她和她们也是相同的年纪呀,但是她们能做的事,打马踏青、春溪声碎、携果缓归,都不是她能做的。 太后之位到底意味了什么呢?于顾南枝而言是脖子上压着的沉重凤冠,是禁锢她天性的桎梏,是华丽的牢笼。 春蒐彩头一一亮相,东海夜明珠、西域婆律香、大座黄杨木镂空青玉鹿……世家弟子们和朝臣们开始打赌赢彩头,齐齐骑马奔向树林,就连幼帝也在南军们的簇拥下进入围林。 人离开不少,喧沸也散去不少,顾南枝才听见一阵爽朗笑声,轻蔑十足。 “哈哈哈哈……云中王该不是不敢和在下比试吧?就这么怕输?” 【📢作者有话说】 猜猜送女鹅果子的是主人格还是副人格?
第11章 春蒐 ◎炙热的呼吸交融◎ 发笑的是旅贲令崔晋,他归属杨宇赫,出身草根,由杨宇赫一手栽培,今年春蒐的守卫巡逻皆由他负责。 对方没有反应,崔晋又讥讽道:“雁门的将士都与云中王的作风一般,可真为我大瀚边防忧心。” “你!”陈元捷听不下去,冲上前道,“小小旅贲令还用不着王爷出手,我与你赌一赌如何?敢不敢接?” 崔晋上下打量他,眼睛一眯,“我欲与云中王打赌,干|你何事?” 他是铁了心和陆修瑾杠上。 而陆修瑾今日着一身苍灰骑装,箭袖束紧,暗绣凌霄花纹的衣袖隐约透出健壮结实的肌肉线条,骑在高头大马上,衬着身后的溶溶旭日,犹如神兵天降。 身侧骚扰的崔晋见不得法,索性拦在他马前,“云中王敢不敢与在下赌一赌?” 陆修瑾勒马停驻,“请。” 崔晋被他凌然的目光直视,打了个哆嗦,慢腾腾反应过来他已然答应,像是要找回丢失的面子一般狠狠地抽一记马鞭,疾驰入林,“那落日之时在下再与王爷再会了。” 按照春蒐赢彩头的规矩,所有人在落日之时回到营地,按照猎得的猎物数量和凶猛程度来评定成绩。 陈元捷被崔晋气得不行,眼见对方已经率先奔赴,不由问云中王,“王爷我们不去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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