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看见眼前这片白茫茫的雪地里,不知何时已添了十几道陌生的身影,他们个个蒙面,除了那穿着一身道袍假作道士的男人,以及——他身旁那一名黑衣少年。 灯笼摇摇晃晃,那光影映在少年的眸子里却是冷的,他纤薄微晃的剑刃上一颗颗的血珠无声滴落。 “杀。” 少年的目光掠过何义生的脸,嗓音好似裹着冰霜。 燃烧的烈焰张牙舞爪,刀剑相接之厮杀声接连响起。 何义生艰难地以刀刃抵挡着少年的剑锋,却终归力有不逮,堪堪几招便踉跄后退,他仓皇抬首,少年的软剑擦着他的剑刃,柔韧的剑身一晃,他被那粼光刺了眼,纤薄的剑锋刺穿他的喉咙。 何义生双目瞪大,慢慢失焦。 埋伏在此地的近百人皆被这十几名蒙面的青年轻松解决,而身后的火光也才将将吞噬那间旧庙。 “十七护法。” 身着道袍的姜缨提着剑,见那黑衣少年转身,他便忙跟上去。 “照例,你们离我远点。” 少年将沾血的剑锋在雪地里擦拭几下。 “……是。” 姜缨应了一声,想问些什么却又不敢问。 尤其事关那位明月公主。 这些乌合之众即便有个八十之数,十七护法要杀他们也并非是件难事,依照他的脾气秉性,他也一向不需要他们这些人插手这些任务之外的事。 他们来与不来,也不过只是时间上的差异。 但今日十七护法不但要他事先带人出城,又在那林子里生起一堆火来,更留了人在那里守着。 “您这便要走?” 自那夜在容州城的八角楼上见过折竹后,姜缨再不敢多提明月公主。 折竹用指腹蹭过脸颊上沾染的血迹,冷淡抬眸睨他一眼,继而迈着轻缓的步履走入弥漫的寒雾之间。
第17章 卷天青 容州知州府内的灯火燃了一整夜。 知州祁玉松不过浅眠了一个时辰便起身,唤了人来问才知何义生等人还未归来,他一身冷汗津津,心绪十分不宁。 将就着案上的冷茶仰头喝了,祁玉松在书房内来回踱步至天色微微泛白,奉命往十里坡山神庙一探究竟的赵管家才赶回府中。 “大人!出事了!” 赵管家气喘吁吁地进门来,那张粗糙的面容满是汗意,一双腿没站住直接扑在了地上。 “何义生呢?” 祁玉松一下转过身来,没看到门外有人。 “大人……” 赵管家嘴唇抖动,他伏在地上也没起来,“何义生和他带去的八十多个人,全都被杀了!” “什么?” 祁玉松脸颊的肌肉抖动。 “奴才去时,已无一活口。”赵管家并未亲眼得见杏云山上烧了山匪窝的那一把火,但今日却见到了山神庙的那一把火,他不由想起那黑衣少年,到此时,他方才深觉骇然。 “夫人。” 门外忽的传来家仆的一声唤,祁玉松抬起眼帘,就见那杏色衣裙在门槛拂动,穿着绣鞋的一双脚踏入门来。 祁玉松一夜未回房,此时乍见他的夫人脸色苍白的模样,便问,“夫人,你可是有哪里不适?” 哪知她望他一眼,随即扑通一声跪了下去,“妾有一事,要向老爷禀明。” “你这是做什么?快起来。” 祁玉松此时心绪已大乱,又见这从来性子跋扈的夫人此时像只被拔了牙,卸了指甲的病老虎便更觉怪异,他忙俯身要去扶她,却被她打开了手。 “此事原也怪不得妾,要怪,就怪老爷你!”祁夫人眼眶说红就红,“若非是老爷你在外头与人结了仇,给卫国公夫人的生辰礼也不会丢……” 祁玉松的脸色一变,“姑母的生辰礼丢了?” “昨日你不在府中,那人强逼我吃下一样东西,说是毒药,又要我交出那件生辰礼,”祁夫人极少见祁玉松这副阴沉的模样,她此时也有些被吓住,呐呐地回了句,眼泪掉下来也忘了用帕子去擦,“老爷,他说了,若我敢声张便叫我肠穿肚烂,不得好死……” 祁玉松的手指握紧又松开,他闭了闭眼,深吸一口气,“那你如今,又怎么敢说了?” 祁夫人泪水涟涟,“你一夜没回房,我也吓得一夜不敢睡,天还没亮时,有卖花的贩子从后门递了一瓶药给仆妇,说是有人叫他送来给我的。” “我打开来一瞧,竟是与昨儿吃的毒药是一样的,”祁夫人气得几乎要将帕子揉烂,“我才命人去请大夫来瞧,才知那哪是什么毒药解药,分明是市井间小孩儿吃的糖丸!” “夫人!” 祁玉松只觉自己眉心跳动,他满腹怒火却隐忍着未曾发出,“毒药哪有甜的?你啊真是……” “老爷还吃过毒药不成?你又怎知没有甜的?”祁夫人哭着反驳。 “你……”祁玉松按了按太阳穴,他此时后脊骨都是冷的,“夫人,威胁你之人,可是一名年约十六七的少年?” 祁夫人用揉皱的帕子擦了擦沾着泪痕的脸,“什么少不少年的我不知,他戴着幕笠挡着脸,我什么也看不清。” 祁玉松听罢,一手扶案半晌无言,最终唤了门外的侍女进来将哭哭啼啼的祁夫人扶回去。 “大人,看来那小子是知晓您的身份了……”书房内寂静了片刻,赵管家才找回自己的声音。 “他这么做,无非就是想告诉我这个。” 祁玉松扶额,一张英气的面容带有深深地疲惫,“想不到他年纪轻轻,却有如此心计与本事,倒教我……阴沟里翻了船。” 他自以为谋算得好,却未料变数最终出在那个神秘少年身上。 给卫国公夫人准备的生辰礼几乎花费他大笔的钱财,那可远不止是赵管家承诺给那少年的五十金那样简单,如今,五十金尚在,生辰礼却没了。 “难怪他一拖再拖,一定要到昨夜才肯动手。”到此时,祁玉松才终于发觉自己究竟是惹了怎样一尊煞神,“梦石对他无用,他应下此事时,只怕就已经猜出我要取他性命。” 还真是睚眦必报。 “可是大人,那生辰礼可如何是好?您自玉京贬官至容州一年有余,如此一来,您何时才能重回玉京?” 赵管家满脸凝重。 “她到底是我的姑母,”祁玉松在桌案后的太师椅上坐下,浑身无力地靠在椅背上,穿透窗棂的天光一缕一缕投在他的脸上,他徐徐一叹,“趁着时间还未到,再准备一件吧。” 只是到底再拿不出更多的银钱来做出那样一件东西了。 赵管家先低声称是,又小心地问,“那梦石……” “人一定要找,却不能声张,”祁玉松说着坐正了,他神情肃冷地盯着赵管家,“那少年如今毕竟也算握着我的把柄。” 他还得再想想应对之策,否则一旦有风声透给晋远都转运使,他不但会因此与孙家结仇,只怕还会再添许多麻烦事。 而梦石,他是无论如何都要找回来的。 —— 冬日才亮的天色透着一种厚重的鸭蛋青色,山道上马蹄声响,商绒昏昏沉沉的,蜷缩在一个人的怀里慢慢地睁起眼睛。 风是湿冷的,苍翠的远山点缀一簇一簇的白,她茫然地看了会儿,又仰起头。 兜帽滑下去一些,少年白皙的下颌映入眼帘。 折竹低头,没料想她的眼睫轻轻地擦过他的下颌,有点痒痒的,他似乎顿了一下,索性抬首没再看她,只道:“我只让你喝酒壮胆,没让你喝光它。” 他的声线与风雪一般冷,商绒面上浮出一丝窘迫的神情来,她垂下脑袋,说:“你的葫芦很小,我只喝了两口就没了。” 然而,她喝的是两大口。 也不知他是从何处买来的花酿,清甜又带花香,喝下去并不割喉,反倒柔润舒服,但没想到,它的后劲却很大,她是第二次沾酒,难免醉倒。 商绒没听到少年说话,只听他意味不明的哼笑一声,她立即想起来在杏云山上的事。 他是个喝两小口酒就要醉倒的人。 商绒忙要抬头,却不防他忽然将兜帽一下扣到她头上。 视线半遮起来,她并看不清他的神情,只好说,“折竹,以后你想喝什么酒,我都买给你。” “以后?” 折竹挑眉,垂眼盯着她兜帽雪白的兔毛边儿。 漫漫晨光里,风声也清晰,商绒嗯了一声,伸出手朝他比划着说,“至少,我们还有两卷书那么厚的以后。” 两卷书那么厚。 这样奇怪的话落在折竹耳畔,他忽而轻笑,“如此说来,你要花上不少的时间才能替我默完?” 商绒想了想,说得模棱两可,“总归是要些时日的。” 她有着自己不能言说的心思,不愿被他看穿。 晃神的片刻,她忽听身后有细碎悦耳的声响传来,不过只一瞬,少年白皙修长的手指握着那东西递来她眼前。 商绒一看,竟是金灿灿的一支仙阙锁玉娥簪,赤金雕琢的仙阙细致入微,镶嵌其中在窗棂探头的白玉仙娥更是栩栩如生,明珠被镌刻作云雾状托着楼阙,底下坠着细碎的赤金流苏与宝石珠子,碰撞着发出清脆犹如雨滴簇蔟拍打在栏杆的声音。 商绒仰头望见少年在寒雾里清隽的眉眼,他纤长的睫毛沾着雪粒:“要吗?给你玩儿?” 商绒生在皇家,一岁入宫,曾有千种珍奇万种宝物在她眼前,她如何不知此时握在折竹手中这支仙阙锁玉娥该有着怎样的价值。 可却,偏偏又是一支寻仙问玄的死物。 “我不要。” 商绒的眉头轻拧起来:“什么老气的式样,我不喜欢。” “我看也是。” 折竹漫不经心地应一声,一缕发丝微拂他白皙的脸颊,他的神情没什么变化,只是眼睑下有一片倦怠的浅青,他有点懒得说话,却还是简短道:“那便熔了它买酒。” 说着,他将那簪子随意地扔进马鞍旁坠挂的杂物袋子里。 但他又忽然将缰绳塞给她。 商绒不明所以,抬首却见少年才打了哈欠,他低下头来与她相视,她看清他的眼尾泛着一片薄红,看向她的一双眼睛也好似沾着潮湿的雾气。 她抿了一下唇,什么也没说,忐忑地握紧了缰绳,但此时山道上寂寂一片,没有往来的车马过客,马儿也走得很慢。 也许是声声马蹄催人眠,她听见山间的清风,也听见少年近在咫尺的呼吸声越发趋于平缓。 忽然间, 她的肩上一重。 商绒的脊背一僵,慢慢的,她侧过脸,看见少年的下颌抵在她的肩头。 他的睫毛又浓又长,如此青灰的天光下,更衬他白皙的面庞透着疏离的冷感,唯有他卧蚕处的那颗小小的痣是生动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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