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若让人引诱你犯错,你可千万……不能瞒我。” 荣王妃的目光移到那铜盆里燃烧的火焰,“我是你母亲,在这世上唯有我是真心真意为你,你难道要信梦石,而不信我?” 商绒从未被她这般轻柔地触碰,也未曾听过她这般口吻,若在以前,商绒心中一定欢喜,然而此时听见荣王妃这番话,她的整颗心都慢慢地沉了下去。 “什么引诱?” 她问。 “你忘了吗?明月,你这一生是不能成婚的,你绝不能与人生情。” 荣王妃意有所指。 窗棂上映出树影婆娑,雷声滚滚。 殿内静谧片刻,半明半暗的光影映在商绒的侧脸,她唇角一扯:“我没有。” 荣王妃不防商绒忽然挣脱开她的手,她的眉头皱起来:“若没有,你在烧些什么?你怕我发现什么?” 商绒将案上的道经一页又一页地撕下来扔进火盆里,眼看就要湮灭的火苗又灼烧出一片连绵的火光,半晌,她道:“与其等着被人夺走,还不如我亲手烧掉。” “我已知道你在南州时,有个少年在你身边,”荣王妃眼底渐渐流露几分失望,“可明月,你为何不与我实话实说?” 荣王妃闭了闭眼,站起身:“好,你不说,我自有我的办法去找他,他一定在梦石的那些侍卫当中,是么?” “请您别碰他。” 荣王妃正欲转身,听见她的声音便是一顿。 残损的书页又落入盆中,火星子迸溅起来。 她对上那个小姑娘一双波澜不起的眼。 “怎么?难道你还想再死一次么?”荣王妃恨铁不成钢般,她俯下身,“明月,你的命,是我在鬼门关走了一遭才留住的,你便如此……不珍惜么?” “您放心,我不会了。” 商绒仰面与她相视:“但您也别想找到他。” 荣王妃袖间的手紧紧地蜷握起来,她分明有许多规劝的话要与眼前的女儿说,可是看着她的眼睛,万般情绪哽在喉间,竟连安抚妥协的话也说不出。 朱红的殿门打开,鹤紫跪在殿门外,身上已经被掠入檐下的雨水漂湿,她瑟瑟发抖,根本不敢抬头。 荣王妃阴沉着一张脸,走到殿门处。 “请您往后,不要再来看我了。” 荣王妃听清这她的句话,她不敢置信般,猛地转过身去。 夜风吹着商绒轻盈纤薄的裙摆,她乌黑的长发有凌乱几缕贴在白皙的颊边轻晃,她没有抬眼:“从前您越是少给我温情,我便越是渴望得到。” “但如今,” 急促的雨水不断从檐瓦下坠,商绒紧紧地攥着手中的书页,压抑着胸腔里顷刻将她裹挟的酸涩,努力稳住声线: “我不想要了。”
第72章 纸蝴蝶 纯灵宫的宦官淋雨提灯走在最前, 替方才从纯灵宫中出来的荣王妃照亮,这宫巷里积雨更重,荣王妃步履急促, 不防踩上一块松动的地砖, 激起的雨花溅湿了她的鞋履。 “王妃!” 秋泓立即伸手扶住她。 雨水噼啪地打在秋泓手中的纸伞上,荣王妃倏忽站定,神情恍惚的,不知在盯着伞外的哪一处。 “她说她不想要了……” 湿润的风拂面,荣王妃却觉心口闷得厉害, 连呼吸也有些困难,她一手捂在衣襟处, 侧过脸来看秋泓, “她是不要我来看她,还是……” 不要我这个母亲了? 后半句哽在喉间,荣王妃回过头, 雨幕里浓黑一片, 整个纯灵宫都隐在其中, 一分轮廓也不显。 秋泓沉默不语。 荣王妃的视线再落在秋泓的脸上, 若此时跟她来的是丰兰, 她必定能够听到自己想听的话。 “你也觉得我错了?”荣王妃问道。 秋泓低垂眼眉:“奴婢不敢。” 荣王妃冷笑一声, 拂开她的手, 快步朝前走去。 秋泓只得匆忙跟上, 将纸伞一直遮在荣王妃头顶。 马车停在文定门外, 秋泓等人簇拥着荣王妃才至文定门, 正遇长定宫的马车在不远处停稳。 梦石等不及外头的宦官撑伞, 便自己掀了帘子下来, 匆匆往前几步, 借着身边人的灯火,他便看见那位披散着发,一身雪青衫裙的美妇人。 “殿下,那便是荣王妃。” 身侧的宦官提醒他。 荣王妃肖神碧? 梦石的神情转瞬有了些细微的变化,而那妇人大抵也是听见身边人说了些什么,再看他的眼神便多了几分毫不遮掩的厌恶。 “走。” 梦石记挂着商绒,此时见了荣王妃他心中便更为焦急,他不欲理会那一行走近的人,夺了身边宦官手中的纸伞,快步朝前。 “梦石殿下。” 但他才与那荣王妃擦肩,却听她忽然冷冷地唤。 梦石脚下一顿,回过头。 “往后纯灵宫的事,便用不着你操心了。”伞檐之下,荣王妃审视着他那副与当今天子尤为相似的眉眼。 “荣王妃倒真是会折磨自己的女儿。” 梦石沉着脸。 “你也知道她是我的女儿,你在她身边安排侍卫究竟是不是别有用心你自己会不清楚么?”荣王妃由秋泓扶着走近他。 “我劝荣王妃别往自己脸上贴金。” 梦石脸上没有一丝笑意,看起来与平日里的温和模样大不相同,“我今日之所以能站在这里,全因明月将我的身世据实相告,我与明月皆不是心胸狭隘之人,她从未对我心存芥蒂,我亦不曾对她有过分毫怨怼。” “如此说来,狭隘的人是我了?”荣王妃听清他话中意指,她蓦地笑了一声,但很快笑意收敛,面上浮出几分嘲讽的神情:“若论狭隘,这世上谁比得过你母亲柳素贤?若不是她柳素贤,我只怕也做不了这荣王妃。” “你何必诋毁一个已逝之人?” 梦石的眉心拧起来。 “诋毁?” 荣王妃冷笑,“谁都知道当年我与你父皇虽有青梅竹马的情意,却终究不抵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他从母命娶了你母亲柳素贤,而我从父命嫁入文国公府。” “我入文国公府几年,先夫宋岱在西北战死,时年,你父皇已成了楚王府中的郡王,柳素贤担心他对我旧情复燃,便用了鬼魅伎俩,使我失去了腹中的孩儿,更背上孝期未满便与人私通的恶名……” 荣王妃提及往事,仍是满心怨怒无处释,“我被文国公府送入静子庵做姑子时,她都不忘买通仆妇下毒害我,她这样一条毒蛇,不咬死我便不肯罢休,你说她死了,我该不该拍手称快?” 梦石被她这一番话冲击得有些回不过神。 “你……” 他从未见过自己的母亲,也只有在来到玉京,成为皇子之后他方才从淳圣帝或是一些与母亲有关的旧人口中得知些许零散的,母亲的事情。 他从不知自己的母亲究竟是怎样一个人,可他仍旧本能地不愿意去相信母亲会是荣王妃口中那般模样。 “你若不信,大可以去问问你的父皇,这些事他都知道。” 荣王妃轻抬下颌,“若非是她怀了你,当年我就是要她给我尚未出世的孩儿偿命,你父皇也绝不会说个不字。” 她从伞下走到梦石身前去,立在梦石身侧的宦官立即垂首退到不远处,而她身后的秋泓也带着几名女婢后退数步。 “你以为你父皇待你母亲有几分真情?他那样的人,是不可能有什么真情的,便是你与你母亲,他为了自己,也能说舍弃便舍弃。” “什么意思?” 梦石猛地抬眼,他记得父皇与他说,当年母亲为保护他而将他推下马车自己引开了追兵。 “我说再多,你心中大抵也是不信的。” 荣王妃却招来秋泓,冷眼瞥他:“你若有心,想知道的,都会知道。” 两方伞檐相擦而过,荣王妃一行人融入雨幕里,而梦石立在原地良久,握着伞柄的手力道越来越紧。 “殿下?” 一名宦官小心翼翼地上前轻唤。 梦石如梦初醒般,他勉强收敛心中混乱的思绪,道:“去纯灵宫。” 纯灵宫外的侍卫果然换成了身着暗青袍的凌霄卫,梦石也顾不上多瞧他们,入了宫门便直奔寝殿。 荣王妃离开后,商绒仍坐在地上撕下一页又一页的道经,看着盆中的火焰明明灭灭,灼烧跳跃。 “公主……” 鹤紫跪在她身后,红肿着一双眼,哭着说,“奴婢,奴婢真的知错了。” “你本就没有拒绝她的权力,” 商绒轻声道:“你也不必与我认错,出去吧。” 鹤紫闻声,却抿紧嘴唇,并没有动,见公主回过头来看她,她立即俯身磕头,哽咽着说:“对不起公主,奴婢不敢,王妃,王妃说要寸步不离守着您……” “我不为难你,你也不要为难我。” 商绒平静地说,“鹤紫,我要一个人待着。” 鹤紫正不知该如何是好,却听一阵踩着雨水的脚步声临近,随即便是守在殿门外的宫娥们唤了声“大殿下”,她便立即转头。 “出去。” 梦石满身水气,走入殿内,垂眼看她。 鹤紫终究还是战战兢兢地起身出去了,殿门徐徐合拢,风雨之声朦胧许多。 “簌簌。” 梦石走近商绒,在她身边蹲下来,仔细地打量她的神情,却看不出半点儿异样,他将掌中的一样东西递到她眼前:“你看。” 商绒轻抬眼帘,看见他掌心的一只纸蝴蝶。 她立即放下手中撕了半卷的道经,从他手中接来那只纸蝴蝶拆开,其上清峻的字迹被雨水晕湿了一点,但并不难辨认清楚。 梦石捧起来那半卷道经,他心中惊异更甚,他常见她将经卷收拣得整整齐齐,处处仔细地保护,可今夜怎么…… 他不由去看那盆中的火光。 “您不用担心我。” 梦石忽然听见她说道。 他抬起头,发觉她今夜似乎是极冷静的,甚至眼眶也没红一下。 “他说中了。” 梦石低声喃喃。 商绒闻声,抬起头看他。 梦石迎上她的视线,伸手摸了摸她的脑袋:“簌簌,我生怕今夜的事让你难过,怕你再……但折竹公子对我说,你不会。” 商绒的眼睫微动。 “此前我为了能够顺利有个由头让折竹公子入纯灵宫,便设计了闹刺客一事,并将此事扣在了商息苹的头上,商息苹因此与胡贵妃一块儿被禁了足,他虽一直叫屈,但父皇也从没理会过他,所以你母妃不可能凭此便猜出折竹公子的存在,一定是有人透露了消息给荣王府。” 今日凌霜是故意留他在星罗观中下棋,为的便是趁他不在宫中的当口,让荣王妃顺利请旨撤换纯灵宫的侍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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