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日星罗观起火,临清楼里发现两具烧焦的尸体,一具是那位蕴贞公主,另一具则是公子事先安排好的替死鬼。”姜缨在旁说道。 “什么替死鬼?” “一个想杀公子却失了算的女杀手。” 姜缨所说的,便是那红叶巷堆云坊的女掌柜,那女子始终不肯说出半点关于妙旬的消息,他们自然也懒得再留其性命。 “可谁都知道我在温泉沐浴,我又怎么可能死在临清楼?”商绒记得昨日守在那石门外的人并不少。 “蕴贞在星罗观修行,自然有可能知道那条小径,她将你从中带出,你们二人在临清楼中起了争执,打翻了烛台,故而双双葬身火海。” 折竹气定神闲,“这故事,自有梦石替你我去圆。” “蕴贞……死了?” 商绒怔怔地望他。 折竹手上的动作一顿,他轻抬起眼帘来,平静地盯着她:“昨日,她可是存了心要杀你。” 商绒半晌才道:“我能理解她,却不能认同她。” 禁宫之中,从没有容易的人。 做帝王的儿女,蕴贞的母妃不受宠,她在宫中自小亦是如履薄冰,但她一叶障目,只看得见表面的浮华,不知浮华之下,她们其实各有各的枷锁。 “姜缨。” 商绒正失神,却听折竹忽然唤了一声那青年。 “去景丰楼要一桌席面回来。” 折竹包扎好她的手,抬起眼帘看向姜缨。 “……啊?” 姜缨愣了一下,但对上少年那般冷淡沉静的眸子,他忙不迭地应声:“是,属下这就去。” 商绒略微抬眼,蓦地盯住少年的手腕,极轻的一道血痕在那旧疤之上,此时天光明亮,她方才看清:“你这血口子……” 折竹自己都没意识到,他闻声便随着她的视线垂眸,瞥见自己腕上极细的一道痕迹,他轻轻地“啊”了一声,似乎想起了些什么来,他的语气带了点不明的意味:“我让人带你走后,我与那个在蜀青捉走你的凌霄卫过了几招。” “贺星锦?”商绒想起那位凌霄卫的千户大人。 折竹似笑非笑:“你将他的名字记得那么清楚做什么?” 商绒觉得他有点奇怪,但她还是问:“他可有看见你的样子?” “我戴着面具,他如何看?” “那就好。” 商绒舒了一口气,但思及此前在含章殿,皇伯父吃下丹药发狂的那回,贺星锦曾将她护在身后,她又道:“他其实也是一个好人。” “好人”这两字入耳,折竹下颌绷紧,他一言不发,视线落在自己腕上的旧疤,昨日他明显能感觉得到,那贺星锦在看见他手腕时神情明显有一丝不对劲。 之后临清楼有凌霄卫喊了声“明月公主在里面”,贺星锦那般急切的模样也被他收入眼底。 “折竹?” 商绒不知他为何忽然安静下来,伸手在他眼前晃了晃。 “簌簌。” 风轻云净,檐上日光粼粼,少年伸手扣住她的双肩,轻皱着眉,神情认真地问她:“你说,是他好,还是我好?” 商绒不知他为何忽然这样问。 她还没反应过来,他却将她抱进怀里,下巴就抵在她的肩,自说自话似的,带着一分气闷的威胁: “你若敢说是他,我便去杀了他。”
第79章 晚风来 商绒不知他怎么了, 忽然恶狠狠地说要杀人,反正他从来便是这样,无论高兴还是不高兴, 他有时不露声色, 有时又根本懒得隐藏。 她正出神,黑衣少年松开她,坐直身体审视她的神情,又皱了一下眉。 她竟然不说话。 她是不是真的在犹豫? 折竹越想越生气,也不知他不在禁宫的这两月里, 那贺星锦对簌簌献了多少殷勤。 只这么短暂一瞬,他心中便在猜来猜去。 于他而言, 杀人容易, 算计人也容易,只是他年少,尚不明白什么是关心则乱, 要猜中她关于另一个男子的心事, 却是一件极难的事。 “簌簌, 人不可以三心两意。” 他有点烦恼。 什么三心两意。 如此直白的一句话令商绒红了脸, 她连忙反驳:“我没有。” 秋风吹着院子里那棵老槐的枝叶簌簌而动, 一片浓荫在地面轻微摇曳, 明净的光线碎成斑驳的影子, 落在商绒的肩上。 她躲开少年直白而热烈的视线, 目光触及自己被他包扎了厚重细布的手掌, 她满耳是那片被日光照得粼粼发亮的凝碧枝叶随风颤动的声音, 半晌, 她道:“折竹是这世上待我最好的人。” 叶子吹落了, 落在少年的发上。 他的眼睛乌黑又清亮, 隐约映出她的轮廓。 商绒的目光落在他乌黑的发髻间,那根银簪在日光底下闪烁银光,她的脸颊还有些烫,却压不住心中的欢喜:“你好像真的很喜欢。” “什么?” 少年回过神,却不防她忽然伸手触摸他的发髻,又听她亲口吐露“喜欢”两字,他的眼睫动一下。 “你日日都戴着。” 商绒说。 原来,她在说银簪。 折竹反应过来。 两盏茶的工夫,姜缨带着两人回来,每人手中都提了一个食盒,色香味俱全的酒菜取出来便摆满一桌。 折竹将几坛子酒都给了姜缨他们,不该饮酒的时候,他绝不会沾一滴。 “拂柳与你是相识的吗?我听她唤你小十七。” 商绒捏着筷子才吃一块烧鹅肉,想起此前在凌云阁服侍她,昨日又随她到星罗观的那名女道士。 “她是栉风楼的第四。” 折竹并不隐瞒。 “可你不是离开栉风楼了吗?” “嗯,” 折竹颔首,夹了一筷子红烧肉给她,又说,“栉风楼的人都是会为了钱而拼命的,她更如是,我花了钱,她自然也就愿意帮我的忙。” 去了西北的,是第二与第五。 —— 贺府。 温氏守在儿子的榻前,看着府中的大夫揭下儿子臂上的细布,露出来底下那片鲜红狰狞的烫伤,她心中一紧,手指拨弄佛珠的动作便更快。 小臂上一整片的烫伤令贺星锦有些难捱,昨夜更是疼得他难以入睡,他额头冒出来细密的汗珠,脸色苍白得厉害,始终忍着疼不吭一声。 大夫将特制的烫伤膏小心地涂上去,贺星锦方才觉得那火烧火燎的疼痛因为凉凉的药膏而缓解了一些。 大夫收拾好药箱出去,温氏便忙用帕子擦了擦贺星锦额上的汗:“好歹你这条命还在,否则你要我与你父亲该如何是好?那烧着了的楼阁你也敢往里闯。” “母亲,里面是两位公主,我如何能不去?” 贺星锦坐起身来,声音有些沙哑。 “即便是公主又如何?你进去难道能灭了火不成?”温氏心中仍旧后怕,“旁人都不敢进,偏你能耐。” “母亲应知,那楼中有明月公主。” “明月公主又怎么了?” 温氏一心只有自己面前这个儿子,此时又只与他在这房中,她说话便没了些顾忌。 贺星锦却是一顿,他抬起眼帘来。 半晌,他忽然问:“母亲可曾往宫中送过祝文?” “祝文?” 温氏一头雾水,“什么祝文?” 贺星锦神色微变,他知晓自己的母亲素来是泼辣性情,根本不是那位明月公主口中温柔熨帖的温夫人。 她信佛不信道,又怎会往宫中送什么祝文,更不提亲笔手书。 可明月公主并没有对他说谎的理由。 贺星锦总觉得自己抓住了什么隐秘的东西,却又毫无头绪。 “子嘉,你难道真如你父亲所说,对那明月公主……” 温氏久不闻他说话,她瞧着他臂上的伤,话说一半她顿了一下,转而道:“我听说那位明月公主是不能成婚的,何况如今,她已然仙逝。” 临清楼中发现了两具烧焦的尸体。 凭借着两具尸体身上未烧化的首饰,凌霄卫已确定一位是蕴贞公主,另一位便是明月公主。 而那位幸存的蕴华公主一口咬定,是蕴贞将明月迷晕从温泉池带出,蕴华本以为蕴贞只是想吓唬明月以泄私愤,却不想她竟要对明月下死手,蕴华上前想劝,却与蕴贞起了争执,蕴贞将她从楼上的窗户推出来掉进了湖里,而她则失手打翻了烛台,烧着了幔子。 那时明月公主尚未苏醒,至于蕴贞为何没有从楼中逃出,蕴华只说自己不知道。 昨日淳圣帝闻讯后,当即吐了血,昏迷过去。 贺星锦与父亲贺仲亭在宫中整夜,到今晨,贺星锦才独自回府。 可是, 明月公主真的死了么? 母亲仍在一旁絮絮叨叨,贺星锦却根本无心去听,他不断地想起凌云阁中那一面,他不断想起昨日那神秘人腕上的疤。 “子嘉,你的伤如何了?” 贺仲亭脱了官帽,匆匆踏进门来。 “父亲,并无大碍。” 贺星锦回过神。 贺仲亭将官帽交给温氏,又在椅子上坐下来,瞧了瞧他臂上的伤,又接了温氏递来的茶碗,道:“陛下这一回是病来如山倒,这会儿也还没清醒过来,昨日你在临清楼可发现了什么?等陛下醒来,我也好代你回话。” 贺星锦不止是被烫伤了手臂,他见了浓烟,嗓子也哑了许多:“火势太大,我……看得也不清楚。” 只是那火势究竟为何会蔓延得那般剧烈?他收敛着心中的疑惑。 “临清楼外头呢?当时可有什么异常?” 贺仲亭又问。 贺星锦思及那身着白袍的神秘人,他是率先到的临清楼,后来的凌霄卫根本没瞧见那神秘人的身影。 他垂下眼帘,摇头:“没有。” 贺仲亭凝视他片刻,随即点头,道:“近些天你便好好休息,你伤的是右臂,也不便再忙公务。” 贺星锦颔首:“是。” 贺仲亭说罢便起身带着温氏走到门口去,他又忽然停下来,回过头,看向坐在床沿的贺星锦,他忽然唤:“子嘉。” “你该放下。” 贺仲亭瞧不出那片阴影里的贺星锦是什么神情,见他一言不发,贺仲亭轻叹一声,与温氏相扶出门。 秋风萧瑟,日光凋零。 贺星锦仔细回想起自己在宫中做御前侍卫的那几年,他才惊觉自己在含章殿见到她的每一回,似乎都不曾见她笑过。 她明明,是大燕最尊贵的公主。 可她,为何并不快乐呢? —— 暮色四合,月明风清。 才沐浴过,只穿了一身雪白单袍的少年坐在院中擦拭着自己心爱的软剑,姜缨则立在一旁说道:“属下已按照您的吩咐,给梦石派来的人递了话,他此时应该已经知晓明月公主无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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