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谢。” 折竹颔首,随即他的视线停在白隐身上,“你这是怎么了?” “只是受了些风寒。” 白隐简短地答了一声,随即又道:“公子莫耽误了你的事,快去吧。” 他有心隐瞒,折竹也并不戳穿,将软剑收回腰间,带着人下了密道。 白隐看着少年的身影消失,才唤抟云去将机关回转,那道墙慢慢地移回原位,他忍不住一阵猛烈地咳嗽。 抟云回头,正见他吐了血。 “观主!” 抟云立即上前去扶他在一旁的椅子上坐下。 白隐半晌也说不了话,胸膛起伏着,苍白的脸色逐渐又变得通红,额上满是细密的汗珠,他已分不清身上究竟是痛还是麻,只觉胸腔里像是有一团烈火在不断地炙烤着他。 “我原以为大真人是真心喜欢你这个徒弟,” 抟云心中百味杂陈,“却不想他对你竟也这般心狠,那么多炼废的丹药,他都给你吃了……” 以往,抟云还曾嫉妒过白隐。 “观主,我还是去请个大夫吧。”抟云倒了一碗冷茶给他。 白隐接茶碗的手都是发颤的,一碗冷茶喝下去短暂缓解了些他身上的炙烫,他摇头,哑声道:“没有人比我更清楚师父的丹药,寻常的大夫是没用的。” 抟云一时无话,他看着白隐脸颊的疤痕,想起来那盒也不知谁送了来,转托他交予白隐的药膏,他便提醒道:“观主,若是等您的血痂落了,再好的灵药只怕也没有办法医治您的伤疤了。” 白隐握着冰冷的茶碗,满掌都是过高的体温所致的细汗。 他抬起头,去望窗外飘飞的雪。 “不必了。” “反正,我已是要死的人了。”
第90章 不放心 夜深雪重, 不知不觉落了满檐满地,呼啸的寒风拍打窗棂,屋内灯烛橙黄, 年约四十多岁的中年道士在蒲团上盘腿而坐, 一旁的炭盆烧得正旺,悬挂其上的茶壶里热烟涌出,发出刺耳急促的声响。 “师父,吃药了。” 一名裹着厚重道袍的青年端来一碗黑漆漆的药汤,小心地开口。 中年道士脊柱已不能正常伸直, 稍有些佝偻,他掀起眼皮, 牵动起眼尾的褶皱, 那样一双眼瞳阴沉沉的,令青年不敢逼视。 “主人,如今凌霜已死, 您与他之间的约定便不作数了, 依属下之见, 您还是去汀州吧, 那里即便是冬日, 也不似玉京这般天寒地冻。” 身着靛蓝衣袍的中年男人合上房门, 挡住外头的风雪, 走到他面前, 垂首恭敬道。 “南旭, 你不想为堆云报仇了?” 道士的声音喑哑。 提起“堆云”二字, 南旭脸上的神情一滞, 他隔了半晌, 才道:“还是您的身体最为重要。” 堆云便是红叶巷堆云坊的女掌柜。 “蠢材。” 道士冷笑, 气息很虚浮,却字字透着寒凉:“凌霜是死了,可那小子还活着,他既不肯听他师父的话,那么我便不能让他活着离开玉京。” “何况,” 道士侧过脸,灯影在他浑浊的眼底浮动,“他似乎也很想要我的命。” “主人,可程叔白他们……” 南旭话还没说完,忽见道士那一双阴冷的眼睛凝视他,他登时低首,不敢再说。 道士眉心的皱痕更紧,他握紧了膝上的剑,不自禁地垂眼去看自己左手虎口上那一道经年的旧疤。 风雪浓重的夜,屋外似乎藏了些不寻常的动静。 南旭立即警惕起来,再看向那蒲团上坐着的道士,他面上神情平静,到此时方才接来青年手中的药碗,一口饮下。 南旭戳破窗纱,只见灯火照见的一片平坦的地面上覆了薄雪,而在灯火之外的阴影里,似有人影闪过。 踩雪的沙沙声时隐时现。 檐下的灯笼摇摇晃晃。 “你们被人跟踪了?”南旭一把揪住那青年的衣襟。 “不可能啊……” 青年面露惊慌。 “行了,我今日让他们去城中买药,原本为的就是引他前来。”中年道士的嗓音更为嘶哑,他搁下空空的瓷碗,“我早就想看看,他妙善教出来的这个徒儿,究竟有多大的能耐。” 他抬起眼:“去吧。” 外头已有了刀剑相接的声音,南旭没耽误,踢开门便冲了出去,十几名青年道士也随即提剑而出。 守在屋舍外的数十人已与趁夜而来的几十名杀手缠斗起来,南旭等人才出来便匆忙躲避起如雨袭来的飞镖。 屋内的中年道士独坐蒲团,闭着眼睛听着外头的厮杀声,倏忽一叶银光刺破窗纱袭来,他迅速后仰躲过,睁眼转脸正见那银叶深深地嵌入墙壁之中。 双眼微眯,中年道士不紧不慢地拿过一旁的拐杖,支撑着站起身来,另一手握着剑,一瘸一拐地走出门去。 迎面是冰凉的雪粒,寒风吹来便好似浸入他的腿骨,又冷又疼,而他面上不显,只借着灯火,定定地望向不远处。 沾了薄雪的地面上血迹斑驳,两方的人厮杀不断,中年道士却只看着那个从浓深的阴影里走出来的黑衣少年。 他纤瘦的腰身缠了一柄银蛇软剑,乌浓的发髻上只有一根银簪作为饰物,那样一张隽秀的面容毫无表情,一双漆黑的眸子凌冽而锐利。 叮叮当当的声音突兀。 中年道士的视线停留在他腰间那个挂满金珠玉珠的玉葫芦上。 “妙旬?” 在他打量少年的同时,少年亦盯着他,清泠的声线好似浸霜裹雪。 中年道士闻声,视线再上移,与他相视,见了寒风的嗓音更为嘶哑干涩: “小子,你不该来玉京。” 鬓边一缕浅发被冷风吹得微荡,折竹扯唇:“你只需告诉我,当初重伤我师父的人,究竟是不是你?” “算是吧。” 妙旬竟还露出一个诡异的笑。 “既如此,” 折竹摸着腰间的银蛇剑柄,“噌”的一声,纤薄的剑刃抽出,凛冽的银光闪烁,“我这一趟便不算白来。” 妙旬不言,一旁南旭见状,立即踢开面前的杀手,飞身上前,一个腾跃,挥刀朝少年横劈过去。 折竹以剑相抵,冰冷的兵器撞击出清晰的声响,他从容接下南旭的一招一式,五步之内,剑刃一转,刺破南旭的手臂,同时双足一跃而起,重重踢在南旭的腰侧。 剑锋撤回,血珠如雨般洒落,那剑影映在少年一双干净无情的眼前,南旭飞出去几米开外,被另几名杀手缠住。 “怎么不用天机山的功夫?” 妙旬立在阶上,一边将拐杖扔下,一边抽出剑来:“难道师兄他没教过你么?” 折竹面无表情地转身,正见阶上的妙旬三步并作两步,双腿一蹬柱子,借力而起,轻松落来他的面前。 雪如鹅毛,纷纷扬扬。 妙旬冰冷的剑刃寸寸擦过自己的虎口,一双阴鸷的眼始终紧盯着面前的黑衣少年,他一动,便势如猛虎,剑锋直逼少年的面门。 折竹握着剑柄的手一转,抵开他的剑刃,侧身袭向妙旬的肩颈,妙旬反应迅速,立即提剑迎上,两剑相接,妙旬的招式娴熟而老辣,内力更是深厚霸道,他的剑刃压得折竹薄刃弯曲,折竹后仰抽出剑刃,腾空而起。 妙旬即便是瘸了腿,但也能凭借浑厚的内力支撑其从容应对少年俯身往下的攻势,剑锋抵在刃上的铮鸣声刺耳,几乎要划破人的耳膜。 雪粒无声坠在剑刃。 折竹一个旋身,稳稳落地,听清剑锋刺破寒风的声音,他反应极快地迎上妙旬迅疾的攻势,但妙旬的剑招灌注了极强的内力,折竹手中的薄刃震颤,他皱了一下眉,抬手迎上妙旬朝他打来的一掌。 两方内力相撞,妙旬与折竹皆踉跄后退两步。 妙旬的神情显出几分惊异,他看了看自己的手掌,再抬首,看见对面那少年唇边浸血。 “你不过十六七的年纪,怎会有如此强劲的内力?”妙旬一颗心微沉。 折竹像是根本没在听他说些什么,提剑往前,内力浮动,粒粒雪花再落不到他的身上,他紧盯着妙旬那张脸,手中薄如叶的剑刃变幻如影,每一招每一式都极尽凌厉。 妙旬虽是妙善的师弟,但曾经作为天机山弟子,江湖人尽皆知他的武学天赋比妙善要高得多。 他一个后仰,后脑抵在雪地里,挺直了腰,横握剑柄,长剑在折竹腰间划出一道血口子。 但妙旬抬眼看他,这少年竟眉头都不皱一下,妙旬有一瞬惊疑,也是这一瞬,他猝不及防,受了少年一掌。 胸口闷痛,妙旬喘息着,看见少年腰腹间不断有血珠滴落,那一张年轻的面容也变得越发苍白,他手中剑刃朝下,妙旬翻身躲开,随即跃入半空。 折竹立即跟上,两人一前一后掠入那片青黑的林间,忽高忽低,剑刃相接之声不绝于耳,阵阵罡风摧折草木。 折竹的剑锋刺中妙旬的腿骨,妙旬吃痛,立于林梢的左膝一屈,却仍能勉强稳住身形,挣开他的剑锋,一掌重击在折竹肩头。 周遭的枯叶仿佛也因妙旬内力激起的罡风而化为利器,擦破了折竹的脸颊。 妙旬落下林梢,剑锋嵌入地面支撑着他站直身体,银白的月辉穿梭于这片枝叶缝隙,斑驳摇晃,他凝视立于树梢之上的少年:“小子,你到底年纪还轻,天机山的功法,我可比你熟。” “是吗?” 折竹腰腹间的血液浸湿衣袍,滴答落下,他指节轻蹭脸颊的血迹,随即踩踏树梢,俯身跃下。 妙旬匆忙接招,此时他方才察觉这少年的招式更为狠厉迅疾,妙旬凝神接下,积蓄起内息袭向折竹。 折竹抵不住他这般刚猛的内力,胸口一震,他什么感觉也没有,却吐出血来。 “公子!” 忽的,一道熟悉的声音传来。 折竹侧过脸,郎朗月华映出一个人的影子,那青年提剑而来,直直地挥向妙旬。 妙旬侧身一躲,不得已松了折竹的剑,应对起这忽然出现的青年使出的招式,但青年终究不敌妙旬,不过几招之内便落了下风,生生受了一掌,手臂也被剑刃划了道血口子。 妙旬正欲下杀招,一道柔韧的剑影闪烁,他眉目一凛,不得不接下那黑衣少年的剑招。 林间风声呼啸,少年浑身浴血。 妙旬到底身上还有旧疾,他更不防这少年如此年纪便有此般武功,纵然内力尚不及他,但少年似乎极其敏锐,很会寻找他的弱点,不过百招,他那条伤腿便再受重创。 妙旬咬着牙忍着剧痛,再度运气剑锋往左袭向折竹,他算准了折竹一定会躲,故而将内息积蓄于右掌,却不曾想,折竹竟躲也不躲,他的剑锋刺中折竹的肩,他一怔,对上少年那张苍白的面庞,短暂一瞬,少年剑锋直直地刺中他的腰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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