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冰用筷子戳了戳鸡肉,嗯,软烂,又用勺子舀出一点浓白的鸡汤喝,哇,醇厚细腻,因撇去了肥油,一点不会腻人,等会儿吃完了肉,还可以用鸡汤煮一碗面吃吃呢。 “元大人呢?”马冰顺口问道。 霍平熟门熟路去拿碗筷,闻言嘿嘿笑道:“这会儿估计在巡街。” 没口福啦,只能说天意如此。 在某些时候,同僚情谊简直不堪一击。 于是大家立刻抛弃元培,迅速围拢坐下吃鸡喝汤煮面,全身都吃得热乎乎,果然畅快。 中间马冰问起那位宋推官,谢钰就笑着摇头,“他本是武将出身,后来打仗伤了身子,只好退下来。偏又闲不住,陛下想着他嫉恶如仇,就来开封府做个推官……” 只是本性难移,虽做了文官,却还是武将脾气,经常将其他衙门的人骂得没脾气。 说起来,涂爻私下也常骂人,却是引经据典从不见半个脏字,被骂的可能得回家后慢慢琢磨才回过味儿来,然后辗转反侧气个半死。 宋推官则不然,他是烧刀子一般火辣辣的个性,什么狗血淋头骂什么,那叫一个酣畅淋漓。 马冰回忆了下方才听到的,忍不住好奇,“当兵的这么会骂人吗?” 谢钰喝汤的动作一顿,旁边的霍平就拍着大腿笑道:“他以前是叫阵来的。” 一时饭毕,谢钰先去向涂爻说明情况,又避开推官们住的院子,绕路回自己的书房看卷宗。 梁州被人挖坟掘墓吊尸的前任官员叫范石溪,如今虽人走茶凉,但好歹代表着朝廷的体面,皇上还是很重视的。 查得慢不要紧,关键要有个结果。 谢钰决定从他为官的履历开始看起,结果看到一个地名时就是一怔。 “凉州……” 如果他没有记错,现押在大牢中的徐茂才也曾在凉州任职。 会是巧合吗? 作者有话要说: 现在基本上就是双案并行的模式哈,一个是舞弊,一个是之前被人挖坟掘墓,相互串联,别搞混了哈哈哈。 注:叫阵,古代打仗的一种奇妙流程,简而言之就是双方先不打,各自派出一个人骂,各种互揭老底的骂,骂赢了的提高士气,骂输了的化悲愤为战力,然后开打……
第20章 当局者迷 次日一早,谢钰就去告诉了涂爻,对方听后也颇惊讶。 凉州乃西北边陲重地,是那一片蛮荒之地中少有的绿洲,与数个小国和外族部落接壤,战乱频发,直到先帝仙去前才慢慢安定下来。 它虽名为“州”,但地域广阔,更因地理位置的重要性而直属中央,是“府”一级的军事重地,官员数量庞杂,调动也比其他地方更为频繁。 乍一看,履历重合并不稀奇。 “不仅如此,”谢钰补充道,“天武二十年至二十六年,范石溪在凉州辖下的旗县连任知县,而徐茂才于天武二十一、二十二年在旗县任典史,二十三年调往临县任县丞,二十四年因当地知县为流寇所杀,他顺势升任县令。 也就是说,这两人非但认识,还做了两年上下级。” 他天资聪颖,几乎过目不忘,昨夜只将那几部卷宗翻看一遍便悉数熟记于心,张口就来。 天武是先帝的年号,自天武元年始,终于天武二十八年,如今已是太和十一年。 涂爻拿在手里的茶半天没喝,“范石溪已死,他的子孙后代又不争气,并未深入官场,若想查昔年恩怨,倒是可以从徐茂才身上入手。” 在边陲之地任职非同一般,因随时都会生离死别,同僚之间的情谊会比别处更深厚,这些年他们之间很可能还保有联系。 涂爻终于得空抿了口茶,却发现有些凉了,香气也散了大半,只好遗憾地搁回桌上。 “另外,也将他的其他同僚捋一捋。” 见谢钰坐在那里没动,涂爻略一思索就猜到他的心思,禁不住笑了,“怎么,还在怀疑马姑娘?可我听说这几日你已在带着她查案了,难得如此赏识。” 这话像一粒小石子,丢出去半天,才在谢钰这口深潭溅起一点水花。 他垂眸看着手背,“正因为赏识,才希望与她无关。” 马冰入开封府时,他曾借机看过对方的路引和户籍文书,祖籍并非凉州,但也是毗邻凉州的城镇。 而且她这几年走过不少地方,虽未曾到过范石溪的老家,却在距离他老家不远的镇子上足足停留了一月有余。 这些都只是巧合吗? 另外,根据户籍文书显示,马冰的父母确如她所言,都只是普通的民间大夫和猎户,但迄今为止她所表现出来的素养,却全然不像是寻常小门小户能养出来的。 她识字,还写得一手好字,偶然言谈间还会引经据典,自己说什么她也都能接得上。 证明她读过书,读过不少书,不少好书。 她的老家也曾频受战火纷扰,试问在一个绝大部分人只执着于活命和温饱的边陲小镇,仅凭一个民间大夫和猎户组建的普通家庭,怎么可能有余力如此栽培女儿? 别的不说,在那种地方,连书本都是奢望。 毫无疑问,马冰是难得一见的优秀人才,但她身上的矛盾太多,接触的越多,了解的越深,谢钰的心情就越复杂。 他好像一头扎进一团迷雾,既迫切地想等风起,又怕迷雾散去后露出的答案不是自己想要的。 涂爻轻轻点了点椅子扶手,叫了长随进来。 “夫人这两日身子不爽,你去药园一趟,请马姑娘得空过去瞧瞧。” 谢钰的眼睫一颤。 也好,婶婶心思最细,又都是女人家,天然一段亲近,或许能看出什么。 “对了,范石溪的卷宗给宋推官送去了么?”涂爻问道。 “才刚元培回来,已经让他送了。” 谢钰面不改色道。 涂爻:“……” 你还真不心疼他。 行吧,反正被骂哭也不止一回了。 习惯就好。 谢钰垂眸吹了吹茶梗,平静得像什么事都没发生过一样。 下属么,合该这么用。 两人又说起慕笙舞弊一事,涂爻唏嘘道:“十数年寒窗之苦非言语能道尽,既然疑点重重,你们就多辛苦下,莫要让舞弊者逍遥法外,也别寒了天下读书人的心。” 他虽出身世家大族,却也是一层层考上来的,也曾亲眼目睹那些寒门学子的不易,当真是千难万难。 好不容易走到殿试这一步,若因被陷害而使得前半生的努力付之东流,何其不公。 “大人,”有人在门外传话,“外面来了个叫李青禾的进士求见,说是慕笙的同乡。” 昨天殿试结束,皇上当场定了状元、榜眼和探花,余下的二甲三甲名单也在傍晚公布。 慕笙未能参加殿试,榜上无名,而其余一干台州学子经此一吓,大失水准,俱都跌出二甲,在那三甲同进士名单上挨挨挤挤,十分凄惨。 还没出考场,李青禾就知道完了。 殿试不能弃考,他甚至有些后悔这次来参加春闱,不然也不会这么倒霉撞上。 他好歹勉强稳得住,斜前方另一位慕笙的保人同乡却全程抖若筛糠,几层衣裳都被冷汗湿透,仪态全无,路过的考官无不摇头。 走出考场后,那学子直接蹲在地上抱头大哭,“完了,完了啊!” 御前失仪,即便他勉强上榜,恐怕也仕途无望了。 有不少外地考生与他们相熟,见状心中五味陈杂,既因为侥幸而心存愧疚,又因为少了强力对手而耐不住狂喜。 运气也是实力的一种,天公不作美,也怪不得他们了。 看榜归来的李青禾一路浑浑噩噩回到客栈,总觉得所有人都在笑话自己,进门就发现黄家父女已经等在包间里了。 黄友田本想慰问一回,可亲眼见了才知道,这种事断不是几句温柔话就能回转过来的。 他憋了半日,也只好说:“塞翁失马焉知非福,李老爷大难不死必有后福,且看开些。” 李青禾勉强挤出一丝苦笑,又看黄小姐,见她美目中隐隐带着担忧,不由得生出几分混杂着感激、欣慰和愧疚的情绪。 他理了理思绪,长叹一声,朝父女两拱一拱手,“如今尘埃未定,我前路茫茫尚且自顾不暇……婚约,不如就此作罢。” 虽然舞弊一事颇有蹊跷,但在外人看来当真是人赃俱获,如果上头懒得细查,就此盖棺定论也不无可能。 到时候不光慕笙要废为庶人流放三千里,连同他和另一位同来考试的保人也要被牵连,此次名次作废之外,还要延后两科才能再考。 三年一科,两科就是六年! 女孩儿家家的,有多少韶华能等得起? 原本黄友田就是来说这事儿的,只人家刚遇到麻烦自己便心生退意,难免有落井下石之嫌。 如今见李青禾自己主动提出,黄友田不由大喜过望,才要说话,却听女儿道:“李郎且听我一言。” “豆娘!”黄友田心头一跳,暗道不好。 李青禾忙道:“不敢,但说无妨。” 豆娘虽弱质纤纤,却极有主意,不然当初也不会坚持与前夫和离。 她看也不看父亲,直视李青禾的眼睛说:“你我都非懵懂孩童,一应利害得失不消细说,自然都明白。我虽中意于你,却也要替家族打算,断然不能任意妄为。” 若一意孤行弄了个戴罪的夫婿回家,整个家族几代人的心血都要被拖垮了。 李青禾听得仔细,心中发苦,“是,黄娘子所言极是。” 豆娘继续道:“就算我家做买卖,也时有起伏,或是一年赚了,或是一年赔了,都是常事。眼下郎君遭此横祸,焉知不是好事多磨?依我说,倒不必急着认命,左右已到了这般田地,不如放手一搏,去那官府求告,或能觅得一线生机也未可知。” 李青禾万万没想到她一个小小女子能说出这般话来,犹如听了洪钟大吕,顿觉心神激荡。 却听豆娘又道:“至于婚约废立也不急在一时,我看你是个有情有义的人,不如多等些时日,若果然你朋友无辜,自然皆大欢喜;若他有罪,到时再作废不迟。” 一语毕,包厢内静得落针可闻。 良久,李青禾忽地站起身来,对豆娘一揖到地。 “听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娘子此言大善!” 他忽然生出无限勇气,当即告辞,脚步匆匆往开封府去了。 是了是了,结果尚未可知,我在这里自苦又有什么用?! 救人就是救己,不如豁出去,拼一把! 待李青禾的背影彻底消失在拐角处,黄友田才拉着女儿跺脚不迭,“你这是何必呢?天下之大,青年才俊不知凡几,咱们何必在这棵歪脖子树上吊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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