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钰:“……” 这真是亲爹? 宁德长公主拍了拍驸马的手,伸手虚虚指了指儿子的胸口,“因为人都有私心,任何话一旦从旁人嘴里说出来,就不再是事实,况且……有的话,以我的立场,实在不便宣之于口。” 不便宣之于口…… 谢钰一凌,莫非此事关乎皇室辛秘? 宁德长公主没有过多解释,只是幽幽道:“先帝在时正逢天下大乱,边境战火频燃,若说大事,哪一年没有五七件?可你若问凉州,那期间称得上惊天动地的大事的,也不过一战而已。” 她的眼神渐渐变得悠远,视线越过幔帐,飞过墙头,似乎已经穿透看不见的虚空,望向遥远的过去。 “当年扶风城破,大将军雁雄奉命夺城,一战成名,封武威侯。后来,武威伯向北推动战线,驻守凉州城,这一守就是九年。 天武二十一年,北方月氏犯边,武威伯率众抵抗,连续数次击退入侵,震惊朝野,民间无数人为他立生祠…… 天武二十四年,月氏新单于突然联合八部卷土重来,武威伯奋力杀敌,一打就是两三年,奈何多线作战伤亡惨重,不得不向朝廷请求援军……” 说到这里,宁德长公主忽然停住了。 谢钰不由得追问:“那后来呢?” 谢显接道:“奈何援军迟迟未到,非但如此,本该拨过来的军饷和粮草也一拖再拖……” 当时最靠近凉州地界的还有另一支兵马,军中大帅便是裴戎。 他曾多次八百里加急请求支援,但朝廷多次未加理睬,最后甚至特意强调不许妄动。 后来朝廷上就吵开了锅,其他地方的武将也有唇亡齿寒之感,纷纷上书请战。 等裴戎终于收到调令奔赴凉州城时,虽然早有心理准备,却依然被眼前的一幕所震惊: 当时所有人都以为凉州城必然要丢了,因为雁家军无论兵力还是后援都远远比不过早有准备的敌军,但他们付出了几乎全军覆没的代价后,守住了。 谢显说得很简单,短短几句就勾勒出当年之事,但谢钰的心中却翻滚起伏,久久不能平静。 难怪《年记》和相关资料文献中都查不到那几年的事,原来此战并非天灾,而是人祸! 可是为什么? 朝廷明知雁家军苦苦支撑,又为何迟迟不派援军,甚至连军饷和粮草都耽搁了? 谢显拍了拍他的肩膀,意味深长道:“剩下的,你自己去查吧。” 或许真相会颠覆你一直以来的认知,但……所谓成长,所谓大人,不就是这么一回事吗? 次日离开家时,谢钰满脑子想的都是昨天听到的故事。 昨夜他一夜未眠,想了很多,但同时也冒出来更多疑问。 当年的事真的没有他想的那样简单,但……那又怎样呢? “咦,谢子质!”谢钰正出神,后面突然炸开一道粗嗓门,紧接着一人一马轰隆隆杀过来,蒲扇般的大巴掌狠狠拍在他肩头。 早在听到喊声时,谢钰就分出来人身份。 “裴将军。” 裴戎如今是殿前指挥使,但他对这个职位相当不满,几次三番都上书请求离京戍边,奈何都被打回来。 私底下,熟悉的人还是会叫他裴将军,他也最爱这个称呼。 看着他眼中的血丝,裴戎胡子拉碴的脸上露出大笑,挤眉弄眼道:“怎么,昨晚做什么了,折腾得觉都不睡了?” 常年征战的将士什么都好,唯独有一点,说话荤素不忌,着实让人无力招架。 谢钰无奈道:“将军慎言,我尚未娶亲,何来折腾一说?” 裴戎哈哈大笑,“你小子老大不小,也该成亲啦,老夫在你这么大的时候,老大都能举得动长弓了!” 谢钰失笑,抱拳拱手,“将军威武,佩服,佩服。” 裴戎说得心满意足,一拍脑瓜,“对了,差点忘了正事。” 一听是正事,谢钰也跟着收敛笑容,严肃起来,“将军请讲。” “嘿嘿,”裴戎搓着大手,努力压低仍旧不低的声音,神秘兮兮道,“就是你们开封府那位马姑娘啊,她几岁了,定亲没有?” 难得从孩子堆儿里跳出来一个合适的,不赶紧配上可惜了。 谢钰挑了挑眉毛,“此话将军以后不必再提。” “为啥?”裴戎毛茸茸的老脸上满是茫然。 咋不让提嘛! 谢钰突然轻笑一声,双腿一夹马腹,丢下一句话策马扬鞭而去。 “因为,我也是个男人。” 裴戎给他呛了一鼻子灰,兀自站在原地嘟囔,“什么话嘛,你是不是男人跟老子有什么……哎呀!” 他突然明白过来,狠狠一拍大腿,懊恼道:“迟了一步啊!”
第41章 香药脆梅 去开封府的路上,谢钰一直在想,范石溪和徐茂才二人在凉州任职时,官阶最高不过一方知县,可谓位卑言轻,并不足以左右朝堂,那么他们又会在凉州之战中扮演什么角色? 之前范石溪身上挂的血幡明确写他“忘恩负义”,他忘了谁的恩,又负了什么义? 还有,凉州大战结束后,范、徐二人迅速右迁,一跃两品四级,先后官至知州,晋升速度不可谓不快。 若推断成真,那么是谁举荐?举荐之人必定就是幕后黑手,或之一。 而先帝驾崩后,两人的原本平铺直上的青云之路骤然受阻,显然他们并不太受当今器重。 范石溪递折子请求告老还乡时也才五十来岁,若在官场,可谓正值壮年,他又没有严重的病痛,为何提前退出? 是靠山倒台,他意识到在当今手下没有更进一步的可能? 抑或是感觉到了某种潜在的威胁,所以溜之大吉? 至于徐茂才,在离开凉州后出任知州,兜兜转转筹谋到天子脚下,不可谓不用心良苦。 可饶是这么着,最终也还是倒在知州任上。 谢钰的手指有节奏地敲击着缰绳,心中飞快盘算起来。 照这么看来,范、徐二人的靠山,或者说幕后主使很可能就是先帝末期纵横朝堂,却又在当今登基后骤然失宠、隐退的高阶官员。 想到这里,他已迫不及待回去拉名单了。 行至开封府门口,守门的衙役冲他抱拳行礼,“谢大人!” 谢钰翻身下马,官靴落地的瞬间,突然想起一个本该早就注意到的细节: 若天武年间朝中真有人弄权,先帝知道么? 先帝驾崩时他年纪还小,只隐约记得皇祖父晚年性情大变,也令谢钰对皇宫更加排斥。 或许是病痛的折磨,或许是对于死亡的恐惧,抑或是对权力的贪婪,让先帝变得暴躁而多疑。 就连曾经被视若掌珠的宁德长公主,也因当时初入朝堂的驸马谢显多次冒死直谏而被大加呵斥,父女二人的关系数次濒临决裂,宁德长公主一度公然拒绝出席除夕宫宴…… 对这样一位行至末路的敏感又多疑的帝王,朝中动向真的会瞒过他的耳目吗? 解密就像拆线团,一旦抽出一根线头,思维便犹如脱缰的野马,疯狂奔驰不受控制。 谢钰的脑海中仿佛刹那间炸开十几朵烟花,海量记忆碎片和大量随之而来的猜测令他应接不暇,几近晕眩…… 若果然如此,母亲不肯亲手揭秘也在情理之中了。 常言道,子不言父过,纵然先帝一度昏聩,但他对宁德长公主的疼爱做不得假。 甚至在垂危之际,他曾短暂地恢复曾经的英明,重新召见了爱女。据说当日父女二人抱头痛哭,冰释前嫌,先帝更不顾病体亲手写下遗诏,许她和驸马的爵位三代不降。 他是帝王,也是父亲,在宁德长公主心中,对他的记忆绝对是极其复杂的。 见谢钰站在原地不动,元培上前道:“大人?” 疯狂汹涌的思绪像受到召唤的倦鸟,退潮海水般迅速回归脑海。 谢钰缓缓闭了闭眼,“没事。” 见他不想多说,元培也没有多问,只是道:“大人前些日子实在太累了,还是好好休息,不然公主和驸马该担心了。” 谢钰完全没有注意他说了什么,一边往里走,一边重新思索起来。 先是范石溪,再是徐茂才,那么下一个是谁? 若真是她做的,绝不可能就此收手。 但……常在河边走哪有不湿鞋,开封不比其他地方,各处耳目众多、守卫森严,万一失手…… 谢钰皱了皱眉。 若当日自己不请她一并来开封,就好了。 不,不对,他马上否定了这个想法。 即便自己不说,事实也不会改变多少,或许将来的某天他们也会在城中某个角落擦肩而过。 以陌生人的身份。 这么想的话,似乎还是现在的情况比较好。 “马姑娘呢?”谢钰忽然很想见她,便问前面经过的衙役。 “啊,马姑娘去百花楼了。”衙役爽快道。 谢钰:“……” 所有的复杂感情仿佛都伴着这几个字戛然而止。 呵呵,去青楼。 果然还是白担心了! 见谢钰拉了脸,元培马上问:“不是案子都结了吗,她又去那里做什么!” 百花楼里又没有小倌儿,她去了能干嘛? 那衙役皱巴着脸道:“卑职也没问呐,只是听旁人说的,哦,好像出门时还背着药箱子,是不是顺便义诊去了?” 元培松了口气,马上转过去对谢钰解释道:“大人,您听见了吧?二两就不是那种人嘛,之前她不是说有个□□得病来着,指定是复诊去啦!” 谢钰的脸色神奇地好转,却一言不发,只哼了声,便头也不回往书房去了。 谁管她是怎样的人! 被扔下的元培和那衙役面面相觑,俱都苦恼非常。 这到底什么意思嘛,解释不高兴,不解释也不高兴。 真难伺候! 百花楼。 “还痛不痛了?”马冰问床上躺着的小姑娘。 她叫蒲草,是之前张抱月求救的小妹妹,年纪跟袁媛一般大,可成长经历却犹如云泥之别。 蒲草几乎瘦成一把骨头,小脸儿上皮包骨,蜡黄,但两只眼睛却依旧明亮而纯粹,像午后日光照耀下的湖泊。 “多谢大人,已经不怎么痛了,”她颤声道,“救命之恩无以为报,只有来世结草衔环……” “别说这些没用的,”马冰摸摸她枯草似的长发,一抬手,就多了一缕短发在掌心,“好好养病,过几天就好了。” 她飞快地将短发藏起来,却不想蒲草早就瞧见了。 小姑娘抿嘴儿笑了下,苍白的嘴唇几乎裂出血珠,“大人别藏啦,我都瞧见了……我真的还能好吗?” “能,怎么不能!”张抱月端着碗热乎乎的鸡汤上来,舀起一勺轻轻吹了吹,“这可是给贵人们治病的大夫,你我遇见是几世修来的福气,你瞧这几日你不是好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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