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大脚差点将五官皱在一起,走到他对面坐下,猛地一拍桌子,震得桌上茶壶都在轻微晃动。 他道:“你小子,说是把我带到京城来玩两天,实际上有别的事求我吧?我告诉你,有屁快放,要不是听那个叫钟北的说你受了伤,你拿八抬大轿抬我我都不来。现在伤也治了,酒也喝了,你就别给我在这儿卖关子。” 江扶元见他一双黑眸里清明得很,半点不像醉了的样,就知道那几坛子酒对于他而言,和喝水差不多。 记得当年他吹牛的时候,说十来个人一起上,都未必能把他灌醉,现在看来,可能是真的。 江扶元便也不拐弯抹角,直言道:“想请你去帮一个人治病。” 和刘大脚猜的差不多,他抓了抓发痒的头发,道:“我就知道你小子无事不登三宝殿,说吧,谁?” 江扶元摸着手上的玉扳指,道:“皇帝。” 刘大脚眼睛瞬间瞪得比铜铃还大。 他江扶元看了会,转身拿起撂在床上的布包和酒葫芦:“我走了。” 江扶元问:“去哪儿?” 刘大脚咬牙道:“你这臭小子想害死我,我还能去哪儿,我回营里去!” 江扶元也不拦他,只说:“皇上咳嗽久治不愈,现在正暗访名医,我会以江湖游医的身份将你送进宫,你只需帮皇上施一次针,即便治不好,能稍微缓解一些就行。” 刘大脚听着他的计划,连连摇头:“你让我给皇帝施针,可太瞧得起我了。那是皇帝,要出了半点差错,能要我的命,我在营里待着享福不好吗,非得去做这种随时会掉脑袋的事,你当我疯了?” 他说得对,江扶元并未反驳,略略压低了声音,低头看着木桌上的纹路,就连说话时也没抬头:“我只想查清当年的一些事。” 正欲离去的刘大脚突然停住,他像是突然不会说话了。 打开的门被重新关上。 他挎着包坐下,只是叹气,都不知道该说什么。 许久后,才有气无力道:“阿元,你何苦来哉,你阿娘也不希望你过得这么累。” 江扶元轻轻笑了笑:“刘叔,别骗我了,她真是我阿娘吗?” 刘大脚眸光闪了闪,只听江扶元继续道:“为何我查到她是北安寺的尼姑,从未有人听说她怀孕生子?” 刘大脚知道他本事大,现在进了皇城司,有些事情早晚会查到,所以在短暂的惊讶后,他很快道:“这件事与我进宫帮皇帝治病有何干系?小姐当年因受家族牵连才被迫入寺,后来发大水寺庙被冲毁,她带着你辗转向北,路上吃了多少苦,受了多少罪,这些事情你应该都记得才是。” 江扶元并未否认:“刘叔,我自然记得你们一路护我周全,但若不查,我心难安,何况阿娘死前也对我提及此事。” 此时刘大脚终于变了神色。 他突然变得慌然失措,脸上肌肉抖动的同时,带动着胡须也一道在颤动。 江扶元说:“她给了我幼时佩戴的玉佩,要我借物寻亲。当年北方爆发战乱,我歪打正着救了姜广一命,姜广提出收我为义子,我则趁此机会回京。但即便进了皇城司,线索还是太少,无法,我只能从玉佩入手,辗转找到雕刻玉佩之人,他是皇家工匠,只负责雕刻,之后玉佩会赏赐给大臣亦或是旁人,都由皇帝决定,他亦知之甚少。” 因而这枚玉佩究竟是从哪里流出的,依旧无从知晓。 江扶元说到这儿顿了顿:“刘叔这次如果能帮忙,我会随你一同进宫,想办法翻阅赏赐记录,或许就能找到突破口了。” 这两年,他不是没想过偷偷潜入皇宫,可皇宫到底不比宫外,守卫森严,他根本不敢贸然行动。 在与钟北暗中花费大量时间绘制好地形图后,才进行得了下一步。 这次萧温提出要他寻一名大夫为皇帝治病,刚好给了他入宫的机会,他便想到了刘大脚。 刘大脚听完他的计划后,并未第一时间发表意见。 他明白,以江扶元的性格,在做这件事情之前,一定把种种可能都想好了,即便自己不答应,他肯定还能找到别人为他办这件事。 二人许久没见,提到旧事,刘大脚也讲了些江扶元不知道的。 “其实当年你被小姐抱回来的时候,已经四岁多了,不哭不闹也不爱说话,在庙里住了几日才说有个坏人要打你,你偷跑到了此处。我们便猜测你遇上了拐子,找不着家了。庙里生活清苦,多个孩子主持并不愿意,小姐她从自己的吃食里省下一份给你,还拿着你的玉佩帮你找亲人,若是没有那场洪水,我们被迫北上,或许你早与你家人团聚了。” 刘大脚说到这里,陷入回忆之中。 “小姐她性子就是这样,后来沿途奔波,若不是为了你,她恐怕早就倒下了。” 这些事情说不得,说着说着,他这一好好的大老爷们也想抹眼泪。 他们当年因洪水缘故,去了北方定居,头两年日子过得还算不错,也攒下了些银子,能供得上江扶元开蒙的学费,但是好景不长,很快北境战乱爆发,他们花了银子却买不到足够的粮食,往往是吃了上顿没下顿,时常弄到些吃的都进了孩子肚里,大人只能挨饿。 他身为男人还要好些,能受得住,可小姐就不一样了,她何曾受过这种苦,没多久便瘦的不像样子,一下就病倒了。 即便他的医术再高明,也没办法在那种情况下将人救活,只能尽力帮她维持生命,直到后来小姐去世,便由他带着江扶元继续讨生活。 有一天,他在医棚里帮士兵包扎,江扶元陡然跑来告诉他,说他救了个人,那人说要收他为义子,问他可不可以。 他还以为江扶元是在开玩笑,也没心思去想太多,便让他自己做决定。 后来,他当真认了姜广为义父,说要跟着一起去京城。 刘大脚露出一个苦哈哈的笑,他把知道的一切说出来,心里的那块大石头也落了地。 看着江扶元不说话,刘大脚问他:“你还想继续查下去吗?若那枚玉佩牵扯到皇家,或许会有危险。” 江扶元却道:“不明不白活在世上,连自己是何人所生都不知道,还有什么意义。” 那便是要查下去了。 刘大脚劝不住他,于是说:“宫中的确对皇帝的每一样赏赐都有记录,我进宫后也会尽可能帮你遮掩,但你要小心,事情不是嘴上说的这么容易。” 江扶元颔首:“刘叔你放心,你只是进宫为皇上治病而已,其余事与你无关。” 刘大脚“哼”一声:“这是自然,我与你半点关系都没有。” 他嘴上这么说,心中清楚,一答应旦帮忙,自然不可能全身而退。 这种时候,他只能选择相信江扶元。 江扶元勾勾唇:“进宫日子定在五日后,刘叔你这两日便在此处好好休息,客栈里都是自己人,有什么事就和掌柜说,我不便过来,他会帮你转达。” 刘大脚摆手道:“行了行了,我知道。你早些回去,别惹得你夫人不快。” 江扶元纳闷:“什么夫人?” 他哪来的夫人? 刘大脚说:“就昨日你房里那个,长得特体面的姑娘,我看她穿着也不像丫鬟,不是你夫人又是谁?” 江扶元静默片刻,道:“我还没成婚,她是姜广的孙女,我侄女。” 刘大脚“啧啧”两声,搞不懂他说的这乱七八糟的关系,只管轰人:“我不管是你夫人也好,侄女也好,你快些走,别耽误我睡觉,走走走。” 江扶元知道他的脾气,多年未见,此时看着他倒头就睡的模样,觉得如此过活也挺好。 隔日,还没到中午,刘大脚就被小二的敲门声叫醒,他头昏脑涨地起来开门,就见一师傅背着个木箱子走进屋内。 他是江扶元叫来给刘大脚剃胡子的。 要进宫了,可不能再像之前那样胡子拉碴,多少得收拾齐整了。 刘大脚在营地里跟着一群大老爷们,糙惯了,压根不注重这些,任由那剃头师傅帮着打理,他自个儿坐在椅子上打瞌睡。 等在冷水里浸过的帕子往他面上一盖,把碎头发碎胡子擦干净,刘大脚才稍稍清醒过来,凑到铜镜前一瞧,气得大拍桌子,脸都涨红了:“亲娘嘞,你把我好不容易留的胡子给剃得这么短,叫我咋个出去见人呐!” 剃头师傅原先准备帮他全剃了,后来想想不太合适,便只是将那些打结了的地方修剪了。 不顾刘大脚的哭天抢地,剃头师傅圆满完成任务。 为此,刘大脚花了整整一天的时间来悼念他逝去的胡子,喝了整整三大坛酒,心情这才稍稍好了些。 好在,他只需再忍上个三天,等帮皇帝看了病后,他立刻便回营里去。 京城的人这么爱干净,他是一刻也待不下去了。 —— 姜宝鸾这边,一日不退婚,她心中这块大石头便一日不得安宁。 随着时间进入九月,天气逐步转凉,换季带来的是温差变大。 虽然阿巧已经很努力地帮她添置衣物,甚至她自己也减少了出门的次数,却依然在一日清晨醒来后发起了低热。 病来如山倒。 她一下子便爬不起身来,病恹恹的,吃了几贴药还不见效。 每年这种季节都是姜宝鸾最难捱的时候,这两三日,一直要喝那苦哈哈的药,喝得她胃口全无。 偏偏因为生病的缘故,肠胃又弱,只能吃些清淡的食物,她嘴里没味道,不过几天功夫,人便瘦了一圈。 何姨娘这次还算费心,过来看过几次,见她这模样,跟着愁眉苦脸,只盼她能早些好起来。 毕竟谁也不想新嫁娘婚前这般病歪歪的,说出去也不好听。 况婚期紧迫,还有好些事情还没办,姜宝鸾这么一病,势必会影响进度。 何姨娘唉声叹气了一阵,嘱咐她好生养病,她按照姜甫堂的吩咐送了些补品来,还有姜宝珠让她带的一盒点心一并留下。 阿巧掀开点心盒,惊喜地发现里面居然有驴打滚。 驴打滚这玩意不值钱,但因为卖相的缘故,府内不常做。 姜宝鸾最爱吃的驴打滚是东家那家袁记点心铺,他家不光驴打滚好吃,还有一样东西是她的最爱。 想着想着,多日没吃上什么东西的姜宝鸾突然有了食欲,她让阿巧将驴打滚拿来,吃了一个最小的。 驴打滚是糯米做的,吃多了难克化,所以只吃一个阿巧便不让她再用。 姜宝鸾的馋虫被勾上来,舔了舔嘴唇:“袁记的驴打滚我好久没吃了,阿巧,我还想吃他家的糖油果子。” 阿巧端来杯水,一听便摇头:“小姐,那东西太油腻了,吃了您晚上连觉都别想睡,还是等身体养好了,想吃什么都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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