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蘅玉婚事定下的消息传到宫外后,陈宴之差人到宫里请赵珣出去吃酒。 赵珣出了宫,停了马才走到魏国公府,一架马车停在他面前,陈宴之撩开车帷,对赵珣说道:“六殿下,今晚带你去个好去处。” 赵珣上了马车,待闻到香风扑鼻的时候,陈宴之让车夫停了马车,赵珣沉默站在华灯璀璨的朱楼前。 陈宴之轻浮地上来搂了赵珣的肩,说道:“听说你姐姐要嫁斐文若,我心中一块大石落地,怎能不庆祝?来、快进!” 赵珣蹙了眉心,被陈宴之半推半搡地拉进了青楼里。 赵珣坐在桌边,他身侧的妓子望着他冷凝的神色不敢近身,他低着头,望手中一盏清冽的酒。 陈宴之搂抱着一个妓子,亲了个嘴,哈哈大笑。 赵珣眉头更深,他抬起头,望了陈宴之一眼,没头没尾地说道:“你早就成婚了,我阿姐嫁不嫁斐文若,和你有什么相干,你庆祝什么?” 陈宴之笑道:“若公主强要嫁我,停妻再娶或是前妻亡故也不是什么难事。” 赵珣冷笑了一下,对陈宴之的异想天开感到好笑。 赵珣扫了一眼陈宴之搂着的妓子,他刺了一句:“我阿姐可是一个美人。” 陈宴之认真问道:“当真?” 赵珣没有回答,陈宴之却皱了眉,略有可惜。 陈宴之挥挥手:“不说了、不说了,”他望着离赵珣半丈远的妓子,“离那么远做什么,快伺候殿下喝酒。” 妓子瑟缩着挪了过来,却被赵珣冷冷的目光盯着,再不敢移动分毫。 陈宴之嗤笑:“怎么?还是雏儿?” 他望着赵珣,笑声愈发大了:“阿姐长阿姐短的,莫不是行敦伦之事的时候,也要叫着阿姐?” 陈宴之吩咐妓子:“去,把春宫图给拿过来。” 赵珣低着头,脸色难看极了。 细想五年来,赵蘅玉挤占了他全部的时间,无时无刻,无处不在。五年来,他疲于应付赵蘅玉,他不知旁的女子,只知赵蘅玉。 旁的女子在他这里都模糊了性别,他只知道赵蘅玉身上清甜的鹅梨帐中香、渐渐柔软起伏的身躯、将醒未醒时檀唇里的喁喁软语。 他捏紧了杯盏,手臂上青筋贲出。 妓子取来春宫图,呈给陈宴之,陈宴之抛给了赵珣:“喏,看看,今夜给你开荤。” 赵珣望着春宫图,怔怔出神。 扭曲交叠的男女,令人作呕的动作。 他难以抑制地想象,赵蘅玉和斐文若的新婚之夜会是怎样的情景。 赵珣厌恶地闭上眼睛。 他想将赵蘅玉推开,推得远远地,眼不见心不烦,可是他又难以忍受他人对赵蘅玉的亵渎。 斐文若若是君子,他就应当连赵蘅玉的手指头都不去碰! 陈宴之震惊地看着赵珣猛地起身,推开了将要贴向他的妓子,狼狈夺门而出。 赵珣自觉狼狈,走过漆红斜桥,少年青衫落拓,发丝微乱,看似是经历了狂放不羁的欢情,但他脸上的凛然之色让人不敢有丝毫亵渎的联想。 青楼的姑娘们鲜少见这样生涩的少年郎,又因他生得实在俊美,引得满楼红袖招。 赵珣厌恶地拧了眉头,只觉挥之不去的脂粉气令他作呕。 他竟开始觉得赵蘅玉身上的甜香没有那样生厌了。 赵珣离开这片烟花之地,不知不觉走到市肆中。 宝马雕车开路,其后侍女成群,赵珣听见銮铃声阵阵,而后渐渐隐约。 马车停下,车内的女子伸出玉笋般的手指,侍女轻轻一托,女子就轻盈地落了下来。 虽穿戴着帷帽,她不露一点面容,却让人觉得她自有一种妩媚风流,浑然不似赵珣方才见到的庸脂俗粉。 他认出了,那就是他的皇姐,赵蘅玉。 赵珣初识赵蘅玉身上的妩媚,他堪堪避开了眼。 赵蘅玉进了店铺不到一刻就重新走了出来,回到马车里,銮铃声渐渐远去。 赵珣在原地站了片刻,鬼使神差地,他走进方才赵蘅玉去过的店铺。 这一一家书画铺子,掌柜的笑眯眯接待了赵珣。 赵珣问:“方才的姑娘买了什么?” 掌柜的说:“是一方砚台,铜雀瓦砚,那姑娘转了许多地方都挑不到满意的砚台,直到看见了我家这个,那姑娘的侍女说,是为了亲友的生日。” 赵珣忽然想起来,过几日,就是自己的生日。 他不由自主松了口气,赵蘅玉还是像从前那样事事记挂着他,未曾怀疑过他。 想来,一月未见的书信,大约是因为她听信了那些男女之防的古板话。 她心底还是念着他的,一如从前。 赵珣本该感到厌烦,不知为何,这次他的厌烦之中夹在着许多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
第12章 赵珣按照一月一次的惯例,来到长春宫给嘉贵人请安。 长春宫承禧殿的东稍间里,赵蘅玉抱膝坐在红木靠椅上,她纤细又瘦弱,乌黑的长发绸缎一般垂在她的足下,她听了赵珣过来的消息,没心思梳妆。 世上的事就是这么不让人如意,盼着赵珣来的时候,他常常不来,如今赵蘅玉害怕见他,他却偏偏要来。 燕支走了进来,看到赵蘅玉穿着白绸寝衣,不成样子地坐在椅子上,惊讶道:“公主,为何要这样坐着?” 赵蘅玉便规规矩矩地将腿放了下来,她站起来,重新变回雍容文雅的徽宁公主。 她的寝衣宽阔得像一件白袍子,乌发半垂在腰间轻轻晃荡,她看起来沉静又单薄。 赵蘅玉说:“今日早起有些不舒服。” 燕支顺着她的话讲:“既如此,公主躺下歇歇,因病不见客,想来六殿下不会就见怪。” 赵蘅玉点点头,顺从地躺倒床上。 她望着窗外叹了口气,她实在不知该如何面对赵珣了,她怕忍不住将忌惮和防备从眼睛中泄出来。 她发了好一会儿的呆,听见燕支出去又进来。 她歪在床头,唤燕支取一本话本解乏。一本话本从肩后递了过来,赵蘅玉继续说道:“燕支,我渴了。” 身后人顿了一下,随后取来一盏茶,慢吞吞地递到赵蘅玉的唇边。 赵蘅玉感觉眼睛酸胀,身子又犯懒,于是闭着眼睛微微启开了唇,她略微低了头,凑过去小小啄饮一口,而后别开脸,她双唇被水渍浸染,看上去软软的,亮晶晶的。 唇边的茶盏久久没有拿走,赵蘅玉嘟囔着说道:“燕支,我喝好了。” “燕支”像是在发愣,手上依旧没有动作,赵蘅玉缓慢地说道:“阿珣他……” 她咽下了要说的话,发觉“燕支”愣神的时间太长了,她转头:“燕支——” 她声音戛然而止。 为她递茶的赫然是赵珣。 赵蘅玉咽了咽喉咙。 赵珣面露温和笑意,问道:“阿姐方才提起我,是要说什么?” 赵蘅玉微微蹙着眉,不解地看着赵珣,现在她已然知道赵珣一直对她阴奉阳违,但她依旧觉得赵珣的神色和举止是那般自然,他怎能如此表里不一? 赵蘅玉低下眼睛,看见赵珣虎口上的伤疤,她不加思考就急切问道:“你怎么受伤了?” 赵珣低头,不甚在意说道:“这些日子在兵部兼了差事,同小子们比试的时候,手中剑柄振到虎口,不碍事。” 赵蘅玉轻轻咬住了唇,她愁眉不展地望着赵珣。 毕竟是她五年来细微照护的弟弟,看着他白皙如玉的脸,她很难在心底对他生出抗拒。 关心爱护赵珣,仿佛是她的一种习惯。 就像赵珣随手照顾她,为她端茶送水,一如小时候。 这也成了他的习惯,尽管他在心底厌恶她。 赵蘅玉移开了眼睛,她说道:“让阿珣看见我的懒样子了,实在丢脸,你先出去,我换好衣裳就出来。” 赵珣点头,从东稍间退到明间,他坐下,却见博古架上放着一只红木匣子。 赵珣对赵蘅玉的屋子了如指掌,他很清楚,从前从未见过这只红木匣子。 这匣子精美异常,鎏金镶嵌数颗珍珠,仿佛是一件精心的礼物。 赵珣想到了那日在宫外恰巧碰见的赵蘅玉。 他不由自主走过去打开了那只红匣子。 红匣子里放着一方砚台,是掌柜所说的铜雀瓦砚,另一边,用锦囊装着什么东西。 赵珣打开锦囊,发现是一对瓷娃娃。 这匣子里的难道是赵蘅玉预备送他的生日贺礼? 金童玉女,成双成对。 赵珣蓦地想起纨绔们私下里不堪的流言。 有关他们姐弟的…… 赵珣心跳如雷,将这对瓷娃娃放进锦囊,又将锦囊放进匣子,最后小心关上匣子。 “阿珣?” 赵蘅玉走出来的时候,赵珣刚坐下。他望着袅袅行走到他身边的赵蘅玉,心中暗想他一定是病了。 不然他为何感到坐立难安。 赵蘅玉和赵珣一同出门,去正殿给嘉贵人请安。 如今和赵珣同处一室,让赵蘅玉感到很不自在,她要微笑,要说些附和赵珣的话,还要时不时迎一下赵珣投过来的深深目光,她应付得很勉强。 她觉察到一种暗潮汹涌,也许只是因为她自己心里藏了事。 送走赵珣后,赵蘅玉舒口气,她回到承禧殿,一眼看见博古架上那只红木匣子,她唤花钿取来。 打开红木匣子,除了赵蘅玉买来的铜雀瓦砚,还有一个装着一对瓷娃娃的锦囊,赵蘅玉将这对瓷娃娃拿出来,认真对花钿说:“不妥当。” 花钿笑道:“如何不妥当,公主和斐公子是未婚夫妻。” 这些日子,斐文若常常托人悄悄给承禧殿送些小玩意,一支笛子、一幅画或是一盒糕点,也许他是为了让赵蘅玉在待嫁的日子开心一点。 赵蘅玉有没有被他打动尚未得知,花钿却老早就被“收买”了人心,她为赵蘅玉搜寻来一对瓷娃娃,想要赵蘅玉当做礼物回给斐文若。 赵蘅玉觉得这瓷娃娃成对,不太妥当,便费心去寻了一方砚台,恰好过几日是斐文若的生日,回礼也有由头。 花钿见赵蘅玉不要这对瓷娃娃,她只好将这瓷娃娃收走,她说道:“永安侯府行事一向低调,斐公子大约不会大张旗鼓做生日,这寿礼公主打算差人去送,还是亲自去送?” 提到生日,赵蘅玉免不了又想起了赵珣。 燕支陪她这么多年,她长眉一低,燕支就明白她在想什么,燕支说道:“斐公子生日前几日,可巧就是六殿下的生日……公主要为六殿下备下寿礼么?” 平心而论,知道了赵珣做过的那些事后,燕支现在是很不愿意赵蘅玉再为赵珣费神的。 燕支望着赵蘅玉,只见赵蘅玉幽幽叹口气:“不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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