嘉贵人犹豫片刻,还是开了口说道:“蘅蘅,在宫中每做一件事都须得三思。” 赵蘅玉便想起了惨死的穆美人。 无心之举,在宫中总会造成难以挽回的后果,赵蘅玉从前忽略了。若拒婚,对永安侯府和斐文若都是一种羞辱。 赵蘅玉静默片刻,转头笑笑:“是我想岔了,母妃,我已经不小了。” 斐文若,温文儒雅是个仁义君子,嫁他也未尝不好。 赵蘅玉离开正殿,回到承禧殿来见黛砚。 黛砚见她走了进来,忙起身要行礼,赵蘅玉快步走来按住了她:“你身子还虚,躺着说话就好。” 黛砚便潸潸落下泪来:“公主——” 赵蘅玉静静等待她哭了许久,将帕子递给她,缓缓开口问道:“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黛砚止住了眼泪,一点一点地告诉她这些日子的经历。 她到刚到赵珣身边,就被宫女墨石指派去浣衣,黛砚心中觉察到赵珣并不如外表那般敬爱赵蘅玉,但她一个宫女,又怎敢去破坏赵珣赵蘅玉的姐弟之情,于是她忍了下来。 那日,她不小心听到了赵珣暗地里将帮皇后算计赵蘅玉,被赵珣发现以后,被赶到浣衣局做苦力,她以为,自己再无重见天日的时候,幸而斐文若找到了她。 黛砚语气平和地将之前的经历讲完,她忍不住提醒赵蘅玉:“六殿下身边的宫女墨石对我说,六殿下一直堪堪忍受着公主,她说,六殿下……厌恶公主。” 赵蘅玉脸色发白:“为什么?” 黛砚摇头:“奴婢不知。” 赵蘅玉听了黛砚的话,久久不语,燕支担忧地看着她,只觉得她脸色更苍白了一些。 “公主……”燕支看着赵蘅玉晃晃悠悠站起来,忍不住叫了她。 赵蘅玉侧了脸庞,望着窗外的蒙蒙细雨,她说:“燕支,外面下雨了。” 燕支不明白,只好说了一句:“是的公主,外面下雨了。” 赵蘅玉问:“昨日让你找的篮子找到了么?” 燕支一愣:“找到了。” 赵蘅玉说:“春雨正好,我要出去采摘杏花,你们都不许跟来。” 赵蘅玉提着小竹篮,走在细雨中。 她在烟雨朦胧中看向西南方,宫阙巍峨,她看不见南三所屋顶上的绿琉璃瓦。 她似乎也从未看见,真正的赵珣。 她和赵珣做了五年的姐弟,最开始他们二人吃在一起,住在一起,赵珣受欺负时,她会挺身而出,作为宫中最受宠的公主,没人敢得罪她。 她为赵珣包扎的时候,赵珣会用黑漆漆的眼珠子一瞬不瞬地看着她。 赵蘅玉以为赵珣那目光是感激。 或许,赵珣在恨她。 恨她见证了他所有的狼狈。 赵蘅玉再一次想起梦中的赵珣。 或许这五年里,赵珣掩藏了所有的锋芒,他在骨子里依旧是赵蘅玉梦中所见的那个残忍暴君。 赵蘅玉忽觉浑身发冷,不由得打了一个寒噤。 赵蘅玉心中有一股冲动,想要冲到南三所和赵珣对峙,质问他究竟为什么要在她面前装模作样。 但她不会这样做。 宫中做事,不能随心所欲。 她已经尝试过了。 她在害怕,害怕质问过后,赵珣会恼羞成怒,等到他获得权柄后,事情就要失控了。 所以,她不能冲动。 赵蘅玉抬头,看到枝头上杏花开得正好,沾染着春雨,柔弱惹人怜爱。 她伸出素白的手,攀折一支放入篮中。 “公主?” 有人叫住了她。 竟是斐文若,她这是走到了哪里? 斐文若看着她:“公主听说了赐婚的消息?” 他走到赵蘅玉跟前,为赵蘅玉打了伞,他眉眼似乎笼着细雨:“公主不需因为我勉强自己。” 他伸手,从赵蘅玉手中抽出了杏花,扔在地上:“我向公主讨要杏花,是我狂浪,公主可以拒绝。” 他望着赵蘅玉:“婚事也是如此,若让公主为难了,公主可以拒绝。” 赵蘅玉望着斐文若,声音哽咽:“文若哥哥……” 斐文若将伞塞在赵蘅玉手中,就要离去,一阵风吹过,赵蘅玉心神恍惚之下,竟快要被风吹倒。 斐文若手忙脚乱地伸出了手。 “赐婚?” 赵珣坐在书案后提笔练字,李德海告诉了他一件他早有预料的消息。 是他一手促成的,他应当乐见其成,可不止为何下笔有了顿挫。 赵珣想,或许是因为这件事的设计并没有那般滴水不漏,细针密缕,也是怪他太过心急。 赵珣想起那日赵蘅玉向他讨回荷包的事,总觉有些隐忧。 他问李德海:“三公主的信送来了么?” 李德海一愣,回答支支吾吾:“这……是墨石姑娘在管这件事的,奴婢去问问。” 赵珣捏了捏眉心:“罢了,不必问。” 他有多久没有看赵蘅玉的信了?一年?或是两年,久到连李德海也没放在心上。 现在他要在意赵蘅玉的信,着实古怪。 不过赵珣告诉自己,他只是担心赵蘅玉发现了什么。 赵珣扔下笔站了起来,说道:“去长春宫瞧瞧,皇姐的婚事定了,做弟弟的总要去恭贺的。” 赵珣来到长春宫,却没有看到赵蘅玉,赵蘅玉的宫女说,她去采杏花了。 赵珣笑容略顿。 他也记得春雨杏花的往事。 赵珣性格孤僻,不喜旁人近身,自小就是如此,小时候,他在废弃的宫苑中发现一片杏花林,这便是他的栖身之地。 赵蘅玉寻到了他,他的杏花林从此不再宁静。 赵珣厌恶极了,他丢弃了这片杏花林。 但赵蘅玉不依不饶,非要问他在杏花林做什么,赵珣不会告诉她,他是为了躲避像她这样的人。 赵珣说,他读茶经,发觉用杏花上的雨水泡茶或许别有一番滋味。 赵蘅玉兴致勃勃地邀他一起采集,赵珣不能推拒,去了三两次后,佯装生病,再也不去。 后来,他的杏花林变成了赵蘅玉和斐文若的。 他看见赵蘅玉站在树下言笑晏晏,斐文若狼狈地趴在树上伸手够枝头的杏花,少年少女细语声不绝于耳。 赵珣冷笑一声,再也不踏足这片杏花林。 几天后,赵蘅玉将他随口捏造的杏雨茶泡了出来,她小心翼翼地将茶盏端在他跟前,对他说,喝了病就会好。 赵珣故意打翻了茶,愉快地看着赵蘅玉露出快要哭出来的表情。 直到这一刻,他淤积的不快终于一扫而空。 现在,赵珣听到春雨杏花,笑容有些发冷:“斐公子着实是良配,阿姐这般迫不及待。” 承禧殿的宫女吃了一惊,不过她没多想,赵珣和赵蘅玉一向关系那般要好,宫女说道:“六殿下,虽然也是那个意思,可这话有些不妥。” 赵珣笑道:“是我失言了,孟子曰知慕少艾,大抵就是斐公子和阿姐这样。” 宫女点了点头,这样说动听多了。 赵珣去寻赵蘅玉,外面在下雨,不知不觉赵珣走得急了,李德海费力给赵珣撑着伞。 忽然间,赵珣停了下来。 杏花纷乱的中庭,赵蘅玉一袭檀红衫裙,颤颤巍巍地落入斐文若的怀里。
第11章 赵珣忽然停住脚步,身后的李德海躲避不及,向前差点撞上了。 不过虽然没有撞上,却也给赵珣的衣袍下摆留了几点泥点子。 李德海慌忙说道:“殿下恕罪,奴婢笨手笨脚的……” 但赵珣什么都没说,李德海好奇地抬头望了一眼,看见赵珣呆立在原地,正一瞬不瞬地盯着远处。 远处,相拥而立的二人,不正是徽宁公主和永安侯府的那个斐公子嘛。 李德海吃了一惊,而后笑着说道:“殿下得偿所愿,终于将徽宁公主这件麻烦事甩了出去,看这两人郎情妾意的,啧啧啧……” 赵珣猛地转了身,李德海被他的动作一撞,手里的竹伞差点没拿稳,赵珣拧着眉头看他在那滑稽地掌着伞,突然伸出手将伞抢在了手中。 李德海讪讪,他看见赵珣低下了头。 赵珣发现了身上的泥点子,心头陡然生了一种烦躁,他将伞扔到了地上,斥道:“蠢材!” 赵珣的鹿皮靴踏过竹伞,将伞骨踩得断裂,他独自冒着雨往前走。 李德海心虚地缩了缩脖子,觉得自己将泥点子溅到赵珣身上,才惹出了他这一番脾气。 他追了上去:“殿下,去亭子里躲躲雨吧,别淋坏了身子。” 赵蘅玉被风带着伞差点摔倒,她往前扑的时候,斐文若接住了她。赵蘅玉不好意思地撑着斐文若的手臂起来,慌乱地抚了抚碎发。 “文若哥哥,不是、不是因为你。” 斐文若不得不说是松了一口气,他温和问道:“那是为什么?” 赵蘅玉咬了咬唇,终于还是摇头:“我不知该如何去说,我自己都没理个思绪出来。” 斐文若没有强求:“那等公主放下这件事后,再告诉我,如何?” 赵蘅玉望着斐文若的眼睛,忘记了拒绝:“好。” 赵蘅玉回到承禧殿的时候,宫人们都挤在廊子里候着,一见赵蘅玉,燕支忙给她递上手炉。 赵蘅玉发丝上有雾蒙蒙的水珠,她手上拿着一柄伞,神色中的郁结稍微褪去,燕支和黛砚互相望了一眼,燕支问道:“公主遇见了谁?” 赵蘅玉笑笑:“斐公子,是一个很好的人。” 燕支松口气,露出笑:“是啊,公主婚后的日子,也定是和和美美的。” 燕支伺候着赵蘅玉脱了湿衣裳,差小太监抬来热水,让赵蘅玉舒舒服服洗了个澡,看着赵蘅玉苍白的脸上终于露出嫣然的红,她才放下心来。 洗漱完毕,燕支为赵蘅玉擦拭乌黑的发,她说道:“公主过几日就要及笄,过不了多少时日就要嫁人,奴婢愚见,公主虽和六殿下是姐弟,但七岁男女不同席,是时候避避了。” 燕支听过黛砚的经历后,也免不了寒心,她作为下人,不好直着说要公主和六殿下离心,只好挑了个过得去的借口。 赵蘅玉望着镜中的自己,叹了口气:“你说得对,阿珣……长大了。” 长春宫的徽宁公主得了赐婚的旨意后,便安心待嫁,鲜少出宫门。及笄礼成后,更是循规蹈矩。据说连六殿下的人过来,都被公主打发了,公主说,教养嬷嬷教导,虽是姐弟,也不宜亲近太过。 赵珣听后,眉头深皱,他再次问道:“徽宁公主这月的信呢?” 李德海上次没有回答出来,这次他老早就问过了:“徽宁公主从上月就没有再送信来。” 赵珣用手敲着扇子,李德海以为他有话要说,等了许久,赵珣却没有下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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