纤薄如云的衣料,在湿水之后,便会紧紧贴着她,勾勒出那些玲珑浮凸。 他的眸色沉沉,却隐蕴燎原星火。 一滴,水滴在了锁骨的墨迹上。 冰冷的感觉令明姝轻颤,他恍然,似乎他伸手缓慢蹂足蔺,她即刻会变成一滩温柔的水,无孔不入地裹挟他。 “明姝公主和你根本不是一路人”,耳边赫然有尖细的声音炸响。 崔承嗣心底的大火,霎时间熄灭。 …… “我的东西,以后别再乱碰。” 他复又冷淡甩开她,起身到一侧,把水袋悬起来。那是他喝过的水,那一滴似乎连津、液也碰倒了她的皮肤。 他攥紧水袋,强迫自己不要再想下去。 比起将来中断遗毒深远的联姻,他个人的欲望,算不得什么。 * 借着那吝啬的一滴水,明姝擦干了身上墨迹。她不知崔承嗣是不是冰做的,碰过的东西冷便罢了,她百般撩拨也像砸到了冰砖上,冷得她齿关打颤。 想是之前让她留下夜宿,都是信口胡说。 她来军营,根本没改变什么。 她悻悻依他所言绕到屏风后。这里有张特别舒服的长椅,枕着柔软的虎皮褥子,烤着温暖的炭火,倒是比在都护府里睡地上好些。 她的嫁妆全都给了养父满叔,一斤金丝楠木价值数两,除非她私自将都护府库中的贵重物品卖了,否则照她的月例,造床只能选品质较次的红木。 那也不错,在这里睡也不错。 天色渐晚,夜风呼号。 明姝隔着屏风,本想和崔承嗣聊会天,他却执笔写起密函,随后出了营帐。营里没什么可玩的,也不知道他何时回来,明姝想偷看军费账册的心百转纠结,却是作罢了。 迷迷糊糊的,睡了过去。 * 非战时,军中夜里颇为闲适,除了外派做买卖巡逻的士卒,余下的大多都在修磨兵器、练武强身,抑或谈天说地。 李澍带着一支轻骑巡视回营,却见崔承嗣在月色下举斧劈砍。 旁边尽是横七竖八的木料。 “欸,嗣哥,半夜不睡觉,在这砍柴呢?” 每根木头都粗壮无比,和柴火的尺寸大相径庭。他张口就暴露自己脑子的缺陷,崔承嗣懒怠回应。 他只是沉默地劈砍,疲惫地训练,以消耗过多的精力。 李澍跃下马,三步并作两步:“连着几天,看你晚上叮叮咣咣,到底在干什么?” 他不语,李澍便一直追问。 崔承嗣不胜其烦:“做床。” “做床?你不是说木含火,不能睡床吗?”李澍称奇。崔承嗣表面一直排斥提及“胡”字,骨子里却和胡人无异。曷萨那人拜狼神,敬火神,从来只睡地板。 月色下,挥着斧头的崔承嗣已褪下了外甲,挽起袖口筋肉绷紧,汗水涔涔。 “汉人公主麻烦得很,给她张床,省得再闹。” 李澍却觉得并没那么简单,绕着他来回走了两圈,笑道,“是为之前捏碎殿下胡饼的事做赔礼吧?早让你对殿下收敛收敛脾气,我皮糙肉厚扛骂,殿下那身子骨,弓估摸都拉不开,又不知道你的忌讳,说两句定然眼红鼻酸啦。” 冷不防崔承嗣的斧头劈到他脸前,那湛蓝的眸色也变成了阴沉的灰。 “再啰嗦,割掉你舌头。” 李澍曾与曷萨那打过交道,他们稍不高兴,就割破耳朵划烂脸,和尊崇身体发肤受之父母的汉人不同。 崔承嗣虽然没自残过,但骨子里应当是不吝做这种事的。 对自己残忍的人,对别人只会更残忍。 李澍见好就收,笑嘻嘻告辞。 其实他没劝过崔承嗣收敛脾气,但这会却觉得是该劝劝。 * 临睡前,崔承嗣照例让人把木头收起,拖着长斧回到帐中。 他来到缂丝屏风前,脱着身上的玄甲。隔着影绰的花鸟图,忽然听到声嘤咛。明姝不知何时睡着了,侧躺在美人靠上,婀娜的身段似连绵起伏的山峦。 酡颜微醺,宛若春睡的芙蓉。 那如云雾般轻薄柔软的蝉衣,用他这双弓马娴熟、密布茧子的手,轻易就能撕碎。 看到这里,崔承嗣把长斧扔到一边,绕到她身前蹲下。 原来挥汗如雨不能缓解什么。 有的人在眼前,就像金粉流光的蛇,明知道危险,却美丽得让人遏制不住触碰的欲望。但大掌才到她鬓边,她却翻了个身。 似毒蛇吐了红信,他突然惊醒。好在她只是翻身,并没有醒。 崔承嗣攥紧拳头,走出屏风,又拿过水袋灌了几口。 床弄好了,她应该就不会想来营帐了。 就这样吧,到此为止吧。他已经够了。 * 明姝是被嘹亮的口号声惊醒的。 她揉了揉惺忪睡眼,发现自己的嗓子干得厉害。戈壁本就干旱,又在炭火盆旁睡了一夜,鼻腔牵扯着前额,连片地疼。但鼻腔内的血已经凝结了。 每日大营都会集训,崔承嗣站在南向高台上,执旗排兵布阵。他左右两边,外垒各有两名偏将,李澍面北,中垒则站着瀚海军的押牙。 训练场中左右皆有十二面战鼓、号角和五色旗帜,士卒目见旌旗,耳闻鼓角,令行禁止。 明姝远远得见,心中稍感震撼。 从前,崔承嗣只是个存在她幻想里,别人的口述中的阎罗恶鬼,但她接触日久,发现他除了性情阴沉古怪,没有想象中那么可怕。 但阴沉不定本身,已足够让明姝唾弃。 她不明不白地睡着,一侧被火烤,一侧却冷得发僵,他回来却理也不理,连件外衫都没给她披。 冷血。 明姝轻斥了声,采苓和绿衣端着热水过来,伺候她净面更衣,又为她盛上精细的早点。 “殿下,咱们还是早点回去吧。这儿全都是男人,奴婢怪怕的。”采苓将些白糖添在牛乳里,后怕道。 她昨夜和绿衣在外守夜,偶然看到营中一角传来令人毛骨悚然的拼斗声。 又得闻营中秽/乱,男人见了女人,便如禽/兽见着猎物,眼睛都滋绿光。 她这一路,甚至不敢和士卒正面对视。 绿衣也是这么想的,恼道: “他们昨晚还私自议论,说殿下……” 有些词太靡艳,她张不开嘴。 明姝的确生得过分祸水,但她身份尊贵,他们就算想,也忌惮崔承嗣。 明姝悠然饮毕牛乳,用巾帕擦了擦嘴角。“知道了,收拾收拾,待集训后我和崔太尉说一声就走。” 她对油盐不进的崔承嗣亦有些灰心,他周围人要么不了解他,要么口风紧。她总是摸着石头过河,容易把事情搞砸。 岑雪衣让她送绣有狼图腾的衣裳,他显然是不喜的。 除非能找到一个人,和崔承嗣走得近,对她态度亦友善…… 明姝眼波流转,视线定格在阵前的李澍上。 李澍是廷州刺史府的三郎,尚未成家,心思单纯。明姝计上心来,扶了扶鬓角簪花。 集训毕,李澍走向中军营帐,却见明姝正和两名贴身婢女分奶疙瘩。她似乎才见李澍,笑吟吟道:“李将军,要不要尝尝?采苓她们早上在外边买的。” 纤白的五指捏着块米色的疙瘩,俏丽妩媚,任谁都无法拒绝。 李澍挠挠头,不好意思地拿了块。 明姝再起身,似闲聊般问:“最近营里是不是很忙?要打仗了吗?” 她口吻轻飘飘的,但李澍却觉得她在叹息,不知道是不是为了崔承嗣冷落她的事。 他连忙安抚道:“还没定呢,虽说吡罗内部可能出了乱子,但毕竟没有探查清楚。何况秋天到了,西戎兵强马壮,我们孤军深入,一击不成就可能延长战时,若溃逃再遇到隆冬大雪,就太糟糕了。不管怎么样,秋天营里的训练总是忙些,嗣哥也很忙……” 她不过浅浅问一句,他却说了那么多。 明姝觉得好笑,婉声道:“李将军,你慢点说,我听着呢。” 崔承嗣正和偏将训话,远远便见明姝和李澍有说有笑。她似乎很高兴,鬓角上的芍药芙蓉也跟着笑声轻颤,明媚勾人。 他攥紧斧柄,刻意不去看。 但渐渐的,偏将的话便听不清了。 她在他面前总是畏缩柔婉,和别的男人说话,却似翩跹的蝴蝶,生动潋滟。 他不知怎么心似石堵,撇下偏将快步朝明姝走去。
第15章 崔承嗣身披重甲,走路时甲胄兵戈摩擦,声音隐约雷鸣。 明姝的笑容还没有收敛,远远的便觉察到股凛凛的寒意,扫兴地不再说了,慢慢地嚼着嘴里的奶疙瘩。 李澍好奇明姝为什么突然沉默,冷不防背后有人道:“巡逻回来了?” 李澍一转头,便对上崔承嗣幽深的眸子。 他打了个激灵,讪笑道:“正要去呢,马上就去了。” 他还想和明姝说再见,但联想崔承嗣吃人的目光,不敢开口,嚼吧嚼吧把奶疙瘩咽下去,匆匆离开。 崔承嗣由是看着明姝,她也在看他,手里的奶疙瘩已经掰得只剩小小的一块,粉腻的指尖缠着方帕子,狐眸唇角还挂着浅浅笑意,却没有和他叙话的样子。 他眸色愈沉。 “晌午将至……”他欲言又止,“路上已无危险,你该回去了。” 明姝还没从李澍嘴里套出什么话,就被他突然打断,心情没好气。 思量了会,明姝莲步轻移凑近他,戏谑道:“夫君,你是不是吃醋呢?我和李将军没说什么,只是关心夫君最近在营中忙不忙,累不累,可有好好休息。” 那狡黠的檀口在他下方翕张,带着丝微甜的牛乳香。崔承嗣喉结微滚:“不必和我解释,与我无关。”他转身吩咐两名士卒,护送明姝回府。 也没问昨夜她睡得如何,脸色更是向她欠了他债。 明姝悻悻腹诽,却还是故作顺从道:“谢谢夫君。” 木头真不好打动,她这次来劳军,仅仅劝他喝下了谅解她的杏皮水。 就在马车将要离开之际,明姝仍不死心,半卷车帘,芙蓉脸儿从小窗处探出,半是撩拨半玩笑道,“夫君,老祖宗总念叨你,不忙的时候,能不能多回府陪陪她?” 她话中有话,表的哪里是老祖宗惦记他,是她惦记他。崔承嗣沉默着,待那帘子放下,马车辚辚离开大营,才想起自己没有回答。 陪陪她……他轻哂,想太多。 他往前走了几步,忽然又想起,她走了竟也没问他,吃不吃奶疙瘩。 * 明姝走商多年,遇到的人贪财者有之,好色者有之,爱慕虚荣者有之,胆小怕事者有之,唯独崔承嗣,总是冷冷淡淡,拒人千里,完全捉摸不透。 纵然有心和他好,如今也是雪打过的茄子,应付他应付得意兴阑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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