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他挥刀准备砍向孟疏,一名妙龄女子莲步踏来。 指尖一点,那刀便顿住了,班头也踉跄后退两步。 “阿姐?”孟疏惊讶出声。明姝用丝绢遮着脸,披了件不合身的宽松襕衫,手中弦月弯刀在掌心打旋,一来一回,玉鹤帮喽啰应声倒地。 她掀起长睫,怪嗔对孟疏道:“光天化日之下,打打杀杀做什么?下次遇到这种情况,千万别再冲动了。” 她又伸手,将孟疏拽起来:“怎么几日不见,把自己弄得脏兮兮的?” 孟疏看着她:“也许……是太久不见阿姐了。” 被无视的班头盛怒,又挥起长刃劈来。明姝轻巧避过,瞥向那划断她颈前的锋芒,眸色陡阴,手旋弯刀抵住他的攻势,下一秒,她出肘推着他撞向身后的马厩柱子,直至柱子折断,变成锋利的尖刺,刺进他的背脊。 班头闷哼了声,便扎悬在柱子上,喋血惨死。 明姝信步靠近,割断了他舌头:“嘴里不干不净的东西,下了地狱,也该做个哑巴。” 她扔了那脏东西,用丝帕仔细地擦拭弯刀,却见崔承嗣和岑雪衣不知何时绕道回到这里,远远凝望她。 她的笑容僵住,刀都掉了。 ……他们之前不是向前走的吗,怎么会绕回来?
第22章 “阿姐。” 孟疏见她呆滞,唤了声。他捡起弦月弯刀,顺着她的方向,才看到崔承嗣两人。 明姝深深吸了口气,拿回刀,强迫自己镇定。 她知道自己出面帮衬孟疏行事冒险,所以下马车时从暗匣里取了身备用的襕衫,蒙了脸,距离又远,他们认不出来吧? “孟疏,我们快点离开这里。”明姝低声吩咐。 她杀死了班头,也吓破了玉鹤帮剩下喽啰的胆。见她要走,都不敢责问,只把自家班头的尸体扛起来,撂下狠话:“冤有头债有主,咱们走着瞧!” 走便走,明姝无暇和他们纠缠。火并的人马很快散了,明姝还没走几步,却被崔承嗣叫住。 她肩膀悚然一抖。孟疏却是警惕地挡在明姝面前,清润的眸子对向崔承嗣。 比起崔承嗣对他的了解,他更了解崔承嗣。之所以如此了解,似乎是从某一天,他得知明姝要嫁给崔承嗣开始。 他长大了,不再是阿姐眼底的毛孩子,而是一个男人。 崔承嗣盯着明姝的背影,半晌,却只是把掌中匕首交还孟疏。 他不知道如何称呼孟疏,径直越过了名字:“之前劫持婆师使臣的可汗,是你用弯刀所杀。这把刀,也是你的么?” 孟疏和悦道:“不错。” 他没有向崔承嗣解释,接过那沾血的匕首,又对崔承嗣露出个貌似友善的笑容,“太尉大人,谢谢您物归原主。” 崔承嗣依然不走。 孟疏食指中指夹着刀刃,抹过上面的血迹:“怎么,太尉大人要追究我阿姐方才杀人一事?” 笑容是温煦的,但口吻阴凉。 崔承嗣没有说话,孟疏注视他转身:“阿姐,走吧。” 一直走到僻静无人的窄巷,明姝悬着的心才落地。 她不禁回眸眺望,崔承嗣还在那儿,凝视她离开的方向,不知道在想什么。但她应该庆幸,他没有扣留询问她。 刚才距离实在太近了,再完美的伪装都会露马脚。 明姝忍不住责备:“孟疏,打不过就跑的道理,还要我教你?什么时候到廷州的,也不通知我一声?” 孟疏浅笑道:“阿姐在这里,我何时离开过?只是今日恰好想去找你,却被那群腌臜缠上。” “找我?” 孟疏拍拍手:“阿姐,你看谁来了?” 明姝抬眸,才见一老一小赶进巷子里。他们刚才一直在人群里观战,却始终不敢露面。老的有五十来岁,穿短褂裈裤黑棉鞋,皮肤黝黑,身板挺正。小的二十多岁,比明姝略高点,但眼冒精光,吊儿郎当的,一双鼠眼止不住在明姝身上逡巡。 他嘿嘿猥笑:“好妹妹,公主做久了,快把你爹和大哥都忘了吧?” 明姝收了视线,径直靠向墙壁,掏出那碧玺细烟管,燃起乌羽叶。她没想到还会见他,义父满叔的亲儿子曹勇,她那不学无术的义兄,曾见她生得乖巧美貌,趁着满叔不在的时候,对她上下其手。但被她剁了根手指后,安分了很多年。 她已经把公主的嫁妆送给了他们,交换了自己的卖身契和舍龙帮掌帮令。本以为从此后井水不犯河水,没想到他们是狗皮膏药,又来黏上她。 乌羽叶青烟袅袅,明姝捻着烟管磕了磕墙,不耐烦道:“长话短说吧,我没时间和你们兜圈子。” 她出来也有阵子了,若是被崔承嗣她发现不在,只会更麻烦。 “妹妹当真是贵人事多,我就开门见山了。”曹勇笑眯眯地竖起根手指,“爹把驼马帮给了你,我彻底没了生计来源,再怎么说我们都是一家人,你如今风光,再给我点钱不是问题吧?” 明姝掀起睫羽:“怎么,之前的嫁妆花光了?” 曹勇道:“我打算开个铺面,卖些粮油米面,那点钱怎么够?” 明姝抿了口烟嘴,泠泠哂笑。她晓得曹勇什么脾性,开什么铺面,分明是钱都被他拿去赌坊败光了,知道她如今富贵,又来讹诈她。 见她不太乐意,曹勇补充道:“妹妹,你不是公主这件事天知地知,我和爹也知。你可不要自己享了福,便忘了祖宗。” 满叔就一个儿子,溺爱成瘾,养成这副德性。放着亲娘在牢里不管,四处想着赌钱。明姝眼波儿定在满叔上,他满脸羞赧,却没有驳斥。明姝便知道,他又要护着曹勇。 也是,当初买她是因为义母的面子,等他有了亲生儿子,分给她的情分便更可怜了。只是什么祖宗不祖宗的,她又不是满叔亲生女儿。 明姝垂睫呼出口烟,低低笑了两声:“好啊,阿勇哥,你想要多少?我都给你。” 她眸光妖娆觑他,也许时间太久,他已经忘了,当初被她剁下根手指时,是如何跪在她面前痛哭流涕,祈求原谅的。 * 大风吹过,卷起黄沙遮蔽眼目。 客栈里的小厮战战兢兢地出来处理凌乱的械斗现场,马厩棚柱塌了,上面鲜血犹在。不过那白衣郎君方才踅回赔了银子,作风倒不像玉鹤帮那群暴匪。 小厮也不敢看面前久立的崔承嗣。他神色凉寒,似比方才械斗的两拨人更沉郁可怖。 崔承嗣在这里有一会了,翻过掌心看着上面割裂的伤口,仍在回忆那名襕衫女子的身影。 是不是他与明姝纠缠日久,认错了? 为什么方才一眼,便恍惚她在眼前? “嗣哥哥。”岑雪衣的声音唤醒了他。崔承嗣攥了攥血迹未干的掌心,背过手。 岑雪衣又道,“果然是下九流的暴民,光天化日下行凶。我应该替官府教训教训他们。” 岑雪衣嘴上逞能,却心有余悸。她以为自己已是厉害的女郎了,但和那位女郎相比,小巫见大巫。 襕衫女郎看似身段婀娜怯弱不胜,但手起刀落嗜血残忍,若非亲眼所见,岑雪衣万万不敢相信,她是个凶狠的刽子手。 即便蒙着脸,也该是倾城绝色,不然自己怎么会因她的出现,便被迷了眼? 岑雪衣想着,又嘀咕道:“身量和殿下差不多高,但殿下若遇到方才之景,早就吓得不敢走了吧?嗣哥哥,也不知殿下有没有危险,我们要不要回去看看?” 崔承嗣默然,往客栈的方向去。 * 崔承嗣与岑雪衣回到客栈的时候,他却突然加快脚步来到马车前,撩起帘子。 绿衣正靠着车壁小憩,一时失措:“太尉大人?” “公主何在?”崔承嗣的血不知为何热了起来,脑海中冒出一个从前从未想过的,但极其疯狂的念头。 可就在那瞬间,他听到有人在背后娇怯地唤了声:“夫君,你回来了?” 崔承嗣转身,采苓正搀着明姝走过来。她的脸色仍不大好,弱柳扶风行步温吞。 崔承嗣上下审视她:“怎么不在马车里?” 明姝用帕子抵着唇,低低咳嗽两声:“我方才坐了会,胸口气闷得厉害,便想下来透透气。咳咳,这会已经好多了。” 她睫羽翩闪,没有和他对视,反倒更增两分病弱的韵致。 岑雪衣却是喜道:“好了便好,不然今日白出来逛了。”她当真害怕今日的计划泡汤。 “是啊,我正想等夫君回来,再陪你们走走。来廷州这么久,还没有和夫君出过远门。”明姝说着,羞赧地飞了眼崔承嗣。 他站在那里,看着她,好似突然间什么热望都没了。 只是先前看见那女郎的时候,惊愕过甚,没有上前质问。如今想想,都是无稽之谈。 默了会,他淡道:“走吧。” 他转身,明姝乖顺跟在他身侧。 崔承嗣忽地顿住脚步。刹那间,他似乎闻到了一丝淡淡的烟气,混杂在她素日淡雅的脂粉香中。他曾在接待苍兰的商人时见过,苍兰毗邻南诏,盛产名为乌羽的香料。此香燃烧所产的气味,嗅之令人翩然忘忧,尤其受南诏人喜爱。 “夫君,你怎么了?”明姝仰头看他,怯怯不安问。崔承嗣凝眸睇她,又俯首凑到她发间, 掌心攥紧她的手,半带讥讽问—— “公主,你有没有发现,有的味道胭脂是盖不住的?”
第23章 明姝睫羽轻颤,不免错开半步:“夫、夫君说什么,我听不明白。” 她粉腻的指尖纠缠着帕子,惶惶失措。很快她便知道了,他说的是她身上乌羽叶的味道。每当心情烦闷时,她便忍不住犯瘾。 他还是怀疑了。何况她回来得仓促,里衣还沾着血腥气。 为今之计,只能死不认账。 崔承嗣盯着她,她任何的慌乱都是佐证他揣测的证据。可是这个想法过于荒诞,以至于他无法设想下去。自己娶回来的公主,怎么会和一个驼马帮的锅头扯上关系? 他没有回答明姝,往前走了几步。却见客栈附近的窄巷里,有几个人聚在一起吞云吐雾。其间有个白衣少年,正给那戴帷帽的曼妙少女递乌羽叶。 少年曾接过他递还的刀,少女和明姝身形差不多高。 明姝貌似无辜:“夫君,你怎么又不走了?” 雁过留痕。便是经过那些人,明姝身上也会染上味道。如果明姝就是那女郎,窄巷里的少女又是谁? “没什么。”崔承嗣拂去纷乱的思绪。 明姝远远瞥了眼巷子,孟疏也回眺她一眼。孟疏到底是她肚子里的蛔虫,找了个人假扮她,欺瞒崔承嗣。她便似娇娇怯怯的模样,嗔道:“夫君近来总是如此,没来的叫我心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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