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承嗣背脊僵了一下,是了,他方才嗅她鬓发的动作又算什么,她本就是个不经逗弄的。 岑雪衣始终沉着脸色跟在两人身后,什么都看在眼底。崔承嗣如何俯身攥紧明姝的手,如何与她隅隅私语,她都看在眼底。 * 往前二里地是个野物集市,贩卖的大多是北地特产的家禽、牛、羊、花蛇…… 大型凶悍的兽类被商贩关在坚实的铁笼子里,懒洋洋趴坐在地,似乎对外面的一切不感兴趣。 崔承嗣说的是实话,他打算送明姝一只宠物。 他常年戎马倥偬,明姝又是个缠人的小性子,也许有了只宠物,便不会这么惦着他。 明姝环顾四周,兴致缺缺。她这人只爱珍馐佳酿,金银财宝,和南诏特产的烈马。那温柔的猫儿,咕咕叽喳的鸟儿,性情乖戾的黑犬,总会让她想起走商时遇到的凶悍猛兽,禁不住退避三舍。 见明姝忽地停在马厩边,看别人修马蹄,钉马掌,崔承嗣若有所思:“连马缰都攥不紧的人,想习马?” 为了她安全考虑,他绝不会给她买马。他希望明姝记得,上次若非他及时赶到,她就从马上摔下来了。 但说完,他眼前又浮现出那女锅头手起刀落,嗜血娇冶的模样。 ——之前她在马场张弓,射死了一只雕。李澍说那是因为她天赋异禀……她弱质纤纤胆小可怜,他当时也没有再深究。 现在却忍不住深思,她到底是本身喜欢马,还是为了取悦他而想买马? 岑雪衣贴身婢女尺素忽地从小路上过来,对着岑雪衣耳语。明姝狐眸漾动,不知她们主仆在卖什么关子,只见岑雪衣弯起唇角,阴恻恻斜觑她一眼。 太阳炙烤着大地,明姝眼见这些动物伸长舌头喝着水,自己却在这里忍受干旱,已经萌生了回去的想法。既然崔承嗣不允她买马,无论他让她买什么,她都答应。 崔承嗣却在否定了她买马的念头后,站在一处,等她挑选。 他不曾陪人逛过街,只是在眺看青空的时候,发现自己已经到了这里。 各国各部使臣向他进贡了各色奇珍异宝,堆在府库内。他随便挑一件,都足够让明姝高兴。为什么要废脚程,陪她走一段长长的路? 重要的是买礼物,还是想陪她买礼物? 明姝等着他下决定,他也等着明姝下决定。两人左等右等,都见对方不吭气。 明姝热得用香巾擦了擦颈项间的薄汗,问崔承嗣:“夫君,日头这样烈,你热不热?” 她香腮被太阳蒸得红彤彤的,碎发在雪白的颈项服帖,似醉后海棠媚态动人。 崔承嗣竟也觉得渴了,解下腰间的牛皮水囊。明姝纤细手指却攥住那水囊,嗔怪他:“夫君,不给我先喝一口吗?” 她几乎没有用力,就把他的水囊拿了过来,崔承嗣心念微动,替她拔了木塞。但又想到那是自己喝过的,忍不住想拿回。已经晚了,明姝已经抿了一口。 晶莹的水珠浸着润泽的樱唇,她睫羽上掀,眸子水光盈盈。 崔承嗣便看着她,什么血腥,什么乌羽叶,此刻都化作一片空白。他忽然不敢再拿回水囊,只怕自己控制不住,会对她做点什么。 * 水囊还是回到了崔承嗣手里。 他的拇指抚过水囊口的胭脂,瞥了眼明姝还沾着水珠儿的唇。 明姝又笑吟吟问:“夫君不是渴了吗,怎么不喝了?” 她不知道?崔承嗣拇指摁着那木塞,又看向她。 她不知道他为什么不喝了?崔承嗣心下焦燥,仓促灌了一口。 女人的唇似乎也在这一刻贴过来,惊得他恍神,呛水闷闷咳嗽两声。 看到明姝递来方帕子,他才发现,那根本是自己的幻想。他只是喝了口她喝过的水,沾上了她的胭脂印。 明姝睫羽上扫,又羞怯别过脸。他不禁想,吻过胭脂印便过瘾了么?这样,他便满足了么? 崔承嗣忽地攥住明姝的手腕,眸光灼灼,一只脱了笼子的草原狼,在两人毫无防备之际扑了过来。明姝诧然失色,“夫君小心!” 她下意识抱住他,被那狼爪一爪子抓了背,勾坏大片上衫,一时跌扑在崔承嗣怀里,疼得眼睫轻闪,轻嘶了口气。 狼没有罢休,一跃跃到明姝身上,张开血盆大口,便要咬断她脖子。 要命的当口,明姝花容色变,攥了捧黄沙泼它的眼睛,在它迷神之际,拔了崔承嗣蹀躞带上的匕首,在掌心打了个花刀,刀刃横抹过狼的颈项,四溅的猩红血液顺着明姝瓷白的脸汩汩而下。 她正要转头查看崔承嗣伤势,却见他神色复杂,看着自己。 她耍花刀的手势,像极了马厩边的嗜血娇女。 为什么平日弓都举不起来的明姝,竟能在面对凶狠的恶狼时,如此镇定? 明姝眸光一悚,匕首脱了力,软在他怀里瑟瑟发抖:“夫、夫君,救我……” 狼已经元气大伤,崔承嗣单臂将她揽到一侧,攥紧那匕首,很快割断了它的喉咙。 刀回鞘,崔承嗣只觉得自己的臂弯越来越沉。 明姝被抓伤的背仍在向外渗血,被撕破的上衫遮蔽不住雪肌,肩臂白晃晃勾人眼。可她在确定狼死后,忽然再没有力气遮掩,腕也沉沉垂了下去。 “公主。”崔承嗣唤了声,明姝口吻翕张,无声回应他。 “明姝!”崔承嗣终于意识到她伤势的严重,掩不住心慌,砍断马厩里一匹马的缰绳,带着她驰往附近的廷州寺。 她从来都娇气,可在遇到危险的时候,却第一时间为他挺身而出。 她到底为什么?
第24章 崔承嗣不打招呼抢了贩夫的马,店家匆匆追了几步,不禁望着他的背影喟叹。 他说什么也不让岑雪衣走。 岑雪衣嫌恶地避开他,让尺素给他补贴银子,自己却蹲下来检查狼的尸体。刚才她让尺素买通狼贩子,故意把这匹狼放出笼子,本以为明姝必死无疑。没想到她竟然差点杀了它。 狼颈的刀口平整,深可见喉,一看便是练家子所为。但凡她有一秒的犹豫,或是力道太小,都不可能留下这样的创口。 明姝这样厉害?在岑雪衣印象里,她明明是个上马车都要人搀扶,任人揉捏的软柿子。 岑雪衣偶然想起那日马场上驰骋的霞帔艳影,虽然怀疑过,但那怀疑过于荒诞,她根本没有深思。 尺素见她盯着狼尸体,忍不住道:“姑娘,我方才看得真真的,殿下拔刀杀狼的时候,动作娴熟得很。” “你也看到了?”岑雪衣眸光幽幽,“难道她这些日子一直在骗我?” “可传闻中,明姝殿下不通骑射,只谙诗画歌舞……奴婢有天起夜,倒是偶然听到殿下的奶嬷嬷让她好好学三礼四艺,你说有意思不,宫里的殿下,不该早会那些了吗?” “你怎么不早说!”岑雪衣懊恼。 她抚过苍狼难以瞑目的眼,吩咐道,“尺素,即刻给阿娘修封信,阿娘当初不是和贤妃娘娘一起入宫选过妃吗?她肯定知道,真正的明姝殿下是什么样的。” 岑雪衣从前只想着如何谋害明姝,但如果明姝根本不是王室那位公主,这场联姻岂不就是个笑话? 若崔承嗣知道自己被骗了,一定会恼火杀了明姝,和王室彻底翻脸,她什么都不必做。 想到这里,岑雪衣忍不住笑了起来,笑声泠泠刺耳,颇为猖狂快意。 * 明姝在崔承嗣的臂弯里颠了一路,终于被他送到廷州寺。 廷州是西域门户,来往传教的僧侣众多,寺庙云集。廷州寺是前燕开国君主修建的大寺,一比一还原了王都的国寺。但明姝没有机会欣赏,就被崔承嗣抱到了后院客房。 伤口虽疼,也不至于叫明姝疼晕过去。她只是流了很多血,又没有吃午饭,身子发软。 想到方才自己手起刀落,差点杀死一匹狼,怕崔承嗣追问,便乘势往他怀里倒了。 待明姝再睁眼,发现他竟坐在床榻边,一直守着她。 她身上还披着他的翻领外衫,松针冰雪间,是淡淡的草药味。 客房中人来人往,喧闹嘈杂,明姝又困又倦,刻意把手搭在了崔承嗣的手上,似乎只有这样,她才觉得安全。她的手很软,很滑,像一条蛇缠绕他。 “夫君,我害怕,不要走……”口吻翕合,宛若哀求呢喃。 崔承嗣凝视她,半晌,攥紧了她的手。 医僧说明姝的伤口很深,未来一段时间要好好静养。小小女郎的眼尾似乎也因为疼痛而噙满泪珠,睫羽颤抖着,苍白而惹人垂怜。 她在呢喃之后便又睡着了。崔承嗣唤了两声,也没见她醒来。 确定她听不到,他方默默俯身,替她掖了掖被角。 * 三五日后,崔承嗣派人把明姝接回了都护府。她命大,没有高热,伤口也结痂了,只是仍需要敷药。 才进寝屋,便见明间檀木圆桌子上堆着各种各样的补品。 采苓扶着她坐下,绿衣在那清点:“殿下因祸得福了,听说太尉大人跟老太太说了您的事,老太太半天没反应,最后叫嬷嬷过来传话,让殿下伤好之前,不用去轩和居请安了。” 明姝抿了口茶,好奇问:“这些东西也是老祖宗送的?” “还有刺史府和参军府那边的夫人姑娘,殿下受伤了,她们不得表示表示。”绿衣清点着,忽然狐疑地端详手里的木娃娃,娃娃腹中空空,填满了南诏特产的野核桃,“殿下,这是谁送的?” 礼物没有署名,也没有像样的装饰,凭空混在贵人们的礼物中。 明姝一眼便看出来,这是孟疏的手笔。她们走商前,总会从家乡的果树上打下许多核桃,晒成核桃干带上身上,用来充饥。 小时候,都是她爬上树替孟疏摘核桃。 现在换他送她核桃了。 他应是知道她受了伤,但没有办法进都护府,便把核桃混在别人的礼物中。明姝细瞧着那和自己格外相似的木娃娃,雕工比崔承嗣好得多,不免叹气。 她从前收养他,不过是希望能让他能过上好日子,但如今将整支驼马帮交给他,不知他一个人在外面,吃了多少苦。 孟疏对她总是笑的,从来不给她报忧。 每次见他都太匆匆了,也没时间和他多说两句。 绿衣见她盯着木娃娃出神,眉头不禁紧皱。 “殿下,不管您之前做什么的,但您这些日子未免逾距了,又是装病又是杀狼,奴婢都替您胆战心惊。您要千万注意自己的言行,别再和外头那些人纠缠不清。” “哦。”明姝被她说得扫兴,把核桃塞进嘴里,嚼吧嚼吧。 便是她不提醒,明姝也知道的。只是当时情况紧急,她不杀狼,狼便会杀了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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