氤氲水汽裹挟兰麝芬芳,幽幽袭来。崔承嗣掌心把住窗槛,不动声色错开和她的距离。 可他没有办法再看外面有什么了,四周灼热得他恨不能把两人的衣衫全都褪下。 明姝忽道:“夫君,前阵子李将军说,你们要打仗了,是吗?” 感觉到他的目光,明姝又道:“夫君别误会,是我坐花轿来廷州的路途上,发现从摇仙镇到曷萨那有一段路山高谷险,水流湍急,若能修好那条路,应该是一条不错的行军路线。” “你对行军感兴趣?”崔承嗣敛眸,怪诞问。 “从前知晓自己要嫁给夫君,想和夫君说上话,便才关心的,”明姝睫羽轻闪,避开他的视线,“不止行军路线,我还知道廷州军费收入,一部分源自和婆师的茶马贸易,只是此事由廷州府衙全权掌控,这么多年了,难免有官员以权谋私,刻意压低茶农价格,又高价抛予茶商。其间浮费冗杂,收进廷州军库的利润反倒少了。不少茶商见无利可图,便勾结异族,走私贸易,致使边境生乱。” 昭国王室那些贵女,镇日只知拈花烹茶,盛装打扮,她居然会关心廷州政务弊病。 崔承嗣若有所思,来了兴致:“公主有何对策?” 明姝语气轻快道,“自然有。若夫君能效仿盐引制度,开放茶引,让有财力的商人接手茶马贸易,岂不比白白养着那些中饱私囊,尸位素餐的官员强?若真的开放了茶引,曾经走私茶叶的商人,也当酌情赦免了,这样,既显得夫君宽宏仁慈,也能让廷州政通人和,百废俱兴。我可是听说,为了抓走私犯,官府宁可错抓也不错放,弄出了不少冤假错案。” 他若同意,于公于私,都是好事。 崔承嗣端详她。 他本已觉得自己魔怔了,她偏偏提及修桥铺路,开放茶引——桩桩件件,都与生意有关。 修桥铺路,是为军队,还是为驼马帮?开放茶引,是为帮他筹措军费,还是为她自己? 崔承嗣心底忽地又生出热望来,双掌扣住了明姝瘦削的肩膀。 明姝,明姝,他默念着她的名字,几乎要笑了。 她究竟是他温柔体贴的妻子,还是只叫人看不透的九尾狐狸? 一声声唤他夫君,口吻缱绻深情,当真如此爱他吗?
第26章 “夫君, 你怎么了?” 明姝明显感觉到,此刻崔承嗣胸腔里好似裹着一团火,随时会迸射而出,缠着她一起燃烧。 可就在明姝觉得肩胛骨都快被他抠碎时, 他又松了力道。 “没什么。”他微掀眼皮, 淡声道,“公主方才所言, 确是治理积弊、筹措军费的良策, 我会着人起草法令, 变更茶引制度, 并重新审理走私旧案,酌情宽恕轻罪从犯。只是岁逢金秋, 吡罗牛肥马膘,军中诸事繁琐, 府中人手不足,即便推行新令, 也得等明年春后。” “当真?”明姝一时喜不自胜。 若新令得到推行, 她日后便可以向官府购买茶引, 将南诏茶叶贩到西域了。 受到无辜牵连的养母,也能赦免死罪,从轻处置了。 便是向来冷口冷面, 阴沉不定的崔承嗣, 此刻似乎也变得可喜可爱,让人想亲近起来。 崔承嗣掠过她潋滟的眸眼, 转身, 眼前浮现的,却已不是窗外的芍药芙蓉, 而是她大腿的血色山茶。 方才不是一点收获都没有。 山茶乃南诏国花,圆润冶艳的花瓣层层叠叠,在明姝白皙光滑的腿上绽放,延伸到他梦里几度想要探索的幽密处。 曷萨那喜嫠面割耳,南蛮好纹绣,中原礼教却称“身体发肤,受之父母”,她是王室的公主,怎么会喜欢纹绣? 当初又是谁,在她腿上刺下了山茶? 崔承嗣微阖眼眸,因这联想,血液几乎都沸腾起来。 他从前只顾推开她,现在才发现,他似乎并不了解她,甚至是,不认识她。 * 银月如钩,满屋清辉。 明姝浴后便回屋歇下了,迷蒙睁眼,才发现沙漏已至酉时。奶嬷嬷知道她受伤疲倦,没有要求她温习三礼四艺,采苓和绿衣也在廊下玩笑。 她撑着拔步床床沿坐起,脚尖寻着绣鞋,想给自己倒一盏茶。 找了会又觉得自己可以吩咐采苓绿衣,但她还是习惯自己来。足尖点了点拔步床下的横木,好似碰倒了什么滑腻的物什,不一会,那物什便缠上她的脚尖,缓缓蜿蜒而上。 明姝暗惊,抓过纱幔前的蜡烛,低头细看,才见条腕骨粗细的蟒蛇蜷在她的脚上,朝她吐红信子。 它的鳞片被烛光烘得宛若流光溢彩的橘色晚霞,虽是冷血之物,但目光幽沉,高贵娇冶。 明姝头皮发麻,不承想戈壁大漠,睡个觉也不得安生,俯身攥住了那条蛇的七寸,便要捏死它。 “公主,不喜欢吗?” 崔承嗣的声音忽然在她头顶响起。 明姝惊掉了蜡烛,不知所措俯身去捡,崔承嗣却是沉步过来,先她一步。 “走水就危险了。”他半举着烛火,眸色浸在阴翳中,提醒道。 他应是才练兵回来,还未脱甲胄。明姝想到自己刚才差点在他面前杀死这条蛇,悚然从床上滑落,怯懦地攥住了他寒光凛凛的铁衣,“夫、夫君,哪来的蛇,吓死我了……” 三分柔弱,七分可怜,瘦削的身形似乎根本抵不住蛇的血盆大口。 如果不是崔承嗣刻意用蛇试探,也不会看到她暗中捏住了蛇的七寸。 她果然有另一面。 他忽然觉得,她的另一面挺有意思。 大掌卷起缠着明姝足尖的蟒蛇,眼底带着轻哂:“怕什么,上次带你逛集市,被发狂的狼搅了局。这条火蟒,算作那日给公主的礼物。” 原来这条蛇是西域某部酋长派使臣进贡廷州的贡品,他借花献佛,送给她。 明姝稍松了口气,但忍不住想,他怎么会觉得她喜欢蟒蛇? 她难表嫌恶,面上却笑吟吟道:“夫君体贴我,送我这等好物……可它会不会咬人?” 崔承嗣道:“无妨,你可以驯养它。” 他一语双关,明姝睫羽轻颤,抬眸对上他的目光。不知道为什么,总觉得他的态度古怪。 她软若无骨,五指贴着他的玄色甲胄,借着他的身体站起。 绫罗绸缎裹不住她的娇躯,比这火蟒还缠人,本以为他会推开,却不想他突然揽住她的腰,俯身低语:“只是条无毒的花蛇,便吓得腿软了?” “有,有点儿。”明姝感觉到他臂弯的力道,几乎快把她摁进玄甲中,轻声喘息道。 下一秒,却又感觉那大掌滑到她腿外侧,摩挲她的衫裙。 “既如此,我抱你上去。”他粗粝的茧子抚过她的山茶花绣,转而揽住她的腰背,将她抱起。 明姝身子一僵,下意识勾住他的脖子,早就惊讶到忘了自己为何下床。 崔承嗣问她:“公主这几日有何安排?” 他破天荒关心她,更让她意外。 但她并没有什么特别的安排。 她午后得到消息,崔承嗣曾派人去驼马帮。她逾距的行径,已经引起他的怀疑。 孟疏叫人放出了些模棱两可的回复,不知他信几分。明姝暗忖,既然如此,她得提前谋划了,以免祸事殃及王室,坏了两地联姻。 明姝按下心事,莞尔道:“逢年过节阖府上下最是忙碌,我虽在养伤,到底是这宅子的女主子,也不能全交给孙姨娘和郑嫂子两个人忙。这两日正打算到外面联系联系酒家,采买点过节的吃食。” 女主子? 崔承嗣将她放到床边,暗哂,她倒是尽心尽力,为他打理后宅。 那么,她从王室嫁到廷州,却对他满口谎言,图的到底是什么? 明姝看到那火蟒沿着崔承嗣的手臂爬下来,凛凛冷光,和崔承嗣的存在一样,叫人难以忽视。她忍不住道:“夫君,这蛇实在可怕,能不能拿走?” 崔承嗣淡道,“我可以替你找个笼子,装进去。” 他偏要把蛇留下,默了会,起身将甲胄挂在椸上。明姝呼吸一时急促,却也不好再说什么。 他实在有太多的秘密,却对人讳莫如深。她怎么知道他的所思所想。 罢了,他已答应她开放茶引,重审走私案,她也是时候想想退策了。 崔承嗣走向东寝,临近落地罩,又替明姝放下悬挂帐幔的鎏金花钩:“公主,早点休息。” 她还有太多的秘密,让他猜不透看不明。他迫切地想确认,她和他的联姻,是否是场彻头彻尾的骗局。 在明姝茫然无辜的目光中,崔承嗣又深深凝了她一眼,方合上东寝的门。 * 夜里明姝并不安枕,竟梦到了崔承嗣。梦到他眸无波澜站在她面前,用送她那条火蟒将她悬吊起来,吊得高高的,将她的身子作弄得七零八落。 等她猝然惊醒,才发现自己被魇住了,发了薄汗。 也不知自己怎么会做这种怪梦。 明姝指尖拢了拢发,才发现那条火蟒已被装进铁笼里了。笼子里还铺了木屑,放了水和食料。 采苓和绿衣正围在它旁边,嘀嘀咕咕。肯定在说崔承嗣古怪,送这样的礼物。 她顿感头痛心慌,不想看它半眼,吩咐道:“把它拿远些,平日别叫我看见。” 她诸事忙碌,匆匆用过早饭,便出门采买节礼了。 先前曹勇讹明姝银子,明姝面上答应,实际让孟疏暗中狠揍了他一顿。不承想没消停几天,他又将她堵在巷道,威胁她给钱。南方盛行博戏,曹勇是个中饿鬼,近来输红了眼,又握着明姝替嫁的把柄,小惩大戒已不管事。 一次两次便罢,可他分明是个无底洞,明姝不得不另想他法。 眨眼到了秋末,崔承嗣因吡罗奸细冒充汉人混入廷州一事,一直在州镇巡视,久未归府。明姝决定今日和曹勇做个了结。 她乘马车买了些窗纱,便在巷子口打了个转,折进集市尽头的“百鑫赌坊”内。 曹勇乃百鑫赌坊的常客,所以明姝叫孟疏约他在这儿碰面。他却不知道,赌坊老板便是岑元深。 明姝一袭浮光锦石榴裙,戴着黑纱帷帽,才从赌坊侧门下马车,孟疏已疾步迎出。 看到孟疏,明姝的心情稍松快了些:“孟疏,你怎么知道我到了?” “我与阿姐心有灵犀,岂能不知?”孟疏看了下窄巷左右,确定没什么人跟踪,方替她撩起侧门的帘子,“岑郎君在楼上,阿姐,随我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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