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疏攥紧拳头。 不一会,部下竟揪出了真细作。崔承嗣的手掌还在明姝腰上逡巡,好一会,才推开明姝,揪住那细作的衣襟拖出赌坊。 闹剧就此落下帷幕。明姝却差点撞到赌桌桌角,撑着桌子边缘,不住地喘息。 太吓人了。 她方才和崔承嗣咫尺之距。 “阿姐,”孟疏望了眼赌坊正门,过来道,“你没事吧?” “没有。”明姝揉了揉额角,“你方才怎么想到唤我浮樱?你是不是去过醉花楼?” 她试图平复自己的心绪,岔开话题。 孟疏道:“不过道听途说。世上除了阿姐,别的女人怎么入我的眼?” 明姝心骤顿,抬眸看向他。他剔透的眼神却叫她有点烦闷。 孟疏又道:“阿姐,崔承嗣暴虐阴沉,脾气古怪,不是个好糊弄的角色。你还要留在他身边多久?” 明姝已经劝动崔承嗣了,但她觉得不够稳妥,还想待来年春后,新令推行,她再离开都护府。眼下,她有足够的时间思考,怎样让自己全身而退。 “不会太久的。孟疏,姐姐的事轮不到你操心,好好保重自己。” 明姝宽慰了他两句,却在思索,今日崔承嗣的出现,肯定不是偶然。 如果他已经发现自己和舍龙帮牵扯不清,她至少得让他相信,她是真公主。 * 明姝把从曹勇处赢回的票据、首饰交给了孟疏,本打算直接回府,路过药铺灵春堂时,又停下买了两剂药。 让明姝宽心的是,她到家时,崔承嗣并不在府上。 他仍以军务为重,没急着兴师问罪,或许今日来到赌坊,只是偶然。即便不是偶然,也给了明姝喘息的罅隙。 傍晚,崔承嗣才从府衙回到二院。 明姝坐在茜纱窗下,葱白的手指滚着一枚生鹌鹑蛋,似乎在钓那笼子里的火蟒。 他沉默地进了屋。 倘若明姝真的是赝品,王室送个赝品过来与他联姻,他是不是也应该找她挑明,好问问她和王室耍他的原因? 崔承嗣一旦停下手中事务,行走坐卧,满脑子都是她在赌坊和孟疏击掌庆贺,语笑嫣然的模样。 不过是个骗子,他恼什么? 如果身份是假的,情自然也是假的。她今日可以是明姝,明日也能是浮樱。 今日能对他笑,明日也能对旁人笑。 能戳穿她的假面,他该庆幸才是。 他在恼什么? 明姝回身看见他,却是款款迎上去,伸手替他解玄甲:“夫君,你终于回来了,我等你等得好辛苦。” 崔承嗣攥住她腕,哂道:“等我?” “嗯。我今晨到灵春堂给你买了些药,想让你用饭后试试。”明姝眉头轻蹙,作势委屈道,“夫君,我每日等你等得难过,往后可不可以早点回来?” 崔承嗣稍稍松力,见榻上竟有一桌精致小菜。雕花食盒内,装的大约便是那碗药。 “为什么突然给我买药?” “夫君忘了,那夜夫君将拔步床送回,半夜突然犯了寒疾。我事后才听岑姑娘说,夫君自小如此,便想趁着今日出门问问大夫,能不能给夫君开剂药。滋补的药是甜的,不难喝。” “滋补的药是甜的。” 和崔老头的话一模一样。 崔承嗣放开明姝,坐到榻边。 却未理睬那一桌子的菜,手肘撑在膝盖上,十指交叠抵着下巴,打量明姝。 “你曾说在深宫中,便得闻我的大名。几岁闻的?” 他口吻淡淡,不知是审问,还是信口一问。 明姝睫羽轻颤,胡诌:“还未及笄。” 崔承嗣便盯向她:“那有没有人告诉你……我不仅杀敌,还杀了我的义兄,是个不折不扣的渣滓,一匹养不熟的狼?” 明姝暗惊,她从来避免触他霉头,没想到他自己提及此事。 她款步来到他身前,卧在他身侧,握住他的手道:“也听过的。先前有点儿怕,但这些日子,我见夫君治下的廷州繁荣昌盛,百姓安居乐业,便不会这么想了。” 崔承嗣低头:“如何?” 她真软啊,说的每一句话,都似甜美的鼓点踩在他心尖。 “夫君身上流着胡人的血,却替汉人守西域门户。如果没有夫君,西戎铁骑早已踏破廷州,直逼中原腹地。不仅父皇器重你,我更感激你。父皇曾说,他之所以重用胡人,是他相信两境虽疏,情谊如一。彼国缯彩,皆为我国之物。我之牛羊,皆为尔之牲畜。不论夫君为胡还是为汉,只要对百姓有利,我便全心支持,怎么会认为,夫君是一匹养不熟的狼?” 明姝又撒谎了,没有人认为他不是。 可认真地说这些话的时候,她却有点动容。 崔承嗣坐镇廷州,怀的是这样的心情吗? 不论外人如何看待他,只要他在这里一日,西域的大门便守得住一日。 他承受的非议,明明远比汉人将领多。 “你和我都是两只眼睛一张嘴,我为什么讨厌你?” 崔承嗣透过明姝,恍惚再次听到崔执殳的笑语。 他抚上她的侧脸,又挑起她的下巴。她眸光如水,妩媚多情,远比他未见她时猜想的还要美丽。 他终于知道自己在恼什么,此刻戳破她的假面,他便要失去她了,连同她带给他的一切,温柔、关心、奉承,乃至她直刺他心扉的,娓娓动听的情话。 他怎么如此悲哀,在不知不觉中,陷进了她编织的美梦中,难以自拔。
第28章 崔承嗣看着明姝, 大掌忽地托住她的臀,将她从塌下抱到腿上。 “夫君……”明姝心弦跳动,捏紧他的衣袍,一时不知所措。 那无辜的面容如此娇艳欲滴, 楚楚动人, 崔承嗣素来平静无澜的眸,光亮奇异, 某种情愫呼之欲出。 他没有说话, 双掌摁着她的头, 唇口勿撬开她齿关。 举止仓促而突兀。 明姝脑海嗡鸣, 指尖下意识陷进他的腿肉,闷声挣扎, 却被他堵着话口。他的口勿带着掠夺性,像大军过境, 攻城略地,叫她毫无招架之力。就在她被亲得迷迷蒙蒙, 气息缭乱时, 他的掌心沿着她瘦削的肩膀, 摩挲至她身前,攥住她上衫的系带。 他可能被她甜美的奉承哄得不太清醒,觉得她必有难言之隐。他不该怀疑她, 不该怀疑她的爱。 她方才说的话, 如此感人肺腑,情真意切, 怎么可能有假呢? 他可以试试她的真心。 可就在他忘我沉溺的时候, 明姝忽然夺得了一丝呼吸的罅隙,忙不迭喘息:“夫, 夫君,要不要先用饭?” 她长睫微掀,润泽微肿的唇扬起温柔的笑意,笑却不达眼底,身子微微发颤。 赌坊中,她和孟疏在一起时,分明不是这样笑的。那时的她更明媚,发髻间流苏漾动,不带一丝谄媚讨好。为什么在他面前,一切都变了? 她有意无意的拒绝,让崔承嗣彻底回到现实——他就是个被她骗心骗情的傻子。 他不禁冷道:“我吃过了。” 明姝还是笑吟吟的,指尖却胡乱地去寻找小几上的雕花食盒:“那便喝了药吧,药快凉了。” 她也是偶然想起孟疏的话。 崔承嗣本性阴郁、暴虐、喜怒不定,若哪天发现她身份是假的,肯定会杀了她。 左右他已经答应开放茶引,宽恕从犯,她不该再向之前一般行事,和他牵扯过深了。 他们的开始不过是个谎言,谎言编织出来的感情,摇摇欲坠不堪一击。 她不能奢望,他此刻想口勿的,是一个驼马帮的女锅头。 明姝唇齿发干,冶艳的指尖越过他宽厚肩膀,胡乱地寻找着食盒,指甲不时剐蹭描漆的檀木,声响刺耳。崔承嗣目光沉沉,追索她。 最终他只是揪着明姝的衣襟,将她搡到一侧。他实在无法遏制自己的躁念。她下意识的抵触让他发闷,话语可以粉饰,身体如何骗人? 她根本没有说的那般爱他。 崔承嗣压抑着心绪,绕到小几一侧,翻开食盒的盖子。捏紧那药碗,把药一饮而尽。 许多复杂的感情,也随着药一起灌进了咽喉里。说是甜的药,却那么难以下咽。 他把碗重重叩在小几上,阴鸷地看着她,正想再开口,明姝却理了理自己缭乱的碎发,坐在他对面,似乎不知他为何发火,又试探问—— “夫君,苦吗?” 崔承嗣轻哂。 明姝还没吃过饭,满桌子的菜却因为他的举动凉了,恹恹地没有挟菜的心思。 她用汤匙舀了些蜜糖放进茶盏中,找补似的问:“夫君,你知不知道,其实那天晚上你说梦话了。说什么‘老头,是他先杀我’,‘他要杀我’……夫君,你到底在说什么呀?” “……” 话题跳得真快。崔承嗣目光在她身上逡巡,倒也耐着性子陪她周旋, “你想知道?” 明姝怯生生的:“夫君自来不喜和我说话,问的很多问题都没有回应。但我也不想问姨娘和嫂子她们。” “为什么?” “是我与夫君朝夕相处,还要从别人口中了解夫君吗?”明姝轻巧地把茶盏推到崔承嗣面前,“这桂花甜茶很香,你尝尝,可以去药的涩味。” 她怕惹他不悦,去问孙姨娘、郑氏或者是岑雪衣,都可能落下话柄,不如直接问他。 崔承嗣攥紧那茶盏,上面金桂点点,蜜糖飘香。 不愿从别人口中了解他? 还是这般刺中他软肋。心底的闷气消了些。 “以后可以慢慢了解。”话说的有三分撩拨之意,可语气是平淡的。明姝抬眸看他,他不动声色地抿了口茶。茶香回甘,却不及方才舌尖纠缠交溶的滋味。 有些事若真从他口中说出来,反倒像在奢求她的可怜。 他不打算尝试,更不希望知道自己被人厌弃。 何况被她厌弃。 或许是她今夜的甜言蜜语太动听,他几度张口,都不忍当面戳穿她。 明姝问不出什么,只好拿起那生鹌鹑蛋,塞进铁笼子里。火蟒闻着味儿蜿蜒而来,张口囫囵吞下蛋,缓慢地吞咽。这冷血之物就像她眼底的崔承嗣,虽则寡言少语,但危险摄人。 怪人送怪礼。 明姝又想起他之前退回的襕衫,本想捉弄他,问问那裂口是不是他缝好的。可忽然想到他方才口勿得她气息缭乱,不免噤了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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