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啊……姑奶奶, 你松脚,你这样我没法跟你说!”曹勇骨肉被她的脚碾得咯吱作响, 表情扭曲至极。岑雪衣这才收脚,曹勇抓着捧土, 尝试爬起。 岑雪衣急道:“快告诉我,她为什么会去赌坊, 你们到底什么关系。” “她……她……”曹勇忽然将手里那捧土砸向岑雪衣, 撒丫子便跑。他砸了岑雪衣满脸的土, 叫她“呸”、“呸”地吐了半天,再抬眼,他已经溜得没了影子。 岑雪衣今日出门没带护卫, 论真格的也未必能对付曹勇, 气得闷闷跺脚:“狗东西,敢砸你姑奶奶的脸, 看我下次遇到你, 不扒了你的皮!” 尺素掏帕子替她擦拭,亦恼道:“他定是怕姑娘食言, 不信姑娘才跑了。亏得殿下跟这种泼皮无赖搅浑在一起,姑娘还不快告诉太尉大人,让大人审问她。” 岑雪衣打开尺素的手,吐了把土:“我知道,先让我想想。” 今天,岑元深从剑东带了些果饼过来看她,她本是要去见岑元深,没想到意外知道了明姝和曹勇的秘事。曹勇姓甚名谁,做什么的,和明姝什么关系,她一无所知,可巧人就跑了。 不过,知道明姝和曹勇博戏,曹勇欠了她三千金,她便有法子追查下去。 * 岑雪衣和尺素来至听雨楼,意外见到了崔承嗣。 岑元深转了转颈项上的清白菩提穿,对她展颜淡笑:“四妹妹。” 他仍着身隐士出尘的素色长衫,眉目如画,神色恬淡。崔承嗣玄甲覆身,坐在酒楼雅间靠窗的地方,长柄斧搁在身侧。 临近年节,都护府往来应酬远比平日繁忙。崔承嗣昨夜才得剑东来信,岑夫人做了些茶饼果子,差岑元深送到廷州,给小辈们尝尝。崔承嗣刻意不与岑雪衣同路,上午练完兵就过来了。 岑雪衣惦着刚才见到明姝和曹勇的事,悄悄把岑元深拉到边上:“三哥哥,我有话同你说。” 岑元深瞥了眼崔承嗣,岑雪衣又拽着他胳膊往边上拉:“这事不能叫他听着。” 崔承嗣手里攥着个白玉酒壶,视线未在这对兄妹身上停留片刻,而是越过窗牖,停在街边一个卖货郎身上。 红木双轮推车上搁了一个竹木架子,上面挂着各式各样新奇的货色,焉耆的胭脂,蓝田的美玉,彩色的丝线串成的项链首饰,别着彩色鸟羽的裘帽…… 他看到一顶高高的胡帽,和那日他还家,明姝戴的一样高。 她平日总是绾着高髻,戴着繁复的金银头面,扮相远比她应有的年纪成熟妩媚。用这绣满玫红狼毒和朱砂山丹的霞色锦缎帽子遮住,反倒让人的目光都集中在俏丽娇冶的脸庞上,会想到她也不过是个身量未足的小女郎。 只是那帽子被他碾了一脚,明姝便束之高阁了。 他曾以为,明姝弱不禁风,居心叵测,一味拒绝她的情谊。 现在他方知,她并不娇弱,反倒能耐的很。 美酒一杯谁与共,不如怜取眼前人,他为何要顾忌那些派系之争? 他应该遵从当下的欲望,做一个好丈夫。 * “四妹妹,你说吧。他听不见。” 岑元深眼见自己要被岑雪衣拽到红绡泥金五扇折屏后,抵住了她的胳膊。 岑雪衣试探窥了眼崔承嗣,才压低声音:“三哥哥,你名下赌坊那么多,能不能帮我调查一下明姝殿下是不是喜欢去赌坊?……”她声音越来越低,“我怀疑来到廷州的这位殿下,不是真公主。” 那转清白普提珠的手顿住,“不是真公主?” “是啊,传闻明姝公主国色天香,能歌善舞,但是久居深闺,身骨羸弱。可我接触的那位殿下,不仅偷学三礼四艺,还能控马射雕,徒手杀狼,和人博戏。你说怪不怪?” “倘若真的是赝品,嗣哥哥定会和朝廷翻脸。哥哥,这不正是你和父亲想要的吗?” 岑元深快促转着菩提珠串,清润眸子中光芒闪烁,像在思索什么。很快便回答她:“好,哥哥帮你查查。” 岑绍懿有意分化廷州与朝廷的关系,拉拢崔承嗣。这次吡罗派出几个细作潜入廷州,还没有和他们碰面,便被崔承嗣抓住了。他既是带了茶果饼子过来拜见老太太,也想探探崔承嗣的底。看样子崔承嗣没审出什么。 若明姝不是真公主,倒算个意外之喜。他想了会问:“你可知殿下什么模样,我差人画出来,到各大赌坊仔细盘问。” “我又不擅丹青,怎么画呀?哥哥待会到府上,我指给你看便是了。” 岑元深笑笑,揉了揉她的头发:“也好。” 兄妹二人叙话的功夫,崔承嗣却起身下了楼。 岑雪衣正想跟上去,被岑元深叫住了。“怎么,远道而来,也不陪我在这里休息一下?你日日见他,着急这一时?” “可我……” 岑元深微微笑道:“若你要求低些,愿委身做妾,老太太那边撮合撮合,你也嫁他了。” “我才不做妾。”岑雪衣闷闷地来到桌前坐下,想起怄心事,喝了口冷茶,“原来老太太和崔伯伯都已经定了我,嗣哥哥也没反对,为什么会发生那档子事,把什么都搅乱了。” 岑元深眼皮微垂,抿了口茶,却不答话。想是崔执殳指婚,不管是驴是马,崔承嗣都会娶。但和他自己主动求娶,还是有所区别的。 “妹妹,我帮你叫两碟小菜,陪我喝会酒吧。”岑元深道。 * 崔承嗣来到货郎面前,取下了那顶绣满狼毒与山丹的高顶胡帽,在手里细打量。 货郎见状,殷勤地介绍道:“这是廷州最时兴的帽子,瞧瞧,这艳丽的花色,还有这锁针绣法,夫人定会喜欢的。” 他又拿起那顶别着彩色鸟羽的裘帽,“这顶也不错,天儿转冷,给夫人御寒正合适。” 崔承嗣也接过那顶裘帽,比对着,想象着。明姝国色天香,戴什么都好看,两顶帽子都合适。他捻了捻裘帽的雪貂绒毛,又想,自己的确没有正式送过明姝礼物,她收到礼物,会不会很高兴?余光忽然看到窄巷里一个熟悉的人影,她捏着吸烟管,坐在墙根处吞云吐雾。 他眸光凝敛,不免看着她。 * 枫色的指尖捻着烟管,半天含不住烟嘴。 明姝头痛得厉害,吸了会,才发现烟斗的乌羽叶没点燃,忍不住攒拳敲脑袋。 离开曹勇后,她并未回去找采苓和绿衣,七转八绕,躲到这个僻静处。眼前心底,都是曹勇油腻的目光,发狠的表情。她不过在曹勇家中长大,早该习惯了,可想到自己如今还要被那样的人纠缠,心中总是闷堵。 这儿多是土房子,用泥巴和杨木搭建而成,被太阳炙烤得发干起灰。她仰头靠着墙,捻着烟管看着发蓝的天穹。 她是个能忍的性子,自小便能适应各种各样糟糕的环境,养母也夸她,便是满叔不喜欢她,只要乖一些,不惹事便好了。后来多了个曹勇,养母的心也难免偏了些。有一次走商,她不小心陷入湍急的流水中,猛灌了几口水却呼救不得。满叔和养母便站在岸上,没有施救的意思。 那时若死了,也算死于意外,家里少了一张吃饭的嘴,他们曹家皆大欢喜。 后来,养母终是无法接受,呼喊救人。听到呼救声,比她还瘦小的孟疏,倒是二话不说回身扎进河里。 明姝敲了会头,忆及这些难堪往事,只觉得额角疼得难受,正要往烟斗里添乌羽叶,却见一袭白衣落在眼前,仰头,孟疏单膝弯下,帮她抖了抖烟管。 他发间落了些灰,似乎疾走了一段路。 “阿姐,你怎么躲到这里了?” “哪,哪里是躲,我待会便要回都护府,在这里休息一下。”明姝别过视线,纤白的手背遮住自己的脸。她揣测自己有点狼狈,像一只淋了雨耷拉毛的猫。默了会,她掀起长睫玩笑问,“孟疏,你最近总是神出鬼没的,是不是跟踪我呢?” “可以吗?”孟疏看着她,反问。 那眸光清润澄澈,明姝睫羽轻颤,忙别开视线。 “帮里的事不够你忙?你倒是有功夫。” “阿姐不高兴,别的事便不重要了。”孟疏从荷包里取出了一根水头极好的雕凤镶金翡翠簪,“阿姐,你看看,这是什么?” 明姝很快被那簪子吸引,眼神亮起来。原是她亲爹娘留给她的簪子,但曹勇一直惦着拿它卖钱。年初他们一行去到中原王都行商时,她一家家拜访古玩玉器店,寻找簪子的主人,结果簪子突然被人偷走了。 “你怎么找到的?”明姝的头突然便不疼了。谁能想到,以为彻底失去的东西能回到她手里。 “我找遍了王都的典当行,替阿姐赎回来了。即便不是曹勇偷的,也要拿它去换钱,所以一家家去问,终于找到了。” 孟疏打量这簪子,又道,“能戴得起这种簪子的人家非富即贵,阿姐原来应是大户人家的姑娘。” 这些年每到一个新地方,明姝都会拿着簪子到处问。孟疏起初不知道她问什么,可他知道她在意什么。 他半跪在她面前,也比她坐着略高些。明姝放下烟管,看着他。原来瘦小的他,这些年抽条抽得快,模样也更俊朗温润。她尤其喜欢他的目光,亲切温柔,不像崔承嗣阴沉不定。 “孟疏,你今年多大了?” “我现在比阿姐高一个头了。”孟疏答非所问,“阿姐,把这根簪子簪在发髻上吧,如果有人认识它,会主动找你的。” 他捏着翡翠簪,扶着明姝的高髻,慢慢地插进去。 少年身上也有明姝熟悉的乌羽叶的香气,明姝轻浅地呼吸着,没阻止,只是将视线转向长街外。 方才还堵在巷子口的货郎不知什么时候已经把车子往前推了点,她担心被人看见,稍稍偏过头,让孟疏帮她遮掩。 * “嗣哥哥,我们该回府了。” 岑雪衣和岑元深小酌两杯后,意外发现崔承嗣还站在原地,手里攥着两顶帽子,不说买,也不说不买。货郎和他叨咕半日,他表情冷得像铁。 岑雪衣盯着他手里那顶绣着狼毒山丹的帽子,表情一时古怪。她不太清楚,崔承嗣什么时候又喜欢起胡帽了。 在深宫便倾慕他? 崔承嗣攥紧胡帽,心底却是发寒。 他怎么忽略了,她和舍龙帮的孟疏,曾在百鑫赌坊击掌欢笑。
言情小说网:www.bgnovel.com免费全本完结小说在线阅读!记得收藏并分享哦!
68 首页 上一页 24 25 26 27 28 29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