内殿若是不放冰鉴,根本没法入睡。 这一日,知书去内书阁取冰块,恰好长秋宫的掌事大宫女无盐也来了。 无盐在宫里的资历,比知书高出了一截。又加上张贵妃的位份在虞美人之上,故此,无盐无视知书,一脸傲然,对内书阁的掌事公公张德胜,道:“张公公,贵妃娘娘身子不虞,昨个儿冰块不够用,害得贵妃半宿没睡,今日我得过来取两份。” 张贵妃常年服用助孕参汤,身子早就丰腴,一入夏就热得受不住,又何况是像今年这般数年难遇的酷暑天? 张德胜面露为难之色,又多看了一眼知书。后宫的娘娘就这么几位,哪位娘娘身边的仆从,他自是记得一清二楚。 新帝登基之后,宵衣旰食、内政修明、明章之治,国库用在后宫的用度少之又少,每位娘娘均下来每月也就那么一点用度。 京都旱灾,皇宫冰窖里的一大半陈冰,都被沈大人运去宫外各大医馆,以缓解京都各处的中暑百姓病况,哪里还有多余的冰块? 除却皇上那里,后宫每位娘娘每日只能领取一块陈冰。 张德胜在宫里服侍了三位帝王,就连他也觉得,新帝……过于抠门了些。 张德胜为难道:“这……怕是不行吧,今日后宫的冰块用度就仅剩两份,虞美人那边的冰还没领走呢。” 眼下之意,张贵妃和虞美人都只能领一份。 又是虞美人! 无盐瞪了一眼知书,就仿佛是虞美人害了她家贵妃娘娘没有足够的冰块降暑。 知书谨记虞姝的话,碰见后宫嫔妃身边的大宫女,就要躲远点。 面对无盐的横眉冷对,她只淡淡一笑,遂敛眸不搭腔。 无盐再度看向张德胜,掏出了一枚沉甸甸的银锭子,“张公公,你就行个方便,贵妃娘娘身子矜贵,若是热伤了,张公公可担待不起。” 张德胜头皮发麻。 张贵妃热坏了,他的确担待不起。 可若是得罪了虞美人,他就能担待起了? 这后宫谁人不知,虞美人正得宠呢。 张德胜搬出了帝王口谕,“无盐姑娘有所不知,皇上下令禁止宫廷奢靡风气,就连皇后娘娘的景元宫每日也就只有一份陈冰呀,咱家都是奉皇上旨意办事。” 张德胜搬出了帝王,饶是无盐还想继续争取,却也只能作罢。 她带来了两名长秋宫的太监,用不着内书阁的人送冰块,便自行带上冰块离去。 轮到知书时,她笑着道:“劳烦张公公了。” 张德胜在这座紫禁城待了大半辈子了,又无后,对权势钱财的渴求并不大,难得有人敬重他们这些阉人,遂对知书也有几分好脸色,还特意吩咐了两个手脚麻利的小太监送了知书回去。 张德胜望着外面的晨光,意味深长的叹了一声。 似乎这后宫之中,谁能走到最后,都是有定数的。 人若狂,必灭亡。 * 知书回到朝阳阁,虞姝赏赐了内书阁的两名小太监。 内书阁的小太监离开之后,知书将碰见无盐的事,一五一十说了个清楚。 “美人主子,长秋宫对咱们的敌意已经甚是明显了。” 虞姝折了一颗狗尾巴草,正斗着水池中的小乌龟,闻言,她似是并不吃惊,只是唇角轻扬,“今后咱们面临的敌意会更多,凡事皆要小心谨慎,切记,这皇宫的主人是咱们皇上,无论外界敌意如何,只要咱们忠于皇上,自会得到庇佑。” 知书默默记下了。 不知为何,她瞧着虞美人明明稚嫩娇憨,但有时又清媚深沉。不过,她跟在虞美人身边,觉得甚是踏实。 低调内敛,的确是保命之举。 主仆两人正说着,林深提着一篮梅子在朝阳阁外面求见。 虞姝自是立刻命人将林深请了进来,此刻虽然还是上午,但日头一出来,晨光也灼人。 这个时节梅子正好熟了,若是拿来做酸梅汤,亦或是冰镇,皆是酸甜可口,甚是开胃。 虞姝笑着说,“林公公来得正是时候,我正好做了冰碗,劳烦公公给皇上带过去。” 皇上两日没有召见她,虞姝一直在静等,她从前日就开始每天做冰碗,冰块敲碎,撒上煮烂的红豆和切磋的瓜果,再泼上一层牛乳,一份冰碗就做好了。 林深看着卖相极好的冰碗,愣了一下。 要知道,皇上啃过树皮,挨过饿,却是从未吃过这种娘们兮兮的东西,但虞美人一片心意,他自是要向皇上传达。 以免冰碗融化,林深搁置下酸梅之后,就提着食盒往回走。 知书好奇一问,“美人主子,你每日准备冰碗,是知道皇上一定会过来么?” 虞姝也不会那么高看了自己。 她只是一想到封衡那样清隽冷漠的男子,会在她身上那样失控,便觉得至少目前为止,皇上还没腻了她。 情,这种虚无缥缈的东西很难说清,但可以感觉到。 虞姝只是笑笑,“皇上来或不来,我都会给皇上备好冰碗,投我以木桃报之以琼瑶,皇上待我好,我自要报答。” 这话虽是说给知书听。 但虞姝希望,会通过知书的嘴巴,传达到封衡的耳朵里。 日后等到后宫一批一批的新人进来,她自然不能以美貌宠冠六宫,但可以做最特殊的那一个。 不求一辈子圣宠不衰,但求浮生安稳。 * 御书房。 沈卿言正汇报要事。 林深一路疾步走到御书房,身上蓝色宦臣服饰已被汗水沾湿大半,他半点不拖延,将食盒中的冰碗取出,奉上御前。 林深刚从朝阳阁回来,封衡不用问也知道,冰碗是出自虞姝之手。 封衡从不食这种黏糊糊的玩意儿,他懂事早,七岁离宫之后更是体会人间疾苦,而今登基为帝,伙食方面一向清寡,寝宫更是单调简易,赏赐后宫嫔妃的御赐之物皆是每年的进贡,亦或是从先帝的库房里拿出来的。 旁人可能不知,但王权和沈卿言却了解封衡的习性。 可别看封衡生了一张惊为天人的风流面相,却是个能过小日子的帝王。 一旦苛刻清廉起来,整个皇宫跟着吃斋。 然而,此刻,却见封衡接过了银勺,素来薄凉的唇微微一扬,“朕的虞美人倒是生了一双巧手。” 沈卿言内心呵笑一声,他虽忠于帝王,但封衡在他眼中不亚于是一头豺狼。可怜了虞家妹妹了…… 羊入虎口,哪还能剩下个渣渣? 明知虞家妹妹是被逼无奈入宫,皇上还真能做到将计就计!好一个“知恩图报”的好皇上啊! 沈卿言忍不住又是一番腹诽。 封衡吃了几口,愈发满意。 冰碗甜而不腻,红豆入口即化,再配上切成花瓣的鲜果,真正是味蕾享受。 沈卿言,“……” 能让皇上一口一大勺的冰碗,绝对是一碗有故事的冰碗。 他能尝尝么? 沈卿言轻咳了一声,他不久之前才入宫,身上真真燥热。 封衡只淡淡抬眸,“来人,给沈大人续茶。” 沈卿言,“……” 皇上可还记得,当年一起在北地啃一根玉米棒的沈郎了? 如今一份冰碗都不能割爱了么? 苟富贵,勿相忘啊! 林深笑着续上凉茶,“沈大人,请用茶。” 沈卿言已被赐座,他是坐着的,但矮了龙椅太多,从他的角度看过去,能看见封衡微微扬起的唇,还有轻挑的剑眉。 简直没眼瞧! 沈卿言没给封衡安心吃冰碗的机会,神色肃重道:“皇上,京都有那个人的消息了,但不知真假。过几日就是萧太妃的生辰,辰王府会大办酒席,届时不知那人会不会出现。另外,那人派人暗中联络了张相,张相这几年一直不满皇上拢权,不知他会不会与那人联手?” 封衡吃冰碗的动作果然一滞,但并未停止,依旧一口一勺,直到冰碗即将见底。 男人抬眸时,墨色眸底深幽,看似平静,实则一片刀光剑影。 御书房陷入片刻的安静。 沈卿言等待着帝王指示时,封衡下令,“来人,研磨备圣旨,朕要给辰王与张二姑娘赐婚。” 沈卿言一愣,紧锁眉头,“可是皇上!如此一来,辰王就成了张相女婿了,届时张相万一……” 一言至此,沈卿言硬生生卡主了。 不对! 皇上并不担心张相会反。 反而是担心张相一直在暗地里行动,不方便直接铲除。 当初皇上夺嫡之时九死一生,张相将其长女塞入东宫,才没有拉下封衡。但张贵妃一直不得宠,空有位份,更无子嗣。 张贵妃已逐渐成了张相的弃子。 可若是辰王成了张相女婿,那张二姑娘再生个一儿半女,届时难保蛰伏这么多年的张家没有其他心思。 一旦张家露出狐狸尾巴,别说是张相了,就连那人与辰王也逃不了。 皇上真绝啊。 沈卿言豁然明了,“皇上,此举会不会冒险了些?” 封衡眸光幽冷,淡淡启齿,“你怕了?” 沈卿言一噎。 他曾经是封衡侍读,与封衡同去北地,可谓是历经磨难,沈卿言震惊于自己活到了今日。每次冒险,封衡都是一句话,“你怕了?” 沈卿言自诩是个铮铮汉子,幼时怕过,但也咬牙挺过来了。 而今,皇上要铲内贼,他自是没有害怕的道理,起身抱拳,郑重道:“皇上,臣定会肝脑涂地,为保皇上大业,臣必当……” 封衡抬手,制止了沈卿言的激情言辞,语气清冷,“行了,朕已知晓。” 沈卿言,“……” 皇上对他,是愈发没有耐心了。 * 黄昏已至,落日余晖倾洒在碧叶连天的御花园荷塘之上,晚风醺热,吹得人心浮躁。 除却还在“静养”之中的虞贵嫔,后宫八位嫔妃都到齐了。 这可是皇上头一次破天荒的召集了所有人一块赏荷。 皇后坐在上首的位置,倒还算镇定,至少面上看不出任何焦灼之色。 但淑妃、陆嫔几人却是心急如焚。 皇上再不来,脸上的妆都要化了。 封衡是在半个时辰之前命人知会了各宫,嫔妃们自是不敢怠慢,匆忙上妆过后就来了御花园。 这大热天的,虞姝本就不喜用妆,今日更是没有在脸上涂抹,但饶是如此,依旧觉得甚是黏腻,仿佛即便什么都不做,没一会儿功夫就会汗涔涔。 时下贵圈盛行低领束腰装,在三伏天,没人愿意裹住脖颈,众嫔妃清一色的低领束腰装,如此就很轻易比较出身段了。 虞姝肤色白皙,宛若凝脂,面颊微热,以至于粉面桃腮,嫩得能够掐出水来,纤长脖颈之下是一片雪腻肌肤,胸脯傲然,再往下更是弧度惊人的腰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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