赤子之心,才是一个掌兵之人策马平天下的根本。 故此,撇开虞姝这一层关系不说,封衡欣赏虞铎的为人。 “虞铎,朕且问你,你可想保家卫国?” 虞铎身子一僵,顿了顿,嗓音在内殿荡开,铿锵有力,“臣,想!” 封衡又说,“好!那朕再问你,你可想保我朝千秋太平?同朕一起开创一片盛世?” 虞铎一直怀才不遇,有父兄压制着他,再怎么卖命也换不来出人头地,没有机会又谈何竭尽所能? 他抬起头来,眼睛里有晶莹在闪烁,这是一个铁尺男儿郁郁不得志的痛苦,他颤着唇瓣,一字一句道:“皇上!臣想让边陲再无战事!让蛮夷铁骑臣服!臣也欲拿性命保家卫国!自是渴望辅佐皇上,成就一片霸业!” 在弱者位置待久的人,都会明白,只有强大起来才能自保。 而一个曾经领兵作战的将士,他更是明白,只有他这样的人强了,国才能强,百姓才能安生。 封衡对虞铎的回答很满意,轻笑一声,“甚好,入冬后,你父兄会班师回朝,朕会设计让你父亲杯酒释兵权,届时你可不要让朕失望。虞家军的统领大将军,也该换人了。” 虞铎又愕然了。 震惊程度不亚于是被雷击中。 皇上的意思,是要扶持他,从而代替虞家家主?! 天知道,这些年他是如何一步步爬过来的,从来没想过得到虞家的一点好处,只盼着姨娘、妹妹,还有他能有一个安生之所。 虞铎也不奢望抢走别人的东西。 他过于耿直、正直。 否则也不会被抢走那么多次军功后,还从未揭发父兄。 显然,虞铎对这种“大逆不道”之事,尚且有些犹豫。父亲才是家主,大哥才是名正言顺的继承人。 封衡算是看出来了,这对兄妹啊…… 一样的消极怠工! 太不主动! 封衡清冷的嗓音再度响起,“虞铎,朕用人从来都不看身份,皆是能者居之。实话与你说,朕打算重用你,也与昭昭无关。朕正当用人之际,而你也正好有抱负,难道你就不想此生做一个真真正正的铁尺男儿,为国效力,为君效忠?你大哥是什么状况,你比谁都清楚。若是你大哥将来执掌兵权,不仅会败了虞家,还会拖累我朝百姓,毁朕江山社稷!” “再者,昭昭身后无人可以倚仗,她不久定会生下龙嗣,你这个舅舅总得有点出息和能耐。” 虞铎,“……”他竟无话可说。 不是说皇上不苟言笑、不善言辞么? 可皇上这张嘴分明忒能说了。 虞铎隐隐有了野心,没错啊,昭昭以后是要生孩子的,他就是孩子的舅舅,他也的确心有抱负。 男儿大丈夫,志在四方。若是不能保家卫国,他学了这一身武艺又作甚? 不过…… 皇上一口一声昭昭,喊得真亲密。 皇上又怎知昭昭不久就会生孩子? 虞铎按捺住内心纳罕,再度磕头行礼,“臣,一切听从皇上安排!” * 重华宫。 虞姝一心以为封衡是个勤俭的帝王,毕竟,她亲眼目睹了帝王寝殿的简朴,以及御书房破损的龙案,和缺了角的镇纸。 故此,虞姝即便搬入了重华宫,但用度也一直如常,无半分奢靡破费。 她看得出来,皇上很是厌恶萧太妃那样的女子。 她虽不敢保证自己能得宠多久,但至少得让皇上不那么讨厌她。 入夜之后,重华宫外面仅挂着一盏灯笼,在夜风之中,灯火微微摇曳,忽明忽灭,眼看着就要熄了。 不知道的人,还以为昭嫔娘娘半点不欢迎皇上,就连掌灯这桩小事也省去了。 内殿,幔帐轻垂,虚掩的茜窗拂入夜风,卷入悠悠花香。 这个时节依旧很热,入夜之后也不见有多凉爽,虞姝身上的中衣被她自己在睡梦中褪去了,身上只堪堪裹着一件薄纱兜衣,她秀眉轻蹙,眼眸紧闭,似正处于梦魇之中。 因着没有闹出动静,正浅睡的知书和墨画并不知晓。 此时的虞姝,正在梦里低泣。 她身子孱弱,柔弱无力的看着床榻前的高大男子,她仰面问他,“在皇上眼里,嫔妾是不是……也只是棋子?” “棋子”二字一出,她的嗓音在轻颤。 帝王眉目清冷,亦如往常,像一个毫无感情的上位者。一眼望入他的眼,就像是望入无尽深渊。 虞姝只觉得,他看着自己时,也在百般算计着什么,“朕会给你想要的一切,你还有什么不满意?” 她想要的一切? 她想要什么?! 虞姝好像恍然大悟。 她从头至尾,都不是奔着“情”而来! 可她为何到了这个时候却因为看透了皇上,而如此伤怀? 没有必要!完全没有必要! 画面一转,又是曾经熟悉的火海,她无处可去,被火焰吞噬,一切都消失在漫天火舌之中。 这个梦断断续续,画面时不时变动。 她还看见日月变换,沧海桑田,已至中年的封衡一举称霸天下,终是实现了他的一腔抱负,五湖九州皆成了他的脚下疆土,他握着剑,立于巍峨城墙之上,突然侧过脸,灿然一笑,眸光温润的令人目眩,“昭昭,这天下,朕与你共享。” 虞姝猛然睁开眼。 入目是昏暗的视野,月华泄入茜窗,她借着浮光可以看清内殿的事物。 从马场归来之后,便一直在昏睡。 醒来的那一瞬,她仿佛经历了万千世事沉浮。 桦木林的白日宣/淫/当真梦见过。 朝露阁的火海又是怎么一回事? 她若是被烧死了,为何后来又见证了封衡成为天下霸主? 虞姝脑袋昏昏沉沉,一手支着身子坐了起来。 梦中那种怅然若失,亦或是通透畅快的感受交织,让她缓和了好半天也没能彻底醒过神来。 她现在已经在重华宫了,和梦境中场景已经是不同了,那梦里的那场大火还会发生么? 虞姝一手轻抚自己平坦的小腹。 她会怀上孩子? 梦里,她不仅怀上了,还小产了。可帝王看着她的眼神,没有怜惜与可惜,反而只是清冷。 她是庶出,自幼尝够了嫡庶之别带来的苦楚,她若是当真要生孩子,也决不能让自己的孩子重蹈覆辙。 将军府那样的门第,庶出子嗣已是如履薄冰,又何况是皇家? 先帝留下的几个皇子当中,除却辰王还在京中之外,其余皇子死的死,病的病,流放的流放。无论此前有多荣华富贵,也依旧会泯然于世。 听说,皇上就连他自己的同胞亲弟弟都没有放过呢。 在梦里,她与其他嫔妃一样,也皆是棋子。 而今,她算是看出来了,淑妃和虞若兰根本不得宠。至少眼下看不出任何圣宠的痕迹。 是她们本来就不受宠? 还是帝王之宠,本就来去无痕? 来时猛烈,消失时也悄然无息。 虞姝思忖了半天,复而又躺下,连续翻了几次身,再无睡意。 * “皇上,该歇下了。” 几位年轻大臣离开后,又过了半个时辰,王权走上前劝说了一句。 封衡抬眼,扫向沙漏,随即拧了拧眉,幽眸看了一眼王权,目光深深。 王权怔了一下。 皇上这眼神怎么好像是在控诉? 到底是看着皇上长大的,自从皇上出生第一天,王权就伺候在左右了,他终于明白了帝王的意思,试探性问道:“皇上,今晚可需翻牌子?” 封衡没有翻牌的习惯,以至于王权时常会忽略这桩事。 封衡今日在桦木林没有真正得逞,又将美人给欺负哭了,他总觉得得弥补一下。那桩事没完成,他心中难以安生。 “摆驾重华宫吧。”封衡似乎不经意随口一说。 一言至此,就见帝王已经起身,大步流星往御书房外走去。 王权内心呐喊。 皇上大抵是,早就想去重华宫了吧。 整个后宫都是皇上的,皇上大可不必这般端着。 不多时,轿辇停靠在了重华宫外面,只见一盏灯笼左右晃荡,里面尚存微弱的烛火。 封衡的脸隐在月华之下,也是半明半暗,乍一眼看似是透着冷意。 王权也不由得心惊—— 昭嫔娘娘究竟是心思过于单纯?还是当真和皇上闹了罅隙? 她难道不明白,入夜后不掌灯,就是不欲侍寝的意思么? 不亚于是直接拒绝帝王。 王权小心翼翼看向封衡,然而,封衡今晚没有闹性子,他下了轿辇,往重华宫径直走去。 虞姝眼下还是嫔位,身边伺候的人并没有增加。 阿贵今晚守夜,他早已在打盹儿,听见动静,一睁开眼就看清了来人,当即吓了一跳,却被封衡低喝,“别出声。” 王权和林深也止步于殿外。 封衡轻车熟路,在黑灯瞎胡之中,很快就来到了床沿。 虞姝此时是醒着的。 她听见了微弱的动静,睁开眼就看见了映在了里侧幔帐上的人影。 还有冷松香和薄荷掺和在一起的气味,很是好闻。 皇上怎又无声无息的出现了? 倘若她不是惊梦醒,还不知道皇上会来呢! 虞姝背对着封衡,一动也没动。 可就在她的背后肌肤上感觉到指腹轻抚的触感时,她才猛然惊觉,身上只有兜衣。 虞姝方才嫌热,掀开了薄衾,裸/露在外的整个后背都落入了男人眼底。 封衡的眼睛早就适应了黑夜,何况,月华倾泻而入,平添了几分旖旎气氛。 封衡凤眸微眯,昏暗中喉结滚了滚。 果然,头等的美色,是消除疲劳的一剂良药。此刻,他一整日的疲倦消失殆尽,还甚是亢奋了起来,觉得自己又可以多活五百年。 修长指尖轻挑,轻易就解开了兜衣系带。 虞姝捏紧了指尖,醒也不是,不醒也不是。 她其实已经想明白了自己这几日的情绪失常。 大抵是对皇上动了不该有的心思了。 若只是奢求荣华富贵,又哪里会在意他身边的其他女子? 就如姨娘,倘若只是想在将军府好吃好喝,便再无烦心事。可姨娘偏生爱惨了父亲,哪怕得知父亲失忆之前有过发妻,她宁愿为妾,还是跟着父亲一块来了京都。 整日抹泪过了半辈子了,也不见她得到父亲的真情。 姨娘为何总是想不明白,父亲起初看中她,无非只是她年轻时候韶华正好,生得美貌,又对父亲言听计从,仅此而已。 千工床轻晃。 虞姝看着映在幔帐上的人影覆了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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