绿萝忙不迭招手,大声呼喊拦住马车。 虞枝与二嫂俱是一喜。 马车在凉亭外停驻。 虞枝开口:“突然拦车,实乃无奈,多有冒犯,还望海涵。” 虞枝将她们的情况如数告知,旋即道:“不知是否方便捎我们一程?” 车帘被一只瘦削的手撩开。 半旧的月白色衣袖下滑,露出白玉一般的手腕,以及小部分古朴圆润的佛珠,紧接着一张平平无奇的脸孔出现在虞枝视线中。 虞枝始料不及,怔然。 姜璟道:“进来罢。” 他的声音温和,犹似携着一股暖意,冲散雨天的湿冷。 虞枝一干人上了马车。 车厢里,姜璟端坐在正位,虞枝离他最远,中间隔着她二嫂。 二嫂知道他是隔壁的姜璟,加之儿子时而提及他,二嫂虽与崔念没打过什么交道,但对姜璟印象不错。 二嫂好生谢过。 姜璟:“无妨。” 二嫂并非善于言辞之人,道过谢就未再言。 姜璟的目光落在虞枝打湿的肩头,微微凝眉,他问:“冷吗?” 二嫂的第六感告诉她姜璟不是在问她,故而未答。 虞枝默不作声。 二嫂偷偷端量虞枝和姜璟,总感觉有古怪。 除去虞枝和绿萝,府中人并不知姜璟已有“家室”。 姜璟将身侧叠好的披风递给虞枝。 虞枝不领情:“我不用。” “夫人,你衣裳湿了,会染风寒的。” “只是一点点。” “披上吧。”姜璟的语气透出一点诱哄。 二嫂眼珠子转动,这下了然了,这位崔郎君对虞枝有心思,想到这,二嫂忍不住偷偷端详姜璟。 虽说其貌不扬,可通身有说不出的贵气,再观虞枝反应...... 二嫂心照不宣地笑了。 “阿枝,天冷,你披上吧,若是真受寒了那就不好了,今儿你也辛苦了。”二嫂说着接下披风,给虞枝披上。 虞枝推辞,“二嫂,还是你穿吧。” “我不用。” 末了,姜璟的披风穿在了虞枝身上。 虞枝浑身不自在,鼻端闻到披风上浓郁的药味,是姜璟的气息。 虞枝皱眉,揭开车帘,心不在焉地观望外面的雨。 姜璟悄然凝眄虞枝,轻笑,面色温柔。 车厢中陷入沉静,小几上燃着熟悉的白檀香。 姜璟咳嗽,睫毛颤巍巍的,脸色白如一张脆弱的纸,一戳就破。 咳声鲜明,让听雨听得如痴如醉的虞枝无视不了姜璟的存在。 虞枝脸色不好看,心里说不清的难受。
第107章 大雨 许是佛祖显灵, 医师诊断二嫂怀有身孕。 喜事来临,外出跑商的虞峰忙不迭回来见妻子,在家待足五日才恋恋不舍离开。 一步三回头, 虞峰叮嘱虞枝照料好二嫂,虞枝允诺, 让虞峰安心走。 起初虞枝觉着她可以胜任, 可久而久之她发觉自己缺乏经验,自己也不是照顾孕妇的料子, 便想找一位经验丰富的妈妈。 然虞枝找遍苏州, 都没找到满意的妈妈,为此忧心。 二嫂倒是没那么讲究, 她安慰虞枝, 她才刚怀孕,没那么脆弱, 找不到也无妨, 府里又不是没婆子。 虞枝认为不成, 她心疼二嫂, 看不得受苦受累,身怀六甲的女子娇贵又辛苦,需要小心翼翼,需要悉心照料。 再度认真寻了几日, 正当虞枝心灰意冷时,终于有一位妈妈上门, 年过四十, 面相和蔼, 懂基本妇科医道, 为人踏实认真, 严谨细致。 不仅如此,苗妈妈的言谈仪态俱是无可挑剔。 怎么看都不似长于民间,虞枝心有怀疑,奈何苗妈妈属实优秀,虞枝对她很满意,故而忽略异样,试用了苗妈妈。 二嫂对苗妈妈也甚是满意,虞枝遂正式聘用苗妈妈。 在苗妈妈的精心照料下,二嫂极是舒坦,面色红润,还吃胖了一小圈。 平日里,虞枝就是携着二嫂在府中走走。 有一回,虞枝去二嫂院中探望,碰见苗妈妈正在给二嫂按跷。 虞枝观其手法,很是熟悉。 过去虞枝被迫备孕时,精神紧张,时而疲惫,便有宫里的嬷嬷给她按跷,活血通脉。 嬷嬷告知过虞枝,这套手法是宫里独有的按跷法,是宫中御医专门针对女子身体创造出来的。 疑心起,虞枝试探过苗妈妈,苗妈妈说这套手法是家传。 虞枝又敲打她家里人可曾在宫里做过事,苗妈妈道并无。 苗妈妈的说辞毫无破绽,可越是没有破绽,虞枝心中猜疑就愈发重。 她越看苗妈妈越觉得不对劲,行事作风,表情语气......不就是宫里嬷嬷那套吗? 虞枝肯定苗妈妈是从宫里出来的,极有可能是姜璟的人。 思及此,虞枝不是没有气,但更多的是无奈和迷惘。 虞枝考虑过换下苗妈妈,暗地里叫人再去找妈妈,可是没有一个比苗妈妈更好。 虞枝只能放弃。 说来她这段时日基本都待在府中陪伴二嫂,也不去接虞大郎放学了,反正有府里人去接送。 是以她与姜璟差不多有一月未曾见面了,她几乎要忘记姜璟住在她隔壁这件事。 虞枝摇摇头,不再去想。 伴随时日流逝,二嫂肚子显怀,虞枝让底下人更加小心地伺候。 这日虞大郎在小考上得了第三名,兴高采烈回来要告诉二嫂,结果冲撞到二嫂,二嫂踩到湿滑的青砖,差点摔倒,幸好身后的侍女及时扶住。 虞枝连忙请医师过来,医师称二嫂身体无异,肚子里的孩子也没事,只是受到惊吓。 饶是如此,虞大郎仍是愧疚,哭戚戚掉眼泪,虞枝好生安慰了一通。 也由此事,虞枝决意去菩提寺为二嫂祈福。 等二嫂调养一阵,虞枝带着要赎罪的虞大郎前往菩提寺祈福,她留下绿萝贴身照顾二嫂,代替她陪二嫂。 . 祈福是心诚则灵。 为显诚意,虞枝同虞大郎硬生生爬了三百六十五级的台阶方才抵达菩提寺。 爬完后,虞枝极累,但尚能坚持住,而虞大郎险些瘫倒在地。 虞枝遂拜托寺里的小沙弥将虞大郎带下去歇息,小厮跟着过去,她则到正殿拜佛。 正殿之内,梵音徐徐,檀香弥漫,肃穆寂静。 虞枝仰视宝相庄严的佛像,她挺直背脊,手举三柱清香,将香插进香炉中,继而跪在蒲团上,双手合十,叩地拜之。 祈求神佛,虔诚至极。 虞枝心中道: 唯望佛珠保佑信女二嫂顺利产女,庇佑信女家人平安喜乐,顺遂无忧。 结束后,虞枝抽签。 诚意得神佛回应,虞枝抽到上上签,她喜出望外,在功德箱中投下三十金香火钱。 之后虞枝随小沙弥出正殿殿门,步至殿□□院。 庭院中央有一株巍古树,古树枝干茂密交错,上面挂满红色绸带。 小沙弥说此树是祈愿树,是他们菩提寺的镇寺之宝,十分灵验。 虞枝点头,将心愿写在丝带上,请小沙弥将把丝带挂上去。 日光灿烂,春风拂面,虞枝望着树上飘飞的丝带,随小沙弥去厢房歇息。 可没走几步,酸疼感袭来,虞枝腿脚骤软,不由踉跄。 “当心。” 一只手扶住虞枝小臂,头顶传来男子微哑的嗓音:“没事吧?” 虞枝晃了一下神,站稳后循声望去,是姜璟。 虞枝与姜璟四目相对,她愣一下,下一刻,虞枝瞥着捉住她小臂的手。 姜璟有所感,主动放开:“失礼了。” 虞枝口头致谢,看着姜璟道:“你怎会出现在这里?” “你又跟踪我?”虞枝狐疑道。 姜璟:“我来此上香。” 虞枝半信半疑,这太巧合了,就如先前一般,每回出门绝对会碰见。 姜璟温声说:“我在这里已住有三日,不信你可以问问这位小师父。” 小沙弥解释道:“这位崔施主是在寺中住了三日。” 闻言,虞枝得知是误会,有点尴尬,神色不自然,但先前姜璟又不是没跟踪过她,思及此,心中的不自在荡然无存。 虞枝不欲与姜璟接触,遂快步绕开他离去。 两人擦肩而过时,姜璟忍不住捉住虞枝的手。 “放手。”虞枝恼声。 姜璟温柔地注视虞枝,薄唇微动:“宝儿,我......” 虞枝纠着细眉打他的手:“你放手,我说过我不想见到你,你为何一而再再而三出现在我面前?” 气氛紧绷。 “我......不是有意的。”姜璟的手慢慢滑落,最终无力垂下。 “我只是想你了。”姜璟小声嘀咕。 虞枝冷声道:“自重。” 言罢,虞枝拂袖而去。 姜璟静默而立,偏首目送虞枝步履蹒跚的背影,复而前行,步至祈愿树下。 姜璟等到折返的小沙弥。 他问:“小师父,适才那位女施主的祈愿带是挂在何处?” 小沙弥指了指古树右侧的枝干:“施主问此作甚?” “只是想知道。” 小沙弥:“施主不许一个吗?” 这位崔施主来寺庙三日,既不烧香也不拜佛,仅仅在此留宿,看着像是在等什么人过来。 比如方才那位女施主。 姜璟目视属于虞枝的那条丝带,思索少顷,来了兴致,他道:“烦请小师父准备一条丝带。” 姜璟在丝带上写下: 愿虞枝顺遂无虞,愿姜璟皆得所愿。 他将丝带挂在虞枝那条丝带的旁边,与此同时,姜璟云淡风轻的脸上破天荒的出现了对神佛的一丝丝敬意与虔诚。 希望有点用吧,姜璟想。 他并非信佛之人,若非虞枝信佛,他又无所得,何须去求这缥缈虚幻的神佛。 姜璟抚摸腕骨处的念珠,身上的陈年旧疤隐隐作疼。 其实他儿时也不是不信仰神佛。 为了活着,姜璟卑微地求过高高在上的佛祖,求慈悲的佛降下恩泽,拯救他奄奄一息的母亲,救赎他这个深陷尘世泥潭中的蝼蚁。 可无论他多诚心诚意,神佛俱不应他,他生母死了,他也差点没活下来。 姜璟对神佛失望至极。 于是姜璟懂了,神佛皆是世人缔造的虚假寄托,乃子虚乌有的东西。 . 山中夜里凉,冷风刮得树梢摇摆不定,地上枯枝落叶被肆意吹起,有的甚而在半空中盘桓。 时不时有诡异凄凉的风声荡在天地,叫人心里发慌。 哄着虞大郎睡下后,虞枝回到自己屋中。 岂料才出屋门,便看到廊屋下站着一个人。 今夜无月,漫天乌云,漆黑阴沉,那人通体乌黑,几乎要与这阴森森的夜色融为一体,如夜中索命恶鬼,瘆人得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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