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初弦心下栗六,实不知自己的心思能否藏得住。鸩粉她已提前下入合卺酒中,鸩酒入口,只要沾舌一点,立即便会七窍流血倒地而亡。 两人共同来到桌边。 谢灵玄将两个小巧的羽杯排开,拿酒壶依次斟了酒。 酒醇透光泽,甚至泛着丝丝梨子般甜美的香气,令人沉醉,在灯烛下半点看不出异样。 他骨节白净的手将其中一杯送到她面前,温文雅致地说,“这一杯敬弦妹妹。” 温初弦转了转眼珠,微微笑,纤纤玉手持起那杯酒。 椒房上绯红的喜字借烛影倒映在酒水中,仿佛真的像蜜掺进了酒,平添暖融融的滋味。 可她怎生能忘得了,便是这只骨节白净的手那日将她死死攥住,任凭她如何苦苦哀求,哭嚎,服软,他都无动于衷,那般凉薄残忍地叫她亲眼看着全哥儿是怎样被马蹄践踏。 毁她事业,断她姻缘,囚她自由,害她亲人。 她对他的爱意早就消磨光了。她憎他入骨,宁肯跟他同归于尽。 温初弦举起酒杯,手臂与他交缠在一起,把合卺酒送到了红唇边。 “这一杯我也敬玄哥哥。” 红唇在银具上留下一片浅浅的粉红印子,她仰头将合卺酒一饮而尽。 睁开眼,见谢灵玄亦把酒杯倒扣,饮得一滴不剩。 温初弦弯了弯唇,留恋地望向窗外的一钩清月,快意,又有种站在黄泉路上的释然感。 酒过喉咙,并没有剌嗓子的感觉,相反酒中掺有淡淡的梨花香,如喝了满杯的梨酿入肚。 谢灵玄伸手过来抚她胭脂色的脸,她也没躲,怀着淡然地凝视谢灵玄……她在等他身子颤,等黑色的脓血从他唇边狂喷而出。她想看看他这张光风霁月的脸,是怎么疼得狰狞断肠,七窍流血的。 那鸩粉是断肠花做的,她跟云渺索要之时,只说家中老鼠成灾,要去药老鼠。 人若饮下,一时半刻便会发作。 没想到等了良久,喜房中还是静得死寂,只余龙凤花烛噼啪爆响。 谢灵玄神色如常。 他靠近她,舐去她唇角残余的一滴酒痕,那举止似在故意玩弄她,多少含了点不怀好意在里头。他密向她耳边,窃窃问,“好喝么。” 温初弦缓缓而疑窦地盯向他。 她出了层冷汗,却佯作镇定,幽幽打趣,“……玄哥哥真百毒不侵不成?” 捂了捂自己的腹部,却也不疼。 谢灵玄闲然道,“这漉梨汁,原本是用梨果酿成的,酒味极淡。我念着弦妹妹酒量浅,不能饮烈酒,便兑了些漉梨汁进去,弦妹妹果然还算喜欢。” 温初弦脑子嗡嗡响,明明是沾上必死的鸩酒,是她亲手调制的,怎地就变成了漉梨汁酒?她明明连房间都没离开过。 可无论事情的真相是怎样,此刻都太晚了。谢灵玄既将鸩酒转换,想必她所做的事,已被他察觉。 温初弦难堪之极,又心灰意冷至极,起了身就想离开这间令人窒息的喜房。 可刚走了两步,身子便颤了一颤,脑袋昏茫茫地欲摔倒。 谢灵玄从身后将她扶住,一声不哼地将她打横抱起,抱在了喜榻上。 他轻轻跪在她枕边,好整以暇地观赏着她眼神里的坚冰慢慢消融成软弱的溪水,瞳孔空盲盲地找不到焦距;又看她荔枝果肉般的面颊上浮起酡红,一点点升温,艰难呼吸,满怀恨意地瞪他。 他握了她的手心,“我听说漉梨汁的酒味虽淡,但人喝了一时三刻就会醉,看起来果然不假。娘子以后与我出入长安城各地,少不得出席面应酬,这酒量还得好好历练才好。” 温初弦身子好热,好难受,却被一种想和谢灵玄接近的原始冲动所驱使。 她问,“你给我喝了什么?” 他默笑而不语。 温初弦纤眉蹙了蹙,一言不发地拽了谢灵玄的衣带,将他拉到榻上。 她从未有过这般心荡神迷的时刻,感觉身体都不是自己的了,从云巅虚飘飘地跌下来,往醉乡去了。 方才那般刻心腐骨地憎恨他,此刻与他却色授魂与,恨怨全忘记了。 她忽然想起温芷沅喝过的,那杯不知名的漉梨汁。 男女之好,以此传情。 五味杂陈上心头,温初弦仰头怔怔望向他,眼瞳浑浊,绝望地说,“你这么做,就不怕天理报应么。” 谢灵玄阖阖眼。 “若有弦妹妹陪着我,我便不怕。” 温初弦咒道,“你不会有好下场的。” 他轻叹,“可能吧。” 合卺酒只倒了两小杯,还余甚多在壶里。 温初弦大抵明白了自己刚才喝了什么,只是不知他究竟什么时候把她的鸩酒掉了包,变成夫妻旖旎的合欢之酒。 她多少觉得自己耍小聪明,偷鸡不成反蚀一把米,这点小伎俩怎么可能杀得了谢灵玄。 谢灵玄将浑身无力的她抱在膝上,解去她身上最后一层冗余的衣裙。 交杯合卺,自然喝得越多,夫妻越情谐意美,百年好合。 他又倒了两杯,隔着幽凉的唇悉数都喂给了她,由不得她说不。 那些带药的酒入口后,似生出千百条藤蔓来,将她流动的血液都凝固住。 温初弦又喝了足足三杯,头昏脑涨,意识逐渐消褪。 花烛明晃晃地闪,灼人眼直疼。谢灵玄善解人意地灭了两支,喜房内黯淡许多,他垂下头,柔软的长睫贴在她微烫的额上,不住地吻她。 温初弦攀附他的脖颈,将头埋进他怀中,声泪俱下地恳求他不喝了。 谢灵玄将她泪痕纵横的脸抬起来,冷眼旁观了片刻,觉得甚满意。 他说,“多饮些酒,醉了,一会儿你可能会舒服些。” 温初弦扭过面孔去不理会。 他将她的脸颊扳回来,细声问,“弦妹妹方才是想杀我么?” 温初弦额头渗出细汗,破罐破摔地说,“可惜被你发现了。你也怕死。” 他微谑说,“弦妹妹忘了,刚才那一杯是合卺酒。若我喝了你也免不得要喝。弦妹妹这般青春年少,叫你到黄泉路上陪我,我心中实在不落忍。” 许是合卺酒的麻痹,温初弦的脸病态地红,“那你此刻知道了,打算怎么报复我?再调一杯鸩酒把我也杀了?或者再去伤害全哥儿?” 谢灵玄忖量一忖量,“你是我妻子,我怎会杀你。” 他轻轻易易地揭过方才的事,将她抱在喜榻上,落下重重帷幔。 狭小的泛着红光的空间,只是他们二人的。 他将她的全身轻佻地抚遍,含有万种情思,真真假假,“我方才就算真喝下那杯鸩酒死了,亦不会怪你。美人裙下死,做鬼亦心甘。” 温初弦吐了个酒泡泡,浑身由内而外地热。明知躲不过,便盼着这件事早点过去。她懒得跟他多说。 谢灵玄与她十指交扣,已将她压住,两相厮磨间问她,“以前没经过?” 温初弦噙了几滴泪水,默冷着,咬他的肩膀不说话。 纱幔轻动,片片落花被狂风暴雨打落。相互拥抱的两人,被合卺酒的醉意所驱使,已分不清情意是真是假。他平日一贯温柔,此刻却无情得很,将她折磨得求死不能,却兀自不放手。 温初弦忍疼,喃喃回答他方才的话。她的神志已十分模糊,组织措辞甚为困难,但犹锲而不舍地说,“……没有。不过玄哥哥从前和两个通房姐姐日日夜夜不分离,要笑话初弦了。” 泪珠悬在她眼眶中,她就是不肯落下,向他屈服。 谢灵玄却擦了擦她的眼泪,厌恶地道了句,“我也没有。” 温初弦迷离之中,差点忘了他并不是谢灵玄。 谢灵玄捕捉到了她的冷哼,浮上几丝阴翳之气。 他大力滑过她开开合合的蝴蝶骨,叫她痒恨得受不了了,才毫不留情地讽刺说,“你从前那玄哥哥,口上说着对你情深义重,心心念念,背地里还不是两个通房整日宠着。与旁人共侍一夫,你不觉得恶心?” 温初弦不悦地拧了拧眉头,哑口无言。 她知玄哥哥有通房。 可她爹亦有小妾,她兄长温伯卿也养了好几房姨娘,似乎世间寻常的男子都有一两个妻妾。 她生在这样的环境中,便习以为常地以为,男子有通房是顺理应当的,女子一生只忠贞一个男人也是顺理应当的,玄哥哥并无大错。 可此刻谢灵玄所言,却像捅破了层窗户纸般,叫她无言以对。 她内心微有动容,却嘴硬不肯在他面前服输,口不对心地道,“那我亦爱慕玄哥哥。” 他笑,“爱一个死人?” 温初弦倏然一冷,似被冻僵了。 玄哥哥死了么? 他既敢这么说,那应是死了。 谢灵玄却再不给她走神的机会,引得她体内血液沸腾,折刚为柔,似胶投漆地缠绵在一起。 温初弦为药效所控,眼色虽迷离,却仍隐有雪亮,倔强似黑夜中的明星,就是对他永不屈服。 谢灵玄沉了沉气息,手掌毫不客气地将她的双眸捂住,随即更猛烈地缱绻于她。 温初弦眼前一片黑,浑身瘫软无力,只如堕入了无尽的深渊。 两人折腾到了半夜,也没有睡。 子时过半,月上中天,夜空幽阒,夜色飘逸曼妙。 温初弦晚上没怎么吃东西,当时一心惦记着与谢灵玄同归于尽,也没有食欲。 此刻一切尘埃落定,希望落空,她若想苟延残喘地活下去,免不得要吃些东西。 谢灵玄压在她身畔,修长有力的手臂将她勒困住。他不曾困倦,午夜仍神采奕奕,零敲细碎地挑引她。 温初弦被他灌了药,此刻药效大部分已消,便伏在他心口,无精打采地说一句,“饿了。” 谢灵玄挑挑眉,柔声调侃,“大子时的,你叫我找人给你备膳?” 温初弦想了想,若是传出去她一个新妇午夜还在叫膳,定然遭人耻笑。 不过转念一想,耻笑就耻笑,左右嫁给谢灵玄就已经是最糟糕的事了,还有什么她接受不了? ……权衡再三,还是说,“你放我下去,我把桌上的桂圆和莲子吃一吃。” 谢灵玄道,“还真是贪吃。” 却没放开她,依旧将她的细腰缠绕。温初弦怕被他再这么磋磨下去,自己会晕,很委屈很委屈,极力抵抗着。 男人晚上用了席面敬了酒,俨然酒足饭饱了,她却还空落落地饿肚子。 眼见她生气了,谢灵玄才淡然一笑,漫不经心地将她抱起来,走到湢室去洗洗。温初弦懒洋洋地伏在他肩头,骨头缝儿里还是醉的,一点力气都使不上。 谢灵玄帮她洗,温热的浴水混掺玫瑰花露,一瓢一瓢浇在她清丽白腻的手臂上,如浇玉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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