里头黑沉沉的。 “掌灯,掌灯!擒拿妖后,就地赐死!” 齐渐吼得眼球鼓起,脖颈爆出青筋。 灯火如愿燃起,纠缠着冰冷的月光,照亮了一滩滩血迹斑驳的阶陛,一级一级拾级而上,雪白色通天帷幕落地,黄金凤座闪着刺目的光。 齐渐看清殿内的第一眼,脑海中嗡的一声,感到全身的血液都在倒灌,从头战栗到脚。 有人站在阶陛顶端,但那不是皇后。 玄上曛下的衣袍,身量高大,头戴金冠,眼神冰冷。 就像一樽雕像,最好是一樽雕像。 战栗从胸腔颤到牙齿,能听清在咯咯相击,喉嗓里灌满了满殿的腥风和冷气。 “皇………皇……” 还有一个字,像是被缝在了嗓子眼,像一个令他窒息的梦魇,怎么也喊不出口,仿佛一喊出口,就要承认这一场荒诞的梦境正在发生。 于是那个人先说话了,是他熟悉的嗓音,熟悉的姿态,温和的,自上而下,残忍至极的传入他耳中。 “你要赐死谁?” *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2-05-06 14:18:30~2022-05-13 21:49:38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火箭炮的小天使:amuroamuro、雨过天晴 1个; 感谢投出手榴弹的小天使:小之之 1个;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月出长安、单单daly、小之之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阿熊宝宝 20瓶;22217350、Sheng奶盖、oiwsyo、bunny 10瓶;唯爱相柳 9瓶;夏源 5瓶;鬼脸嘟嘟、19617599 3瓶;Jessie、42238981 2瓶;攸宁、泛鹤州、2Ovo、Joycejoy、turkeyjun、束姜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26章 永昌(七) “我要……” 大殿里几点零星灯火似有若无, 依然暗得像一半埋在了地下。风呼呼的吹,那灯火也惨然, 照见玄衣金冠的君王, 如死而复生的恶鬼,而惶然无措的齐渐,恰似一具披了衣衫的骷髅。 “我……我……” 齐渐心跳如鼓, 几乎震破单薄胸膛,答不上话,刀从手里滑落, 嘴唇蠕动着, 目光比火光闪烁得更疾, 颤巍巍回转过头,与他共谋的太监周清一向伛偻的身体都挺起来了,面庞惨白如尸。 就一两个呼吸过去,弹指一瞬,生死刹那,周清似乍从梦中惊醒,猛然回头, 扯脖子喊:“关门。” 八扇大门,齐刷刷关上, 儿臂粗的门闩堵上, 不管清浊正反,一概阻绝了外军。 门外乱军不知所以。 紧随其后的长亭侯郑安独自顶着巨大的压力——后方羽林军还在步步紧逼,而前方他们还没拿下太子、玉玺和遗诏当中任意一项足够有威慑力的信物,逐渐沦为一支深入的孤军。 郑安看见大门忽然紧逼, 以为齐渐等人欲独占功劳, 在门上拳打脚踢, 破口大骂。 这门是金丝楠木做的,敦重厚实,严丝合缝,向里一关门外再是滔天响动皆嗡嗡若丈外蚊吟。 殿宇内齐渐、周清还有些军官,十七八人。阶陛上灯火黯淡,独有齐凌一人,且他面上还透着隐隐病气。 这安静带给齐渐些微的慰藉,他抖得不那么厉害了。 齐凌静静看他们瞬息之间关了门,落座于鲜血和黄金之色斑斓错落的凤座,视线一错不错,只落于齐渐的面上。 齐渐知道这是等着他回话,一时间难辩难诉,心念如沸,泣声求助:“中常侍,你说句话啊……” 周清只将眼睛死死盯着最底下一阶台阶,咬定了牙关,道:“殿下不要惊慌。先皇已经驾崩了,这是皇后找来冒充的人。殿下……”盛年之帝毕竟积威犹在,凶相毕露的悖反怂恿之言不如对着皇后时容易出口,翻滚几遭,喉间发出干涩声嗓。“殿下知道该怎么做。” 齐渐慢慢转头看他,过了一会儿,才明白过来他的意思,登时浑身巨震,惊骇交加。 他自小弓马无不习自这位兄长,虽殿内不甚明朗,但只需一句话、一个眼神、一个动作,他已知道这就是本人。 万万没有料到周清让关门,竟是存了如此包天祸胆。竟是想要——弑君。 两个字惊雷一样劈过心间,他只觉焦麻遍体,心乱如麻。 就在这时,静默良久的空荡荡殿宇响起了又一句问话:“这是你的主意,还是耳根软,听了旁人蛊惑?” 齐渐忽然意识到,他已经失去了第一个辩解的机会。 他没有第一时间解刀下跪,表态敌人只有皇后、目的只是清君侧,谋反已成既定之罪,皇帝已是在问他是主谋还是从谋。 齐渐心神大乱,未及作答,周清一扯他衣袖,低声快速道:“殿下,殿下。你带兵带刀,都给看见了,无论如何都是死路一条,横竖都得死,不如聚力一搏。此刻兵在外,势在我,成大事者不可有妇人之仁啊殿下。” 是真是伪、是忠是反、或生或死、深恩似海或是愤懑怨怼,都只在一念之间。 哪有几颗心去装这些,只有一颗头颅。 齐渐心一横,却是两行清泪淌下来,举刀指向至高的阶陛之顶:“我皇兄……先皇……已经薨逝了,你是……你是谁,竟然胆敢假扮先皇……” 语气浮如丝絮,又格外清晰,字字句句,投落深渊。 一丝风吹过,凤座后的帷幔鼓荡,几树灯枝明明暗暗。 齐凌再也没有说话,他双目就像被这阵风压黯的烛台,烧毁了的铁一般,黑黢黢照不进明火去。 齐渐被这阵来得诡异的风所乱,又被他的眼神看得心中发慌,忙大叫道:“杀了他!” 同时,有人大喊一声“杀——” 随着两个声音同时落地,整齐划一的胄甲声响起,冷冽清亮甲光似雪影浮光现,照亮这片黯淡过头的厅堂,霎时间,满殿充盈皑皑冰雪。 角落里、屏风后、帷幕底、复壁后的人都从暗处窜了出来,被甲戴刀,头簪赤缨,两人一组,龙行虎步,将乱军之中所有人左右脖颈各架上一刀。 惊变就在瞬息之间,齐渐和周清人霎时间呆怔如木,没来得及做出任何反应已长槊加身,被按在地上,如待宰羔羊。 齐渐脸贴上地砖时都没有想明白,这些兵马到底是何时、从哪里蛰伏进来的。 直到腥甜的风吹到面颊上,原来这丝自他进殿以后就环绕周身的凉风从一开始就提醒他……明光殿后殿有伏。 为何这么重要的事,他现在才意识到! 他开始剧烈挣扎起来,奋力梗着脖子抬起头,却只能看到几级台阶,看不到皇帝的衣角。 “皇兄!皇兄!是中常侍周清误我!”齐渐如砧上之鱼,手脚乱动,满面涕泗横流,大声辩解:“我那日为救皇兄负伤,是他——是他蛊惑我,说皇兄圣体堪忧,为了齐家江山稳固,让我留在禁中,这次也是他骗我说皇兄已经驾崩了!都是妖人害我!” 架上齐渐脖颈的是一柄白虎白珠鲛佩刀,青色刀锋泛出冷意,这是护军将军赵睿的刀。 传说威武一世的豫章王就死在这把刀下。 见到他时,齐渐挣动的更厉害了。 赵睿嫌他聒噪,取出巾帕裹着塞进了嘴里。 齐凌默不作声走下阶梯,齐渐用手猛地抓住他衣角,低下头,见他口中呜呜咽咽,额上遍布青筋。 齐凌问:“你就是像方才对我那样,欺负皇后母子的吗?” 齐渐流出的泪水打湿嘴上布团,不住摇着头。 齐凌叹息,自言自语道:“今晚我问你的话,你都不回答。” 他脚步经过他伏在地上的身体,没有丝毫停顿。 “杀。” …… 亥时一刻,明光殿宫门重新敞开。 郑安惊闻皇帝并未驾崩,桂宫后殿竟然藏了伏兵,彻头彻尾是中了圈套。 护军将军赵睿传圣谕,号令:桂宫失陷过在中郎将刘凤之,余皆无罪,诛逆平乱,封赏不误。 雷霆般接管了连连溃败的御前羽林军。 皇帝亲自坐镇,赵睿操刀,羽林军军心大稳,从进退犹疑不知会不会遭到事后清算的疑兵,变成了争抢人头邀功的虎狼兵。 丧失了所有优势的郑安兵败之势如山倒,车骑都尉师广阵亡,郑安被生擒。 郑安被五花大绑带来面圣,见殿中血水尸首皆已净,只惨黄灯中、柔毯之上,齐渐和周清两颗鲜血淋漓的头颅已经摆在一紫檀深盘,齐渐在中,周清在左,一枯瘦少年,一苍皮鹤发,眼口大张,皆是死不瞑目,右边空置一位。 郑安愕然问:“我将在此?” 齐凌笑道:“请舅舅上路。” 郑安哈哈大笑,笑着笑着,捶胸顿足,又是嚎泣:“上当了。” 他挣动得厉害,殿上挂的灯摇晃,细细烟灰洒下,迷了眼睛。 这位军功赫赫,郑氏一门实际上的主心骨,此刻像无赖孩童一般在地上又滚又哭又笑。 他忽而坐起,长声泣道:“陛下,是皇后为了扫除异己,故意放出陛下驾崩的消息!她挑拨丞相与舞阳,令我等不知宫内情状,独她一手遮天,再放出君上晏驾之谣……我们……我们是被她精心罗织的计谋一步一步逼反的!不是她突然发难,丞相此刻还跪在禁中等消息呐。陛下,妖后为了一己之私,不惜生灵涂炭,搅动兵灾,置万民置社稷于险境,其心可诛,其罪罄竹难书!其行恶毒至极!狠毒至极!三郎,舅舅将死,这都是肺腑之言 ,你要睁眼看看,莫受奸人蒙蔽,做了妇人的掌中子、手中刃还不自知,先帝先太后在泉下如何得安眠啊?!” 齐凌冷冷一笑,道:“伏桂宫内应八百人,眼线不可计数、携刀入宫,剑履上殿、虐杀中书谒者令、欺掳太子、乍称太子崩,推恒王渐为帝——桩桩件件,都是皇后逼着你长亭侯做的?舅舅,你倒有脸提先帝先太后?” 郑安一时哑然,怔然良久道:“非常之时……换了谁……都会……” 齐凌久病初愈,精力不济,无意再与他多言,挥了挥手。 郑安被带了出去,他不甘就死,如刚正谏士一般,瞪着眼,吹胡子,挣着腿。 “燕至,啄王孙!啄王孙!” “祸水……不可留!” “……我主” “明鉴……” … 月亮升得更高了。 约莫升到中天之时,随华灯慢慢燃起,桂宫掩埋在黑暗中的轮廓重新浮凸出来,长长阶梯渐次被照亮,自上而下,像一级一级从虚空中生出来。 她逶迤向下,足踏之处始终在暗里,灯光也没能追上。 双阙侧停了一驾车。 车上探出搀扶她的手:“一切都准备好了,太子殿下在未央宫,长安十二门、武库、北军都在我们手里。” 她再往回看了一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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