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朕回宫了,门是卿替朕开?还是朕自己开?” *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2-08-23 21:41:51~2022-08-29 19:48:48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小之之、迪歪、兄控是病得治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诗玦 20瓶;啻 6瓶;普林斯顿的夏天 5瓶;美人不见徒奈何、束姜 2瓶;攸宁、calm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35章 永昌(十六) 这是齐凌第一次认真审视未央宫。虽然他生于此, 长于此,已二十多载。 但他从来没有在意过这座宫殿的一梁一椽、一砖一瓦。 从未见过它凋零成一堆黢黑废墟的门楣, 与错落其上的成百工匠、钉头磷磷。 就算此刻, 再一次站在朱雀门下,他也记不清这座门曾经的恢弘壮丽,亦不记得它有这般高大。 他从来都是践足踏门上居高临下之人, 这是第一遭仰望它。 有些事物,越居高临下越不容易看分明。 从底下仰望,方能见它本来模样。 这般看, 连一向被他当成家室的未央宫也陌生至极, 远处隐隐显露的宫墙楼阙, 繁叠层绕,翳然云间,不知所藏,不知所向。 他环顾一遭,被朱雀门庞然阴影投入幽水似明澈深黑的眼眸里,似有所感触、有些动情,喉咙也微微滚动。 数过三息, 视线再落下来时,看到卫尉手握着腰边刀, 站了起来。 齐凌望着他, 神情有些失望。 被这样的神情注视下,卫尉感觉难以呼吸,压抑几次喉间抖颤,方缓缓吐字。 “……奉皇后殿下谕, 桂宫乱党寻得与先帝体貌相似之人, 欲挟之控天下。” 齐凌怔了怔, 忍不住笑问:“卿不认得朕了?先帝擢你为卫尉时,还让你执礼于朕,你都忘了?” 卫尉浑身剧震。 他已在任十载,在先帝永安十年,张氏之乱后,接替端懿皇太后母族的张腾接替此职。 永安十二年,先帝殁,卫尉内持宫禁,保证皇太子顺利继承大统,因先帝早就密令,让他臣事东宫。 但这件事只有他、先帝孝简皇帝、当时的太子齐凌知道,再无第四人。 此刻齐凌明晃晃昭之于口,宣告他的托词就是一句谎言。 卫尉自然第一眼便认得出齐凌,但他还是撒谎了。 他自然有他的考量。 齐元襄掌禁军权,自己手中没有多少兵马,不得不顾盼家里妻儿老小。 他亦深知兵,知道皇帝此行凶险,虽认出他,也不敢贸然说出口。 齐凌自然知道他在犹豫什么,断喝一声,叫他大名:“你看清楚,我身在此,若非此行必克,胜局在握,岂会亲犯?” 此语有振聋发聩之效,卫尉果然立时变脸。 是了,君子不立于围墙之下,天子亲至,定是胜券在握。 这些日子皇后从不管事,齐元襄总摄百揆,恣权擅专,任情进黜,专纳心腹,党朋横行,未央宫多有怨言,常怀念“先帝”在时赏罚分明。 倘若“先帝”就在眼前,宫里是否也有反叛内应者? 他一只眼睛半盲,在犹豫时习惯性扯着眼角,面颊肌肉也抖动着,一滴冷汗滚落。 双唇紧抿着,薄薄唇舌之间悬生死,难启一言。 眼看他还是存在观望之心,齐凌身后的赵睿小声在他耳后提醒:“陛下,时间不多。” 军机约莫只有一刻钟——从敌军探到他们意图攻入朱雀门,到组织兵力形成规模反抗最快的时间,打的就是这个时间差。 在这一刻钟内,起码要拿下宣明殿,解除齐元襄统领禁军的权力。 因为羽林军不到三千人,北军孤悬城外,城内宣明军还有至少四万人,敌众我寡。 羽林军虽然强悍,致命的弱点是人少,且没有攻城重械。 朱雀门固然整体损毁,但向里还有三重门,修筑之初为了宫城的安全,门与门之间设大量间隙可以设伏屯兵,要硬攻难如登天——故此,朱雀门才会成为皇令出入、代表皇权威仪的大门。 归根结底,就算此时朱雀门正在修缮有机可乘,放出烟雾弹让宣明军奔忙于诸门之间也争取到了一点时间,但率三千人快速攻入未央宫也难于登天。 并且,此战必须让齐凌亲冒矢石,以他现在的身体状况,只需中一流矢,则满盘皆输。 入宫之凶险,远超过出城。 无论御前谋士如何推演此战,都是十算九失。 然而多人苦苦劝谏,都不能阻挡齐凌的决心。 拍板定策那日,他成竹在胸,双目映照灯盏,火焰灼灼:“我在未央宫内,还有一支伏兵。” …… 时间一点一点过去,工匠们都已经藏进了门楼的罅隙里,卫士偷偷将眼觑着外。 卫尉已经开始慌乱,扶在腰间刀柄的手不住颤抖。 他身侧副将和一个司马,手也握在了佩刀上。 羽林军甲士放下沉重的盾,尘沙四起。 任何一点响动都会像火星投入干柴,演变成战火烧起。 剑拔弩张之际,齐凌面色不耐烦,夹了一下身下的马,那匹烈鬃昂首的玄马抬起一只足猛地挫地,铁蹄一声敲砖石便敲在所有人心间,马喷鼻息,径自向前,闲步如临家门。 赵睿被他随心所欲的行动吓得肝胆皆颤浑身紧绷,抓紧手中的弓张满,一弓架三箭,细细一丝紧得要崩断,瞄向门下,以为威慑。 卫尉也不料有此变,反应慢了两三个呼吸的时间,来不及做出任何部署,已被陡然颇至眼前的黑影罩身,而后衣领被狠狠扯住,被一股大力拽拎起来。 齐凌手抓紧他衣,力道几乎要将他这个八尺大汉直掼起,眼眸一错不错,死死盯着他。 “适才隔得太远,卿眼拙也可恕,这下,看清楚了?” 这只手清瘦但有力,攥着他的衣,像攥着他的命。 这张脸,御宇多年,积威深重。 卫尉心如擂鼓,汗流周身,几乎无反击之力,手也放开了腰侧的刀:“看……看清楚了。” 齐凌再问:“我是谁?” 卫尉阖了阖眼:“陛下。” 他这一声不高不低,恰能让周遭的兵将都听到,话音落地,纷纷释刀放弓,哗啦啦一片解兵的声音,弓弦松弛,刀戟伏倒,铁甲顿地,门上门下将士都倾身跪倒。 齐凌方才松手将他放开。 “带路。” “……诺!” 既已下了决定,卫尉猛一咬牙,面上一扫疑色,猛地翻身上马,持戟在前,命卫士移开门前拦马的搊蹄。 朱雀门还未修缮好,搊蹄木架之后便可行马,排闼直入,向内复见未央重门飞檐,军队自下掠过漆黑烧焦的骨架,残败门扉巍峨巨影与玄甲黑旗相错相融,像涌入黝黑的涌潮,地面微微震颤。 此时的宣明殿内,百官似有所感,大都觉察今日大典非同寻常,等候良久,眼看吉时将过,皇后却还未携太子出现,掌管禁军的齐元襄也消失无踪,只有临淄国丞相孟嘉言等还在。 须臾,竟有几个守卫过来将殿门从外关上了,众人再也难持静穆庄重,拍门不应,向殿内内监宫娥询问,也个个似木胎泥偶似的,一问摇头三不知,殿内公卿登时沸汤似哗然议作一片。 皇帝带着羽林军闯入朱雀门这件事,很快就传到了大将军齐元襄和卫将军李弈处。 两人听闻的第一反应都是惊诧。 李弈的第一判断是“不可能”,恐怕是敌军故布疑云,下令再探。 探得属实之后,他眉心深深皱起壑,左思右想,也想不通堂堂一朝天子,为何放着生路不走,偏要剑走偏锋走死路。 以他对齐凌用兵的了解,此人虽然看似年轻气盛,但行事往往能克抑本性,浮躁表象都隐藏着老辣谋算,他其实向来以稳妥为先——剿灭燕王能拖半年,硬生生耗死燕国才挥兵直上;面向匈奴的作战也是盘桓多年,备战数载有了八成把握才真正发起反击。 这样一个人,为何会在社稷倾危攸关生死最紧要的关头,将自己放到九死一生的境地里? 这样置之死地求生的行事风格,乖张诡异、豁出命不要、孤注一掷……让他想到了另外一个人。 李弈下意识不快,目里阴云缭绕,压下心中起伏波澜,将手负到后,五指收覆握紧沉甸甸的竹片密报。 下了两道军令。 “严守北辰、天狩门,谨防北军里应外合趁机攻城。” “派弓|弩手,驰援朱雀门。” …… “他疯了不成?他当初坠马时,是摔着脑子吧?” 另一处,齐元襄愕然过后,笑意在喉咙里翻滚,滚溢出声,眉飞色舞,难掩激动神色,连声叫好:“好,好,好,这日太子殿下登基,真是天送大礼。给他的棺椁也备在未央宫里了,刚好送进去。传令,准备的五千弩手,尽数屯向朱雀门!得贼首者,赏万金,封万户侯!” 安排过军情,他才意识到皇后和太子还没有从椒房殿里出来,一会儿侍女出来说殿下憔悴、脂粉不能着、妆还需片刻,一会儿又是太子殿下哭闹不肯穿衣,前前后后,竟已让他在外空候了将近一个时辰,磨得良辰将过,齐元襄耐心也几乎耗尽,怒火逐渐烧上来。 他眼中戾色一掠,揽袍登阶,疾步走到紧闭的殿门口。 门前太监色仓惶,颤巍巍的提醒:“将军留步,殿下在更衣……” 齐元襄深吸一口气,驻足门前,沉沉向里唤:“催促殿下快一些,算好的吉时,莫让公卿百官空等。” 本以为还有一番拖延,不了门里立刻就有了动静。 一影靠近,门吱呀一声向里打开了。 殿里暗沉沉,焚过香,残留脂粉和瑞脑的味道,甜腻消沉,浮着巫山的云、漾着云泽的雾,空濛黯淡。 门口站着朱晏亭,她浓妆华服,玉体间彩锦斑斓,绿云上金冷珠翠,那华服在鼎上熏过,衣游芳泽,遍体生香……饶是这些时日已多见过,齐元襄仍旧慑于她的今日的华艳妩媚,一眼便望得心中一窒,不知置身何处。 若不是她面色苍白,神情惊惶。 若不是她依依无所靠,像风中细柳,目里带泪。 若不是那双噙芳撷华、可惑乱众生的朱唇被凄凉的泪水浸过,怆然开启,说出了一句闻之脑中轰然,心惊胆颤的话。 “我儿不见了。” …… 朝阳已攀升到宫墙的上方,斜斜悬挂,约莫是隅中时。 朱雀门内有还有三重门,分别为:昭阳、晖章、昇光,三门之间墙高地旷,可设下大量伏兵。 昭阳门由卫尉接管,但晖章、昇光两门司马都是齐元襄带来的临淄国嫡系将领。卫尉虽名义上掌管宫禁,却因有齐元襄这个“大将军都督中外诸军事”在,诸区庐调兵权都被收走,实际控制的兵力极有限,也被排除在未央宫的核心守卫圈之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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