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雀门下究竟是何情况,晖章、昇光两门司马尚未知。晖章门司马听见前方喧嚷鼓鸣,叮叮有交兵之声,而后便见卫尉携轻骑几骑,迅速朝门里奔来,大叫敌军攻入,昭阳门失守,让他速速开门,有紧要军情要报大将军。 晖章门司马不疑有他,当即开门放他入内,正待细询,却不料卫尉方与他打了照面,蓦地擎出腰里佩刀,冷光一闪而过,响起甲裂之声,浓稠滚密的一注热血喷溅而出,已将司马斩杀当场。 主将一失,门内即刻乱做一团。门下,羽林军已至。 卫尉拎着那司马的首级,如鹄一跃,跳上传令台上,敲起鸣金之声。 大喝道:“天子尚在,齐元襄委任奸佞,围守宫阙,外托宿卫,矫皇后之诏,挟太子自立,行篡逆之实。我等欲开门迎圣驾回宫,此时搁兵,出身无问,既往不咎,再持刀顽抗者,视与叛贼同罪,当夷三族!” 主将身亡,卫尉以九卿之威重,打出除奸佞迎圣驾的旗号,守军军心顿失,面面相觑,争先释兵。 利用了卫尉阵前反叛和门内门外消息不对等,晖章门几乎没用多久便兵不血刃、不战而得,羽林军与卫尉手底下的两三百人过二门稍集,并为一军,约莫就在消息刚刚传到齐元襄和李弈处时,兵马已攻至最后一重门——昇光门处。 晖章门刚拿下,赵睿带兵进门占据关要、收缴兵刃、纳获降俘时,忽看见有人在向里奔逃,弓动羽驰,几人应声而倒,但箭羽逐不尽,还是让三两黑影窜进了昇光门。 立刻回禀齐凌:“陛下,第二道门闹出这么大动静,不是这几人窜逃也瞒不了,看来只得强取了。” 齐凌抬眼,看向紧闭的昇光门,没有赘言,只下一令。 “打。” …… 已没有时间再谋划有无巧取计策。 甚至没有时间为这支吸纳了部分卫尉麾下兵马的羽林军和卫士混编部曲重排阵法。 必须立刻强攻,每晚一会儿拿下昇光门,危险就多一分。 若在宣明军大部队携重弩赶到之前昇光门还没攻下,那么今日作战便宣告全盘失败,只有全军覆没。 此时,昇光门接到报信,有前车之鉴,紧锁大门,清点箭矢,严阵以待。 昇光门距宣明殿和未央前殿很近,迈入这道门,就算入了禁中。 这门高三丈,伐阴山百年之木所造,包以雪亮镔铁,叩之有金玉声,纹密坚固,不腐不蠹,刀斫不入,火烧不侵。这在名字里携了光辉的门紧紧关闭,每一道纹路都冷瞰着前方的军队——鬼门关一般。 攻占开始前,齐凌命人用大量火油浇满第二道门的门楼。 而后弓|弩手执燃烧的火矢远射,不消几箭,火势猛的窜起,火舌刹那卷过精致楣椽飞檐,耀得天际半壁通红,熊熊烧成了一堵火墙,朱雀门第二次迎来火焰涅槃,黑黢腐朽的羽翼下红光直与烈日争辉。 此举一来阻断宣明军的追兵来路,二来也切断了自己的退路。 烈火无情,如此,即便是贵为天子也再没有其他生路,不想被烈焰吞噬骨肉,只有向前。 齐凌拔出腰间的佩刀——这把刀从锻好起多是礼器,纹饰华贵雍容,总在软缎华锦包裹中,总被不沾尘埃鲜血的指尖携捧来去…… 此际,刀身森白如冰雪玉沼,倒映炽烈火光、滚滚浓烟,绕上血与火的彤云。 他高声道—— “朕为天子,指昊天为誓,天佑我国祚,则今日此门必陷,先登者赏钱百万,万户侯,凡攻入者,赏钱万,晋爵三等,子孙永袭。” “倘若天不庇佑,此门不陷,朕誓与诸将士皆殒命在此,与子同袍,纵死无毁!” 山呼声应,声潮如海。 …… 不消须臾,昇光门变成了血火缠绕的阿鼻地狱。 滚滚浓烟遮天蔽日,箭矢如骤雨密密砸落,军士呼喝之声撕喉裂嗓、人吼马嘶的声音,皆在火焰呼啸、巨石巨木轰然坠地的巨响里变得渺小,如在云雾之中。 军队在攻门。 与一朝天子同掷死地,虽然对军心是莫大的激励,但也改变不了这是死地的事实。 至深的绝望、与至坚的希望,使这两门之间变为残酷熔炉,将血肉之躯重铸。 所有人身上仿佛筋皮骨肉烤融销退、被火苗上尖啸的枭风吹着,一片片剥落。留下的只有跳动的心脏、冲上脑门的热血,利刃似的骨头、和身后魂梦相缠的火焰。 木烧火迸坍塌雷动在身后,火焰似猛兽携倒刺的舌舔舐背脊,唯一的生路只在眼前,只能以刀剑、以鲜血、以性命来换。 用刀、戟、枪、盾、手、用灰里拾起的黑箭,沾血的箭羽,同袍的断肢残骸…… 陷阵、冲锋、攀登、拼杀。 当人被无情战火裹挟,贵贱同境,渺小如其中一粒芥子尘埃,门上居高临下的箭穿透胸膛,温热的汩汩的血喷在脸上……所有人的都命至薄至贱。 饶是羽林军再凶悍、军械再精良,对上门上居高临下的箭雨扫射,也不免死伤惨重。 惨叫此起彼伏,锐器破甲,血流盈漾门底,尸堆如山,前人头颅,作后来人足下之垫。 齐凌周遭是最艰险凶恶的所在,门上箭手轮换,锐矢一刻不歇地飕飕然破空,流星似的白羽攒着心朝他身边射,数个刀盾兵携重盾护卫,接得盾面上夺夺响个不住,地面石砖砸出点点坑洼。 再重的盾也要人来操持,渐渐扛不住如此密、如此疾的攻击。 齐凌坐骑中了一箭,前蹄顿地。他反应得快,立时拄刀翻身起,以半块盾挡身,藏到了墙影下。 此处堪堪就在门楼下,离敌军只一墙之隔,贴身护卫欲覆一袭纯黑之氅欲将他金丝蛟龙腾跃的显眼铠甲掩盖,却被他一手抓了下来,不遮不蔽,直将面门对着门楼。 昇光门内的司马窥见这一幕,心咚咚跳起来。 当此之际,弑君是首功。齐元襄放出话来,“获贼首者赏万金,封万户侯”。 此刻那活龙便在门下,距他不过十来丈,主力都在攻门,他周遭守备松散。 皇帝很年轻,生的斯文儒雅,面庞染了些烟污和血,底子白净。 司马霎时坐立难安,向左右问道:“贼首在下,谁同我去取这泼天富贵?” 亲卫小声劝说道:“听说……杀天子者身当癞。” “要富贵,也要有命享。” 司马当即厉色驳斥诸人:“这是假天子!再言天子,军法处置!” 司马威逼利诱下,募得一队勇士,各把箭壶装满,背负良弓,携锋利钢刀,周身遍覆坚甲。 牵索自门楼上悬下来,擒刀杀向皇帝。 四面八方的刀刃似惊雷骤雨疾落,将齐凌周遭丈圆之地,变成了一轮血腥的绞杀旋涡。 护卫的几个武士其貌不扬,但筋肉虬结,手有千钧力,可手拧筋骨碎,悍然以一当十。 便有取巧者想方设法将刀递往中心,直击天子,本以为是避实击虚、欺向暗弱,却不料承受猛一股巨力,被他手中金错刀轻而易举挑翻,刀身莹白如冰雪,刀挂明月珠,能饰金雕纹,亦能杀人。 挡来的刀,竟比周遭力士的刀更沉更烈,刀刃相击,火花四溅,霜雪迎满面,臂便似绞进旋涡里,竟被大力往里一带,披风一挡,刀尖从卷云氅伸出,刀已弑颈,热血喷溅,撒上玄甲、玄氅、甲上金龙。 那血也溅上齐凌面庞,一抹腥臭黏稠直掠唇腮,他蹙眉忍耐,逼不得已张口,于是血味儿灌进嘴里去。 声音也比任何时候都焦躁,厉声喊:“赵睿!” 赵睿心领神会,直接扬声大叫道: “司马亡!可登墙!” 一时山呼海应: “司马亡!可登墙!” “司马亡!可登墙!” …… 以此为界,战局陡转。 本来,城下羽林军最怕的便是守将闭门不出。好在门内守将被诛杀皇帝的泼天功劳诱惑,贪功冒进,下队列击杀又不成,大大堕了己方士气,成了战局关键的转机。 羽林军抓紧这个转瞬即逝的战机,大肆宣扬对方主将身亡,鼓舞士气,打击敌军,浴血军士纷纷抓住悬下的索向上攀,只见赤玄交错的军甲滚滚如潮,攀附如蚁,不消片刻,先登已上。 又是一番激烈搏杀,有人提了司马的首级出来。 砍下了城楼上挂的宣明军伪旗。 轰的一声。 昇光门从里面打开—— 金灿阳光洒落在遍地尸首、盈门血流、破败砖石、焦炭灰烬上。 东升烈日的光和残墟的火光也从昇光门外往里照…… 照见弯弯木浮桥,迤逦横斜如飞虹;重重玉阑干,阶阶直上九重霄。 但—— 所有栏杆、浮桥里,密密麻麻,点点皆是甲士身影。 这是门破时刚刚赶到、才伏下的五千弓|弩手。 …… 椒房殿笼罩在朝阳里,朝阳不烈不燥,暖阳的光辉似温柔的手抬在殿檐下,但整个宫殿的人都坠在冰冷恐慌中。 马上要登基的皇太子,竟然在这宫里诡异地消失不见了,而最后将他抱入内殿穿衣的皇后神智已失,态若疯癫,哭啼不止,鞋也跑落了,赤着足披着发,不停在宫殿里转。 哀哀叫唤:“昱儿、昱儿。” 齐元襄也不顾失礼,大步迈入椒房殿,推搡失了魂的宫人,推翻荧煌烛盏,踹倒香炉雾鼎,将座椅上锦垫翻下来,又逾矩直寻到寝殿,在龙衾凤被中惶急翻找。 整个殿里宫人也乱成了一团,砖地被各种足音砸着,人影乱幢幢打在窗上。 满殿里皆是脚步声、喁喁声、哀泣声。 “大将军……” 齐元襄纵情恣意惯了,宫禁敢自由出入,他身后的护卫却没有这样大胆,在殿门口踟蹰。 鸾刀迈出殿门找寻,齐昱学步很晚,只能巍巍站立,应当跨不过门槛。但殿内众人都翻遍了,愣是没有丝毫踪迹,抱着碰运气的想法,她走出殿来。 堂下正吹着东风,轩顶风声浩浩。 宫殿藏风聚气,门廊花楹挡柔了风,偷溜进来的细细秋风扑帘,轻轻打在门上。 忽然,不知是被这细细的响动提醒,还是被眼角窗上行过的黑影惊到。 天光大盛,秋阳煦暖里,鸾刀忽感到一阵刺骨的寒冷,像一把尖刀猛地刺进背脊,冰冷刀锋向下直剐去。 她忽然剧烈地颤抖起来,浑身的血都向脑子里涌,双足却像灌铅一样,难以挪动。 “快……” 她张开口,望向齐元襄的护卫,手指扶到门框上,声音像从滚颤的喉咙里发出来的,又好像只是一声沙声嘶喊,只是一个音,含混听不清。 护卫自然不知她何意,投来不解的眼神。 鸾刀在极度惊恐惧怖中,本能的抓上殿门的门框,“轰——”一声跌撞进去,刚好看见昏沉沉殿里一道金光,像凤凰的翎羽,美丽不可方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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