琅琊此时已云集四面八方的使者,远至波斯、大食等国的金发碧眼之使,骆驼驮着香料宝石美酒、又有远渡重洋的百夷之使,身量黑瘦,携异兽珍鸾。 最令人瞩目的,要属乌孙国献来的天马—— 朱、王等入城之时,又遇到封道,虽再度延迟入城,却也有幸目睹了天马入城的盛景。 天马居通体纯金之笼,寻常马匹不过数十尺,而此马却有一丈之长,半丈之高,通体血红,毛发如丝缎,额心一点白,筋突肌伏,形如蟠龙,嘶若龙吼,数十人护卫金龙,远远望去一片金红相映,不尽的威势辉煌。 “这便是献给天子的马么?”此时朱令月与王幼微并乘一车,即将被送到世家待选的苍梧台。 朱令月面上微红,莲花髻上丝缕低垂,轻覆面上:“不知陛下是什么模样呢?” 王幼微望她娇憨之态,隐一冷淡之笑于扇面之后,视线一角,也被金笼的灼灼光辉所耀,亦有些漂浮不定之绮念——若选入宫为夫人,家人得提携,子女皆可永不为奴。 她自不会与天真朱令月一样作此娇羞思春之貌,只是转着扇子,冷冷的想,究竟是什么模样都好,长得非似为人也好,只要是天子便好。 …… 天马敬献入苍梧宫时,天子齐凌正与临淄王齐雍、其独子齐元襄、淮安王齐燕、豫章王齐良弼、大将军李延照、太仆谢谊等人狩猎于苍梧东侧扶桑苑中。 齐凌为太子时,十岁就能开五石的弓,十四岁曾孤身刺熊罴,登基以后,也甚好弓马,喜于游猎。 临淄王投其所好,特于扶桑苑纳珍奇异兽,供他赏玩。 园囿之内,金黄色羽麾飞扬。 小黄门一路小跑,在振振弓马之声里,悄悄回禀了曹舒。 曹舒不敢耽搁,立刻报与君王:“陛下,乌孙国上贡的天马到了!” 这日齐凌为便于狩猎,只作常服,身着白底以金线纹瑞兽祥云长袍,玉带束腰,腰下一侧悬金绶、玉印、玉佩,另一侧挂着一柄文理辉煌、黄金通神貂错、半鲛鱼鳞、金漆错、雌黄室的佩刀,足踏锦帛软缎靴,面上光洁如玉,一头乌发密密束于顶,加之玉冠,龙章凤姿,器宇轩昂。 立在几位已现老态的诸侯王中,更显长身玉立,英姿勃勃。 李延照闻言,立刻道:“陛下,末将听闻天马野性难驯,无羁辔可适,故以金笼锁之,末将愿为陛下荐一人,可驯天马。” *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咕咕咕 7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注:帝王服饰引自《后汉书·舆服志》。
第17章 琅琊(五) 在天马进扶桑苑,小黄门纵马入扶桑苑报信的同时,临淄王后所居的迎晖阁也响起了细细的喧闹。 “才从楼下过”“你见了么?”“好威风,噌的一下撞在黄金樊上,好大一声。”“怕是地都动了一下罢?”“这竟是匹马,还是匹越波的龙呀?” 当朝有律令,名马不出五关,琅琊无大片草场,也无名马种,王族士大夫亦多用牛羊拉车,这匹威武雄壮,矫健高大的“天马”无疑为上贡礼品中最引人注目的。 琅琊居崤山以东,临东海。乃故齐鲁之地,多出美妇、丝绸、铜器。 温文尔雅的气质亘古流传,齐女说话声亦温软,呢喃若莺语。即便是吃惊,声音也像繁叶底下游走的风一样,听得人心间痒酥酥的。 听着外头娇俏细嫩的嗓音,已过不惑之年的临淄王后唇畔含笑,自嘲:“还是王侯人家,瞧瞧她们见的世面。” 服饰她梳妆的,是临淄王后侄女若阿,她捧着菱花镜,检查王后高耸饱满的发髻之前,额发畔佩戴的黄金蝙蝠山题簪稳否,悄悄赞维道:“恕侄女僭越,议论两句。陛下头一回出巡,别的哪处也不去,只来琅琊见他叔叔,可见圣宠极矣。从今往后,侄女跟着王后,什么样的世面不能见呢? 王后笑得满面春风,也去拨弄步摇之底山题上的垂珠华玉:“哎,什么叔叔,你这话关起门来说说就罢了,可别出去招摇。” 说着,起身更衣:“这几日还有得忙呢。” 祭祀与朝拜乃天家事,诸侯王与世妇接待、选世家献女等诸事宜按理应由少府、宗正辅佐皇后操办。 然而今上登基三载,后位空悬,无人主持。 诸事只得由太后来办,而太后年事已高,少不得请临淄王后辅助。 临淄王后自然是求之不得,连日尽心竭力,熬更守夜,主持宴饮,会同贵妇等,不在话下。 今日扶桑苑行猎因未有女眷参与,太后身体不便,也不用侍奉在前,她方偷得半日闲。 王后才更罢衣,忽然有一侍儿进来,递了一片名刺,附她耳边轻轻说了一句话。 王后将名刺拿在手里,先是有些吃惊,忙道:“还不快请进来。”迟疑片刻,又道:“不要声张,请到……西面侧殿里,切莫慢待。” 若阿见状疑惑:“姑母,来了甚么贵客了?” 王后望着手中竹片名刺,心中惊疑未褪:“是章华长公主的独生女。” “是她!”当世凡高门贵女,无有不闻此名者,齐女若阿也不例外。 若阿早望一睹其风姿,那里耽得这样的机会在眼前,忙去扶王后:“若阿随您去一同接待。她身份贵重,又悬而未定,您二人交谈的时候,我可顺言娱之,万一有难,我是小辈,也可从中斡旋两句。” 临淄王后听她说的在理,点首相允,复整衣袍,肃容而赴。 …… 世人有成见——楚女渺渺有神,必具纤纤细腰,质若纤柳,神如旖霞。更何况是得今上幼时亲口所赞“神女”之人。 临淄王后和若阿看到朱晏亭的时候,二人皆怔了一怔,未想到对方竟是绔褶玉冠的装扮,望之敞阔明亮,甚至有三分英气,只惜赶路而来,风尘仆仆,未及膏沐。稍掩其华。 朱晏亭一见王后,当即揖礼。 若阿待她行完礼,抢先屈身,朱晏亭忙让礼。 临淄王后亲手扶朱晏亭起来,指着若阿道:“这是我弟弟的女儿。” 说着扶她坐身侧,朱晏亭再三推让,只肯坐下首宾位。 王后见她孤身而来,递的也是私人的名刺,心里已有几分计较,面上不现,只轻叹道:“上一回见你,你还是个未足十岁的小丫头,那时候你母亲还在,还与我赌六博戏来着,她掷六博掷得最好,总笑我笨拙。音容笑貌,宛然在前……转眼间,嗳,世事何速!” 临淄王后提起长公主,言语里唏嘘哀伤,倒不是作伪—— 朱晏亭的母亲与临淄王是同时封的国,而如今临淄国喜临盛事,章华国已不复存焉。 两相对比,显得凄凉。 听说夺国设郡以后,将士不存,臣属皆泯然庶人,恐怕曾经盛极一时的章华国,如今残存的所有痕迹就是面前这个伶仃孤女了。 临淄王后望着她,目光逐渐柔软。 朱晏亭眼睫轻闪,似为所动,语气微哽:“斯人已矣,王后记挂先母,晏亭不胜感怀,铭之于心。” 顿了一顿:“此番不告而扰,有失礼数,请王后恕罪。” 临淄王后心如明镜,轻声道:“好孩子,论亲,你还要换我一声舅母,你能找上门,舅母很欣慰,有什么难处,你且说罢。” …… 约莫一盏茶的时间后,王后从迎晖阁步履急切的走了出来,招人来问:“陛下驾幸扶桑苑,归来否?” 下人回:“回王后,皇上正与大王等赏玩天马,据说大将军敬献一勇士,正驯服天马,圣心大悦。” 闻此言,跟在王后身后的朱晏亭面色微微一白。 王后疾步之下,鬓上步摇微微晃动,她回头望向朱晏亭。 复询问:“可否等陛下从扶桑苑回苍梧台再觐见?御苑危险,你一个女子,极为不便。” 朱晏亭嘴唇一抿,因为情急,连眼眶亦泛着红。 刘壁派出的斥候已打听到李弈前来琅琊,拜见过大将军之后,就不知所踪,并未回转。 李延照一客居琅琊之身,莫名敬献驯马的勇士,很不寻常。 上次他曾见过李弈眨眼之间制服双马,赞叹过他的勇力。 如此看来,这个勇士十有八九便是李弈。 朱晏亭和皇帝在乘舆上有过短暂交锋,知其性情莫辨,极难揣测,万不敢冒须臾之险——若他见了李弈,盛怒之下,下了旨意。 之后再有翻天覆地之能,恐也无计可施。 咫尺之间蕴风云骤变,亟需止祸于未然! 王后见她神情大变,似有万般艰难在口难启,她轻轻咬牙,沉吟片刻,果决道:“交给我来安排。” …… 王后的辎车很快从迎晖阁驶出,车辙滚滚,朝扶桑苑行去。 迎晖阁离扶桑苑并不远,行出没有多久,便能看见随风飞扬的日月升龙旗。 朱晏亭耳边听闻车轮之响,心中也咚咚跳个不住。王后的手握着她,觉她掌心冰凉,一片粘腻,轻抚她背,道:“莫怕,好孩子,舅母在呢。” 朱晏亭自长公主走后,遍尝世态凉薄。 临淄王后和母亲并非甚么身后交情。 此番前来求她,本没报太大的希望,原想着若不行,再去寻别的门路。却不料她非但无半字推脱,慷慨施援如此,低头看着她握自己的手,又看看她。 王后年事略高,眼尾微褶,一双月牙眼,恬静温厚。 朱晏亭反握住她的手,低低道:“多谢舅母肯慷慨解我之难,今日若好,来日必当厚报,若不好,绝不会丝毫牵连舅母。” 王后拿起手巾,给她一根一根手指的擦掉掌中的汗,重重一握。 “有甚么不好,你的出身,你的模样,只有好的。” 说话之间,辎车停了下来。 王后使人递符求见,携朱晏亭等在了扶桑苑外。 凡天子御驾所在,唯有极外围的地方才用武卒、郡卒巡逻守备,御前都是羽林郎护卫,羽林郎已于扶桑苑就岗哨,刀戟卫门,守备森严,就连临淄王的王后也只能等候通传。 这日风清云散,日光正盛,春阳虽暖,立不到片刻,额上也密密起汗。 等了半晌,终于看到内监小跑而来,双手捧符,恭恭敬敬的递回来:“王后,请。” 王后携朱晏亭入扶桑苑,园囿花木扶疏,亭台错过,兼备皇家园囿之威严,暗合齐鲁风情之绮丽。 此刻苑中正在狩猎,天子还未下场,只有些出生高门、得宠的羽林郎和几位王世子在场地里驱赶,挥喝呼喊,振振羽翅,呦呦鹿鸣,马嘶风吼,野趣横生。 碧草茵茵上起一高台,台上明黄幡帷,远视之,数贵胄戎装,簇拥一青年男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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