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宫人在她胳膊上一拽,拉到墙根底下阴影里,示意回避。 只听得门外有马蹄和车辙之声,奴仆照引下,一华服男子先入,三十许人,一袭紫袍,姿容英伟,腰挂明月珠,正是尚了同昌长公主的护军将军赵睿。他作接引态,恭敬引入一玉冠玄袍的青年,举止洒然,清雅贵态。 让手握禁军的驸马亲自照引参乘,这青年身份一目了然。 他们走得很快,朱令月和宫人并没有在墙根底下等多久,只见烁目灯移,眼底下烟火飞绽似的,袍裾如掠翅之鸿,转眼,门府黢黑,周遭空寂,已只剩冷月落槛。 宫人向前伸臂:“女郎请。” 其实同昌长公主府的门庭灯火高照,垂花柱上宝光莹莹,燃得榴花一般。却不知为何,在灿烂了一遭后,显得这般凄清。 她迈过门槛,辞别宫人,独捧一灯独步长街。 明熙里朱门栉比,一街之隔就是太傅的府苑,此时也在作宴。 鬼迷心窍,她走到半途又回转,吹熄了手中的灯,站到高栋巍峨墙影下。 不多时,门口又有响动。 他不是来赴宴,竟是专程来接她的。 是她先迈出门,肩上披了氅衣,府门几级缓缓阶梯,身后皇帝便紧两步,托着她手。 她转头同送到门口的同昌长公主齐清说话,低垂着头,轻言细语叮咛。 石榴花一样绯红流丹的灯光照在她倭堕发髻、素淡半面上,与身后安然等待的玄袍俊雅青年浑然一对佳偶。 待她叮嘱罢了,众人都安静下来,默契地看向缄默的玄袍人——他作为当中地位最高的人,理所应当在最后有三言两语的言辞,但他却只是笑,偏了偏头,示意他的妻子已经说过了。 齐清意味深长掩了唇笑,行礼辞别。 皇帝用的御辇候在道畔,双毂涂朱,车壁上云纹倚龙伏虎,旌旗上描绘日月升龙,翠羽为盖,金作华形,茎皆低曲,似一朵巨大的金色昙花,绽开在浓重夜色里。他扶着她肩,引上辇去,在后放下帘幕。便只能看见厚重的锦幕垂落,将凉雾夜风都挡在外。 听到轻轻鸾铃响,车辇不知何时走远了,风里只留下些微香气,冰凌初化一样清冷的味道。 长公主府也关上了正门,两堵高墙深楼危影,月光铺落一道霜地,朱令月方才如梦初醒,从墙根下走出来。 适才一眼如鼻尖冷香叫风吹散,转眼便记不得御辇上的花纹究竟是什么颜色。 眼前幕幕,纷杂交错。 从元初三年,她十五岁及笄那年乍入长安,繁华落眼少女心性任性恣意,被郑太后捧为一颗棋子,长信宫高,高得叫她以为当真天很低,举手即可摘星辰,到如今短短数年,已窥尽海市蜃楼的浮华一梦。 她举着那盏已灭的灯,独行宽阔道中,白露沾衣,裙裳垂坠。 隐约听得风里不知吹来周边哪家豪门欢宴的歌姬之声,唱道是—— “青青园中葵,朝露待日晞。流光惜易迈,欢娱及良时。” * 作者有话要说: 【明天有更】感谢在2022-09-16 20:21:51~2022-09-18 15:02:52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火箭炮的小天使:小之之 1个; 感谢投出手榴弹的小天使:双下巴暂时拥有者 1个;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归墨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诗酒趁年华 50瓶;Yilia 38瓶;一杯温酒酒 22瓶;无黑病中知、流征、21195727 10瓶;薄荷叶、哲学的基本问题是 5瓶;早睡早起不追更、菜菜、小鶴 3瓶;shan 2瓶;泛鹤州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41章 春水(四) 皇后怀的这一胎, 非“历经坎坷”一词可尽述。 之前大大小小的风波自不必说,到战乱平定, 齐凌回到未央宫以后, 好几个太医专程看顾,流水一样滋补之物送下去,还是比寻常小许多。仿佛她精血已叫思虑熬干了, 孩儿怎么都得不到。 血虚则本弱,弱则易生变,境况时好时坏, 朱晏亭精力不济, 深思不宁, 常常梦见小产,总是在半夜满身冷汗惊醒过来。 齐凌几乎弃了宣室殿,夜夜陪着。初时他也慌,不知所措,一夜宣召数次太医,就算皇后已经再度安稳睡着,也要拘太医与他一处守着, 折腾得椒房殿人仰马翻,灯火高燃到天明, 他自己倒是年轻体壮, 一位年岁高的太医自觉如此下去熬不过他,竟到了“乞骸骨”想辞官归乡的地步。 幸好后来他摸清楚此事多由朱晏亭心结起,渐渐不再折腾太医。 夜半时感到她忽然惊动,便从身后将她搂着, 手穿腋下, 掌心轻轻停在腹上。 这个环护的姿势很容易叫她安静下来。 好像在将溺毙梦境中攀住水面浮草, 抓着他的手臂,手掌心的温热、血脉的跳动,提醒她尚未失去,还在生机勃勃的存在着。 她便能慢慢呼吸,在他怀里沉沉睡过去。 此法甚好用,只苦了齐凌。 她柔软身躯只覆一层轻罗寝衣,腰背叫汗水潮润,衣紧贴身,青丝云水一涡,丝丝缕缕沾黏玉质后颈,幽幽香气泛出雪肌。 半载未近身,又险些永失,这般抱在怀里,难免心驰神动,思绪翩翩,不知所以。 但这胎不似先前怀太子那样稳固,一日日熬着异常艰难,总是在将失未失边缘,他是半点也不敢造次。 耐不住了,也只是低下头,鼻尖埋入春草一样细细软软的黑发里,在她后颈上轻轻烙一个滚烫的吻。 或是燥意上来了作势威胁,手下却只是拂荡一阵春风般,恐落下一点重量,静悄悄环住那生机流淌、温热茂然的小山丘。 …… 虽然艰难,好在这柔软的凸起还是一日一日,慢慢的隆起来,像春日一根瘦弱的草,被一滴露水滋养着,也悄然硬挺,推破了土层。 朱晏亭曾猜测这孩儿这么娇小,一定是个女儿。 但齐凌很笃定:“是个儿子。” 他说这话时,手里执卷,灯下面有倦色,多日没有睡好了:“还没出世就乖张忤逆,不事君上,处处和他父亲作对,至今没感受半点体贴孝顺,不像女儿。” 朱晏亭被他这话逗笑:“陛下作威作福惯了,和一个还没出世的孩儿也要摆架子。昱儿不也是你儿子?是不是柔善和顺,日日吵着要父皇,哪里不孝顺你?我倒觉得这孩子很像你们齐家公主的性子……”话到半截,觉得对自己母亲不敬,忽然止住了。 齐凌挪开书卷,看向她。 已是秋节,窗外秋风瑟瑟。 因为她身弱,殿里地龙已早早烧起来,拢得极暖。想来是地热拂面,而不是被他黑亮的眼眸盯得面上生烫。 那书卷不知何时落的地,也看不清侍女宫人是否还在侧,回过神来时,已被他抱着揽压在榻上。 这点亲昵是偷的香。 素腰丰隆,一襟晚霞,半带巫山。 她面颊渐渐泛红,脖颈向后仰,腰微微挺起,才感到腹沉些许吃力,被手掌托承着,一股青丝被他清瘦指节握起来,堆到颈畔。 乌云绕绕,如云如雾。 柔情满溢于胸,随呼吸起伏,孕中丰柔,迎他薄唇隔衣扫掠,含珠湿衣,当真是偷香窃玉。 她有些恼,明知不得又偏要行,不过是自找罪受,情急了竖着眉推他肩膀。 他轻轻“嘶”了一声,肩膀伤口还疼似的,她便不做声了。 只得任他胡闹。 委落枕上的颈陷软枕中,冰凉丝绸反衬身如火烧,指尖慢慢抓紧枕沿。 他还是停下了,一点笑意藏在深深黑眸里,于极近处凝视她,嘴里说些不着调的孟浪话,又有些认真。 “你也是我们齐家的公主。” “……是我的。” …… 欢娱之时,流光易逝。 时日如梭。 几日后,椒房殿遣放了一批宫人。朱晏亭担忧自己母亲的墓地年久失修,放几个旧仆去陵邑看守,也有为腹中孩儿祈福之意,齐凌没有过问。 这几人是在某一个清晨离开宫殿的,那日她醒得很早。 醒来时头枕皇帝臂间,被衾散乱,炉里香烬冷。此时约莫四更,天色还黑,他犹自阖目安睡,睡得很沉,连她起身都没能扰醒。 寝殿又渐渐放满他的东西,被他的气息掠夺霸占。 玄端、燕居之服、头冠、玉佩、双印、佩剑、佩刀。 这些都是今日备好送过来的,她垂指一一抚过,珠玉泛冷,流锦似水,熏过脑麝之香。 检视后自行梳洗,宫人捧来水、衣裙、首饰、妆奁,鱼贯相入,足踏地上静默无声。 她想起有一个想梳的发髻,轻轻对执梳的女官说了,对方却面露愕然之色,惭颜请罪。 才想起这是鸾刀才会梳的髻,样式古奥,早已流散不兴。 朱晏亭笑了笑,没有为难她,随意换了一个发髻,一横白玉懒挽,青蚨宝簪缀点,披厚氅遮挡晨风,走到门外。 天际微明。 她漫步走到一处阑干,凭栏远眺,万千宫室堆叠,晨曦播洒,似轻纱、似薄岚。 那几个离宫的宫人已走到约莫百丈远,身影如豆,挪动在白玉御道里,其中有一个停了一下,走出几十步,停下来,好像被催促着,又慢慢地走了。 宫车等候在双阙外,听不清车辙的声音,只看到幢幢一影,很快就消失在宫室楼台间无数光影横斜中。 她怔怔出神时,感到一双手臂环住了腰,身后被纳入一个温热怀抱里。 拥上来的手掌好像习惯了,掌心向内贴在腹上。霎时暖热遍体,寒风不侵。 他从身后依来,垂下头,下巴轻轻贴她颈窝。 嗓音低倦:“一大早在这做什么,风这么大。” 朱晏亭被他鬓发痒得缩了一下脖子,余光瞥见他还未更衣,寝衣外随意披了件大氅就出来了,好笑又好气,推了推凑来的额:“陛下,服备而后容体正、颜色齐、辞令顺……君子不当如此,速去更衣。” 他只是答应,但不动,身形岿然如山。 过了一会儿,朱晏亭又道:“四更了,还要磨到什么时辰,早上还有朝会。” “不急,晚些去。”他低着头,整个下巴都埋进颈窝里,声音也模模糊糊的,也不知是醒是睡。 “伤还疼。” …… 她只得叹了口气。 * 作者有话要说: 【只要甜的小宝贝只看到这里就行了】感谢在2022-09-18 15:02:52~2022-09-19 15:36:5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阳光灿烂、43053729、nationation、倩倩、则盈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陆小六 14瓶;luoxueshi5、加大码 10瓶;一川星悬 8瓶;向上 7瓶;薄荷叶、刀刀妈 5瓶;啻 2瓶;艾草啦啦、湘君 1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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